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武”定強國
——武定書場經理姜佩文訪談*

受訪人：姜佩文 整理者：王宵

姜佩文（1956— ），女，2006 年起為上海市靜安區武定書場工作人員，負責財務工作，2009 年全面接管書場日常工作至今。在她的努力下，2015—2017 年武定書場連續三年榮獲“上海市文明示范書場”稱號。

20 世紀80 年代，評彈市場先后經歷了兩次大滑坡，大量書場關門歇業轉做倉庫、商鋪。黨的十八大以來，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提升文化軟實力的進程速度從根本上加快。國家全面扶持傳統藝術，“人民立場”“面向基層”“弘揚傳統文化”是三個核心關鍵點。乘著“建設文化強國”的春風，評彈藝術進入復蘇和發展的快車道。蘇州評彈因受眾面廣，書場相對數量多的特點，成為落實黨中央貫徹黨的十八大“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戰略”精神最好的藝術形式之一。創辦于20 世紀80 年代的武定書場風風雨雨近四十載，見證了上海評彈市場由衰轉興、評彈藝術從精神內核到經營主權逐步實現堅持人民立場的過程。值得關注的是，武定書場是由國家資金扶持的社區書場的優秀標桿，書場經理姜佩文既有管理能力，又有全心全意為聽客服務的人民立場。武定書場經營有道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不能因解放前評彈市場存在的叢林化的市場樣態而否定國家扶持的評彈市場的正確性。姜佩文也給所有評彈從業者樹立了很好的榜樣：評彈藝術工作者應努力提升創作能力、站穩政治立場，讓人民在基層不斷看到文化強國戰略下惠民利民的切實效果。

我叫姜佩文，1956 年出生，50 歲退休，之前我是單位的銷售員。2006 年9 月開始在武定書場工作。我從小在富康里（今新富康里）長大，離永平里很近，武定書場是1985 年開張的，1985—2006 年，武定書場開在石門二路永平里里面，那個地方很大，人氣很旺。那里的椅子是八仙座，可以坐300 多人。當時的法人代表是街道工作人員周振英（音）。那時武定書場早上是喝早茶，中午是聽評彈，晚上是跳舞，生意很不錯。2006 年左右，靜安區舊房改造動遷走了很多居民。現在周圍居民來聽書的很少，聽書的聽客都是從很遠地方過來的，有的要乘公交車換乘5 次，還有乘地鐵來的，也有從閔行、青浦、嘉定過來的聽客。

2006 年4 月，武定書場搬到石門二路新閘路西海電影院。里面其實就是一個教室，最多能坐90 個人。當時我主要負責做賬、出納。那時書場是獨立經營，名義上歸屬于街道，但實際經營所得不上交街道。當時的書場經營不虧本，因為早上喝早茶以及晚上跳舞的兩項收入可以填補書場的虧空。當時服務員工資也不高，每月只有780 元，而現在我的工資是2300元。現在街道聘用我們的工資，都是由政府出資，不從書場所得支出。如果從書場收入所得支出職工工資，書場就更經營不下去了。2008 年西海電影院拆遷，我就去靜安區文化館的玉蘭書場工作了一年。

2009 年11 月，武定書場重新開張，搬到了現在的地址（石門二路康定東路85 號石門二路社區文化中心二樓），自此武定書場歸街道管轄，我不再負責做賬和出納，賣票收入都上交街道財務科，街道聘請華愛公司經營管理文化館，同時街道撥款負擔書場各項支出。當時重新開張，書場首檔請的是惠中秋，不但客滿還加座，一共來了240 多人。現在書場一共有180個座位，加座可以加到200個。因為我在這里做得比較久，很多老聽客都認識我，我和聽客的感情很深，老聽客都愿意來。常來聽書的人很固定，就是這些年紀大的，根本沒有年輕人。剛搬過來時如果請來的演員不好，上座率就會受影響，因為附近可以聽書的地方很多。

后來老年人乘車免費，維持上座率就更加難了，因為乘車免費，哪里的先生說得好，人家就到哪里去。一開始，請先生不是我負責的，我們這里有個老先生姓周，他在街道上班，專門負責請先生，我就負責書場日常管理，每個月做報表，幫先生結賬。2013 年，周先生退休，退休以后他就拜托書場協會幫忙請先生。這個階段請的先生上座情況都不太理想，當時每天的上座只有70—80 人，180 個位子連一半的上座率都達不到。這時，我就想這樣下去不行，如果書場冷掉了再把它熱起來就很不容易了。后來我就試著自己請先生，通過這些年工作的積累，演員跟我關系也不錯，他們到這里演出我每天就能見到他們，每天的上座率我也很清楚。從2015 年開始，我們連續三年被評為上海市文明書場。文明書場全市就評三家，另外兩家是上海評彈團的鄉音書場和長藝書場。

我們這里和先生實行的是拆賬制，不是包場的，是按賣票收入分成的。雙檔250 塊保底，如果上座超過40 人，多一人加2 塊錢。一般上座有100 人左右，那就是370 塊左右。單檔170—180（以前是120 元）保底，超過40 人上座，多一人加2塊。書場經營12 年以來票價一直是4—5 元，臨票5 元，長票4元。現在老年人養老金漲了，我覺得票價也該漲了，臨票8元，長票6 元，這個票價老年人都是能接受的。我覺得書場協會可以統一提高一下市區書場的票價。雖然沒人提這個意見，大家也都不說要漲價，但是演員的演出報酬看漲，現在雙檔最起碼要600 元，單檔最低要450 塊，報酬少了，先生就不肯來。因為他們到這里“出碼頭”要吃飯，每天的飯費也是一筆支出。

武定書場的經營，街道上非常支持，街道領導也很重視，上面的撥款基本都投入書場經營了。你看我們每個月收入其實挺少的，只有103860 元，少的時候9394 元也有的。但是我們請演員的花費雙檔600 元一天，一個月就是9000 元，還有給演員每天200 塊的住宿補貼，有時候還會請演員吃飯買水果。不算書場工作人員工資和日常水電開銷，單請演員的開銷就遠遠超過收入了。

書場目前經營就是全靠街道的經費補貼，如果沒有這個補貼，書場是開不下去的。以前工資水平低的時候，還是能基本維持收支平衡的。以前彈詞兩個演員500 元就夠了，評話300—350 元，最多400元。2006 年我剛來的時候，雙檔一天只要400元。一般演員希望包場制，像好的演員都不問是否包場制。比如上海評彈團高博文、蘇州評彈團錢國華和蔡岳良，他們從來不問的。以前，在蘇州那邊請先生要演員所在團同意才行，現在蘇州團好的演員，跟他們談好了，再跟林建方（蘇州評彈團團長）打個招呼就可以了。2017 年我聯系于新華就是這樣的，以前不行。像蔡玉良（2016 年）、周三伯（2017 年）都是蘇州團的，這樣一來請先生就方便了很多。請先生我們不付定金，一般電話和微信聯系，都不會爽約的。現在沒有提前簽合同的，因為合同對演員沒有任何約束效力，演員要違約合同也約束不住他們。我工作以來都沒有提前簽合同的，合同都是開書演員到書場了才簽的。好的演員要違約會提前通知我們，但是也有演員連說都不說一聲。2017 年就碰到一檔書，離開書還有一個月我們要出海報了，我打電話給演員問他說什么書，結果因為下手要結婚跟我說不來了。

請先生我都請好的，差的我都不請。當然，這離不開街道的大力支持，在請先生的費用方面沒有限制，費用很寬裕，上不封頂。領導很信任我，大力支持我們的評彈演出，讓我自己掌握請先生的費用，所以更容易請到好的演員。演員報酬通過銀行轉賬公對公（街道—演員所屬評彈團）形式給到演員，我們不用現金方式支付報酬。這也是我們不愿意請個體藝人的原因，個體藝人沒有所屬正規團體，報酬不好支付。遇到不需要住宿的演員，我會把住宿費用以每天100 元補貼給他們。其他書場比如長藝書場，他們本身書場內能解決住宿的就沒有這個補貼了。每個書場的情況不同，我也不了解其他書場的情況。

之前演出效果好、受歡迎的先生我都留下電話號碼，但是留得也不多，因為之前都是周老師管，我也不是很關心先生的聯系方式。我請先生的另外一個方法就是去別的書場聽書，看到好的先生就問書場要他們的聯系方式。為了請先生，遠的我去過蘇州的書場，近的去過雅廬書場、長藝書場。我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先生們的聯系方式。我還會留意書場節目單上各個書場的聯系方式，然后打電話到那個書場請先生來聽電話，自報家門跟他們約檔期。這種電話方式適合請一般的演員，電話里溝通好就可以了。若是好的演員是一定要上門見面請的，電話請的話他們一般不會來。

在請先生上我下了很多功夫，很多都是我親自上門去請的。好的先生我會去他演出的書場聽一回書，覺得不錯就趁中間休息的時間洽談檔期。演員對我的印象比較好，來我們書場演出的演員碰到傷風感冒、身體不適，我會給他們帶藥、買藥，關心他們的身體。因為他們一“出碼頭”至少要15 天，很多演員不是住在上海的，是不可能晚上回去看病的。還有如果老藝人腰不好我就帶他到地段醫院打針，所以他們對我印象很好。我請先生從來沒擔心和附近書場出敵檔①敵檔，曲藝術語，在蘇州評彈等曲藝中指在同一地區相鄰處同時演出的本門類的兩檔或兩檔以上的演員。敵檔問題主要出現晚清民國時期，主要是由城區范圍小、書場密度高導致。的問題，我從來不去問附近的長藝書場請的什么書。長藝書場請書質量還蠻高的，即便遇到長藝書場敵檔的，我也不擔心聽眾會流失。也有過聽眾知道附近哪里書好，他們在這里買好長票（半月票）跟我說到那邊去聽書。我也有一批聽客粉絲。街道領導也沒給我壓力要保證幾成的上座率，他們把評彈工作放在首位，很支持我的工作。

鑒于之前混亂的座次，2009 年搬遷到這里后，書場實行對號入座，賣票時票面有標明座位號。我們以半個月為周期賣票，賣的是長票，4 塊一張，當天票叫臨票，5 塊一張。有買了長票的聽客因為身體原因沒法來聽的，我們還會把票錢退還。對號入座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哪位聽客沒來我心里有數。有一次我發現一個聽客沒來，就馬上打電話過去詢問，結果得知他生病了，還去醫院看望他，他很感動。因為聽客都是老年人，年紀大了身體弱。如果在這里聽書，老人感覺不舒服我們就打電話叫120 陪他們一起上醫院，并通知家屬來。所以聽客對我印象也很好，我對他們感情也很深，長時間做下來，我與聽客之間積累了深厚的信任感，你對聽客一分好，他對你加倍好，人與人之間交往就是這樣，特別是為老年人做服務工作的，我認為更要有一種服務意識和尊重意識。我會特意在前排留幾張位子，是專門留給90 歲以上的老人的，對他們特別關照。90 歲以上的老人年紀大了，不可能天天來的，偶爾來幾次，有必要的時候我也會協調一下給他們換到前面的位子。

武定書場辦成現在這個規模其實很不容易。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舊房改造拆遷后很多老住戶都搬走了；第二，這里交通不方便，地鐵和公交都不能直達，還要步行一段時間，位置也很不好找；第三，書場在二樓，沒有電梯。老房子安裝電梯難度大，老年人步行那么一長段路還要上樓真的不方便，很多老人能走到門口但是腿腳不好沒法上來。如果安裝了電梯上座率會更高。因此，如果我們不用心經營，請的書不好，書場是很難維持下來的。

目前武定書場工作人員一共4 位，都是街道聘用的，專職工作人員2名。我負責全面工作，還有一位負責看場，在演出過程中如果有老年人身體不適，這位工作人員就負責提供幫助。因為聽眾絕大多數都是80 歲以上的老年人，73 歲以下都算“年輕人”了，年紀輕的50多歲的有兩三個，60 多歲的也有五六個，70—80 歲有6—9個。現在剛退休的老人新加入進來成為“新鮮血液”的越來越少。這些聽客退休前有的是政府機關、工廠的干部、領導、工程師，有的是商店營業員、工人。在拆遷之前，書場聽客都是街道居民。現在大部分聽客都不住在附近，住得都比較遠。有的聽客是湊熱鬧的，不是為了聽書，他們也聽不懂，一開書他們就在臺下呼呼大睡。但是，我們書場還是有不少“老耳朵”的，他們小時候跟隨祖父母聽書，耳朵很靈，鑒賞能力高，一聽就知道哪檔書好哪檔書不好。我們說書一小時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他們就會跟我說這個書的情況，這些評價我都會記下來，同時也把聽客對演員、書目的想法意見都記下來。中間休息的時候我也會問聽客們喜歡什么書，他們告訴我，我就會想辦法請這個書給他們聽。聽客們點名要聽的有錢國華、陳琰夫妻檔、崔勇、吳嘉雯、龐志英、龐志豪、高博文、黃海華。這些演員演出都能客滿（240 人）。到目前為止，好的演員我都請到了。現在蘇州的演員因要照顧家庭，很多不愿意來上海“出碼頭”。而且蘇州在旅游景區開了很多評彈茶座，蘇州的演員就更不愿意來上海了。因為他們下午去書場演出，晚上去評彈茶座唱開篇，收入很好，又能照顧家庭，所以他們不愿意出來。

我們這里請得彈詞多、評話少，像郊區聽客喜歡聽評話，不愿意聽彈詞，彈詞唱的部分郊區聽客很多已經聽不懂了。像三林地區書場基本都是評話，評話可以保證客滿，彈詞反而上座率不理想。但是，我們書場如果是評話，人就很少，上座在128—130 個左右。因此，相比較而言評話達不到平均上座率。我一般提前一年把書都請好，當年8 月份能把第二年整年的書全部請好。因為，不抓緊的話好的演員會被別的書場請走。提前請書的好處是，如果遇到演員臨時有事來不了，我可以再請次一等的演員。如果實在請不到我就放錄像，錄像都是名家經典唱段。一般的錄像電臺里都能聽得到，觀眾不要聽的，看錄像的話只收三塊錢茶水費。

現在老年人聽書口味還蠻與時俱進的，相對于傳統書他們反而更喜歡現代書，客滿時能達200 多人。傳統書他們都聽膩了，主要是傳統書沒有創新，全是老的說法，所以聽眾根本不要聽，他們跟我說：“小姜啊，這些書（《珍珠塔》《玉蜻蜓》）我背都背得出了。”于是我就征求他們的意見，他們說要聽現代書。但是現代書也沒有質量高的，現在的現代書都是瞎編的，藝術水平并不高，這樣的書我們正規的書場一般不會請，我知道這些書一些小書場會請，上座率很高。所以我們一般請評彈團，民間團體請得少，流散藝人更不會請。如果請不到書，我寧愿放錄像，放一些名家的經典唱段，這很受聽眾歡迎。因為不能關門，關門老人沒地方去，他們已經習慣每天來書場了。

我們每兩周還會辦一次評彈沙龍，早上9:00—11:00，人也蠻多的，在三樓。這也是公益性的。沙龍全是唱的，沒有故事情節，主要是票友來唱開篇，聽的人也蠻多的，最多的時候有240 多人。2006 年香啡園（音）沙龍，這是上海有名的評彈沙龍，彈詞演員尹耀庭是負責人，還有一個叫莊文倩。他當時主動找到我們，于是我們就開始辦起了評彈沙龍。經費都是他們自己拿，辦了很多年，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