碧瓦

〔宋〕范成大

碧瓦樓頭繡幕遮，

赤欄橋外綠溪斜。

無風楊柳漫天絮，

不雨棠梨滿地花。

【評論】

這是一首閑情交織著淡愁的詩。暮春光景里，詩人置身一處，望“碧瓦樓頭”空，看“赤欄橋外”水，見眼下“楊柳”漫天飛絮，“棠梨”落花滿地，時光荏苒及物是人非之感油然心頭。

此詩就結構而論，前二句情景華麗，后二句相對樸素，對比感很強。就情理來說，則有別于一些怨風吹絮、恨雨打花之作，其傷而無怨，并道出一個自然規律—暮春時光，柳絮該飛就得飛，不關風的事；花朵當落也得落，與雨無關，光陰的流逝，物事的轉變，任誰都阻擋不住。就中情味，與杜牧的《汴河阻凍》類同：“千里長河初凍時，玉珂瑤珮響參差。浮生卻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杜牧這首詩也道出一個偉大命題，即“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光之河中，很多物事的質變都在暗處順序進行，諸如生命、情感、關系……無不如此。而那些令人突然乍見的真相，其實往往卻是“冰底水”，一直在悄悄發生著改變，只是人不覺察，或假裝不覺察罷了。范成大是覺察者，至少在這首《碧瓦》詩里，他覺察到了“碧瓦樓頭”的故事不會一成不變，“赤欄橋外”的人情也會時過境遷，覺察到了楊柳與棠梨會遵循自然規律盛衰生滅，或者由此牽想到更多也未可知。

《漢書·揚雄傳》載：“于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梨。”唐人注曰：“棠梨，宮名。”后來詩詞中常以棠梨泛指帝宮。據此，有人把這首詩解釋成諷喻之作，認為“不雨棠梨滿地花”與“碧瓦樓”“赤欄橋”相呼應，意在暗喻茍安中的南宋朝廷岌岌可危之局面。此說倒也不能算錯，卻似有過度解讀之嫌。

范成大另有《華山道中》云：“過午曾云未肯開，暖寒村店竹初灰。蕭蕭林響棠梨戰，晚恐陽山有雨來。”這首詩也提到了棠梨，不過側重的不是花，而是葉。棠梨俗稱野梨，也叫杜梨、豆梨，開白花，花落結暗紅小果，經秋后，葉色由綠轉紅，紅葉似比花還好看。王禹偁有詩云：“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韓維有詩云：“未必江湖能勝此，野棠梨葉赤如楓。”程鉅夫有詩云：“霜凋棠梨樹，爛爛如春花。”這些詩句寫的都是棠梨的秋葉。范成大前詩中的“滿地”棠梨花是白色，楊柳的飛絮也是白色，兩種植物紛飛地白花、白絮交織亂舞，成為詩人當時心緒的旁白。這首詩中，就“暖寒村店竹初灰”一句可見，顯然寫的是深秋時節，而山雨來前棠梨葉葉紅葉蕭蕭“戰”野風之聲，也是詩人旅途中情感活動的說明。（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