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洪玲
新加坡是一個多元文化組成的國家,同時也是華人移民較集中的國家,華人文化以及亞洲文化在這里擴散、交融。新加坡在文化習俗、經濟社會環境等與我國多有共通之處,通過對新加坡與非遺保護相關的法律政策進行解讀,或可為我國非遺保護事業提供思路與啟發,亦可推動《2022—2024 中新文化交流執行計劃》[1]的進一步實施,深化兩國在文化領域的互學互鑒,促進兩國民眾更加相知、相親、相融,持續推動中新友好關系深入發展。
2018 年2 月22 日,新加坡簽署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下簡稱“教科文組織”)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致力于為子孫后代保護和推廣非遺。新加坡對非遺的保護要比加入《公約》早得多。在宣布獨立之后,新加坡保護文化遺產(包括非遺)的意識就在不斷覺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政府并沒有重視保護歷史文物的工作,一直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由于多種因素的出現,尤其是城市更新和旅游業的發展,促使政府在文物保護政策上做出了修改,才把保護歷史文物列為國家政策重點關注的事項,并陸續開始出臺相關保護法案專注于遺產的保護。“1986 年新加坡旅游促進委員會(STPB)委托報告中寫道:我們應該認同保護可以是生產發展的貢獻力量。(保護被描述為管理已有資源,防止由于忽視和疏忽而導致的破敗和破壞)”①1986 年,Pannel、Kerr、Forster 受新加坡旅游促進委員會(STPB)委托提交《新加坡旅游發展報告》。
隨著新加坡開始重視文化遺產的發展,在政府的總體發展規劃中也開始逐步納入文化遺產,更加注意到文化發展對新加坡國家建設的重要性,尤其是非遺在整個文化中的核心作用。1989 年,新加坡在文化藝術咨詢委員會(ACCA)的報告中提出了新加坡的藝術和遺產藍圖,為新加坡的文化發展提供了基礎,ACCA的報告建議改善文化設施、組織結構和藝術教育景觀,并加大對藝術和文化的宣傳力度。[2]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于1991 年和1993年分別成立了兩個機構——國家藝術委員會(NAC)和國家文物局(NHB),強調了政府對支持文化景觀的承諾。報告的出臺實際上也是政府出臺的專項計劃,以專注于如何更好地保護非遺,遺產機構的設立也為優化非遺發展構建了管理背景。
“新加坡于1993 年出臺《保存古跡法令》,積極發展文化遺產事業,并將文化遺產保護列為國策,為建立‘全球遺產和文化樞紐’,鼓勵公眾參與文化遺產。”[3]這一時期出臺的《保存古跡法令》主要針對物質遺產如古建筑、建筑遺址等的修復與保護,并未明確地將非遺單獨界定出來,但這一法令的出臺打下了保護文化遺產的法律基礎,將保護文化遺產上升到國策層面,促進了新加坡政府及新加坡人更加關注遺產的存續和發展問題,這也為保護非遺奠定了重要的政策基礎。
在ACCA 成立大約十年后,新加坡政府進行了第二輪評估,稱為“復興城市規劃”(RCP I-III),三個階段的目標是準備將新加坡轉變為“獨特的全球藝術和文化城市”。這一規劃是對整個城市的總體規劃,是整個非遺保護政策的一個重要發展階段,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始于2010 年并持續至今的藝術和文化戰略審查(ACSR)將新加坡下一階段文化發展的重點轉移到其人民和社會上,新加坡政府希望“將文化和藝術納入到新加坡人的日常生活中去,每個人都能夠享受和參與藝術和文化”[4]。這項規劃專注于對非遺計劃的實際實施進行審查,探索計劃實施的實際效果,并從結果出發對經驗和不足進行總結歸納,提出建議以制定下一階段的非遺計劃。
2018 年4 月7 日,新加坡為了應對社會和經濟環境迅速變化的全球化世界中遺產所面臨的挑戰,由文化、社區和青年部部長Grace Fu啟動了“SG 遺產計劃I”[5](目前SG 遺產計劃II 正在制定中)。作為新加坡遺產和博物館部門的首個總體規劃,這一規劃的出臺標志著新加坡遺產領域實現了一個新的里程碑,也是建立在過去和現在文化總體規劃的基礎上持續開展的下一階段。該長期計劃是與社區共同制定的,規劃了在2018—2022 年及以后更好地為后代保護和促進遺產的戰略和舉措。SG 遺產計劃包含著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兩個方面,分為四個部分,分別是“我們的地方”“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寶藏”以及“我們的社區”,有關非遺的部分主要分布在“我們的文化”這一方面,其戰略是:“將加強措施,以更好地保護構成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傳統、儀式、節日、食物等。它們是連接現在和過去豐富性的連續性線索,必須得到保護并擴展到未來。”新加坡政府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往往是一代一代口耳相傳的,如果沒有適當的記錄,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可能會丟失。因此,強有力的研究和記錄對于確保知識得以保留非常重要。”[6]根據SG 遺產計劃,[7]針對非遺的保護戰略和舉措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加強研究和文獻記錄,包括非遺調查、加強與高等院校的伙伴關系以及創建非遺目錄。對于非遺目錄的創建,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政府強調“該清單并不旨在提供新加坡非遺元素的‘確定性’目錄,因為文化習俗往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和發展。然而,它的目的是記錄和分享在新加坡發現的各種非遺的信息,而不是建立等級制度或給各種元素賦予不同的重要性”[8]。
第二,鼓勵更多地推廣和傳播非遺。國家遺產委員會將利用現有平臺,與合作伙伴合作,來提高公眾對非遺的認識和欣賞力,主要包括利用現有平臺展示,如新加坡遺產節和新加坡美食節、推廣傳統表演藝術,如2018 年重新開放斯坦福德藝術中心,以及開發新的識別方案,還將推出一項新計劃以表彰非遺從業者。
第三,簽署教科文組織2003 年《公約》。2018 年新加坡就簽署了《公約》,以此表明新加坡政府致力于保護和推廣非遺,并促進新加坡人以及全世界范圍的人認識和尊重新加坡的非遺。此外,《公約》能夠為指導新加坡政府的工作提供一個框架,同時促進新加坡與國際同行的合作。
第四,提名新加坡非遺元素為教科文組織的代表名單。名單收錄了來自不同國家的非遺元素,展示了世界文化遺產的多樣性,提高了人們對非遺的認識和理解,促進并保障了非遺的發展。新加坡政府期望非遺元素被提名至代表名單,以反映新加坡的多元文化遺產,為世界文化做貢獻。目前,新加坡非遺“小販文化”①提名小販文化的決定是由總理李顯龍在2018 年8 月19 日的國慶集會上宣布的,他談到小販中心是新加坡社會、遺產和身份的獨特部分,新加坡小販文化已于2020 年被提名為教科文組織非遺代表性名錄。目前,新加坡正聯合其他四國提交多國提名,預計于2023 年底將Kebaya(卡峇雅,東南亞傳統服飾之一)列入教科文組織的非遺代表性名錄中。已被列入教科文組織的代表性名錄中。
SG 遺產計劃獲得了來自公共部門、私營部門以及民間主要利益相關方的廣泛支持,并獲得了6600 萬新元,用以在2018—2022 年實施該總體規劃。
針對非遺的專項規劃“我們的文化”奠定了非遺保護框架的基礎。實際上,在SG 遺產計劃中,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之間的界限并未界定得很明顯。許多遺產項目、扶持基金、教育計劃等都是作為一種總體規劃出臺的,共同構成了新加坡非遺保護的基本規劃,確定了新加坡非遺保護的目標,使非遺的各項發展都有了明確的導向,同時也奠定了新加坡非遺保護的政策基礎,成為非遺記錄、傳承與推廣的重要保障。
新加坡非遺保護政策是由人民和政府的愿望共同決定的,并根據新加坡非遺的多元化特點逐步構建起了以總體規劃為政策導向,從非遺元素本身出發,開展各類保護計劃,輔以資金資助計劃,并鼓勵民眾和社區參與的基本框架。新加坡采取的一系列保護本國非遺的具體措施符合新加坡國情,分析這些非遺政策的制定特色是探討新加坡非遺發展特點,也是從法律和政策視角理解新加坡非遺保護的重要方式之一,有助于厘清新加坡如何利用非遺政策推進本國非遺的現代化繼承、保護與推廣。
新加坡非遺政策的制定重視新加坡人的共同參與,充分尊重公眾意見和建議,匯集智慧,根據公眾對非遺的需求,具體化、有針對性地制定發展計劃,力求制定出可獲得性強、貼近生活的非遺政策,努力將供應能力與公眾實際需求相匹配,有利于強化新加坡人對非遺的認同與理解。邀請新加坡人共同參與創建非遺政策是新加坡非遺政策制定的一大特色,在SG 遺產計劃的制定中,國家遺產委員會廣泛征集意見并組織了多次小組會議并咨詢來自不同背景的各界人士。另外,小販文化的評選也是在一系列公眾參與的努力之后進行的,涉及新加坡社會各階層。目前,國家遺產委員會正在策劃“SG 計劃2.0”[9],該計劃正在征詢意見①收集時間為2022 年月2 日到11 月30 日,目標在于制定下一個遺產總體規劃。,意見征集主要從五個方面入手,分別為:信息中心②向公眾說明SG 遺產計劃的實施緣由,并邀請人們參與SG 遺產計劃2.0 的制訂,希望人們分享自己的建議。、社區咖啡館③探討如何讓遺產更接近社區并更多地參與進去,設立六項倡議來收集公眾的意見和建議。、創新實驗室④新加坡遺產進入遺產景觀的新時代,邀請新加坡人分享建議來討論如何鼓勵創新和創造力。、身份溫室⑤探討新加坡人的身份,從遺產故事、創始人紀念館等歷史角度邀請人們關注身份認同。、行業討論會⑥邀請新加坡人探討通過哪些方式能夠釋放遺產的經濟潛力,并為該行業人士提供更好的支持。。根據這五個方面向公眾提出具象化的問題一方面探求公眾最喜聞樂見的遺產方式,一方面匯集眾智,征求意見,共同促進非遺多樣化、創新性的發展。
新加坡非遺保護鼓勵人人參與,正如文物研究及評估處處長楊克祥先生所說:“傳承和推廣非遺,人人有責。此外,非遺從業者、社區組織和政府機構,如NHB、新加坡人,也可以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向新加坡年輕一代傳授悠久的傳統,或者學習一門新的手藝或藝術形式。”[10]教科文組織致力于將活遺產真正擁有者的社區置于實現可持續發展努力的中心,新加坡在這一點上向教科文組織積極靠攏,專注社區在非遺中的重要作用,打造社區非遺,甚至將社區作為SG 遺產計劃中的四大組成部分之一,想要促進社區對遺產更大的自主權。國家遺產委員會為了實現最大范圍的公眾參與,從社區的角度出發,讓社區成為眾多創意化遺產活動的主辦者和責任人,以社區為單位,開展多元化的社區非遺活動,促進不同社區間的跨文化理解和文化欣賞,不斷增強非遺的包容性和可及性或易獲取性。比如2020年的非遺管理獎獲得者之一邁克爾·克爾,其獲獎的非遺項目是“為各種社區舉辦制作薄餅的講習班”,從2020 年到2022 年,舉辦了50 個制作薄餅的講習班,以滿足各種社區的需求。[11]2016 年3 月NHB 推出“遺產關懷計劃”,該計劃通過新加坡國家博物館、遺產機構和遺產地的一系列遺產計劃,向服務較少的社區伸出援手,旨在通過遺產鼓勵家庭互動和聯系,目標受眾是困難家庭、殘疾人和/或特殊需求者、高危青年和老年人。
國家遺產委員會認識到21 世紀是數字化時代,遺產數字化并不會取代現實生活中的遺產,不會對現實的遺產有任何損害,實際上遺產的數字化將會是遺產保護的補充性措施,是數字化時代下遺產保護的合理措施之一。國家遺產委員會于2018 年開列了一份清單,旨在識別和記錄在新加坡存在和實踐的非遺的不同元素,希望提高公眾對新加坡不同文化、傳統和習俗的認識和欣賞力。該非遺清單被納入新加坡一站式遺產網絡資源門戶Roots.gov.sg①國家文物局.ICH(roots.gov.sg)[EO/BL].https://www.nhb.gov.sg[2023-03-24]。中,清單中的元素被分為六大類,主要基于教科文組織的非遺分類;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3 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指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五大領域或類別:口頭傳統和表達方式;表演藝術;社會習俗、儀式和節日活動;關于自然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傳統工藝。還包括一個專門針對新加坡食品遺產的附加類別,主要基于在SG 遺產計劃的公眾參與階段從利益相關者和新加坡人那里收集到的反饋。同時為了擴大清單,還邀請公眾參與審查清單中的非遺元素,并確定將列入清單的其他元素。截至2022 年10 月,清單上列出了102 個元素,最新增加的內容包括與Kebaya 相關的工藝和實踐、妝藝大游行(Chingay)、與Karagam 相關的工藝和實踐以及Sambal 的制作和使用等。[12]新加坡建立這樣一份清單既是將非遺以數字化的形式明細化,促進非遺生態系統更加完善,也是保護新加坡活遺產的關鍵措施。而非遺清單的制定實際上是一個持續增長的、動態的過程,隨著時間的推移未來還將有更多的非遺元素逐步加入。
此外,近年來,為加強非遺領域的雙邊合作,NHB 與教科文組織贊助的亞太地區非遺國際信息和網絡中心(ICHCAP)于2022 年3月25 日簽署了一份備忘錄。該備忘錄為NHB參與ICHCAP 非遺保護協會的ichLinks 數據共享平臺鋪平了道路。根據備忘錄,NHB 將為ichLinks 在亞太地區的非遺資料庫貢獻和分享有關新加坡豐富多樣的非遺的信息。[13]
新加坡國家遺產委員會主要通過教育計劃和資金項目為非遺提供保障措施,教育計劃涵蓋各個年齡段的學生,并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學生提供不同種類的活動、項目,以提高新加坡兒童對非遺的認識和了解。作為SG 遺產計劃的更新內容之一,“遺產教育計劃”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學生提供專項計劃,主要有三類,包括主要、二級和三級以及所有年齡段。該教育計劃旨在通過專門設計的有趣體驗和豐富舉措來引導學生熱愛當地遺產和歷史。
國家遺產委員會通過資金項目來支持非遺項目、非遺從業者的發展,比如新加坡政府于2008 年推出“文化遺產事業援助計劃”,金額高達800 萬新元,共為140 余個文化遺產項目及傳承人提供資助,促進遺產生態系統的發展,并于2013 年撥出500 萬新元,推出為期四年的“文化遺產資助津貼計劃”,共資助124 個遺產項目,進一步幫助個人與團體開展保護非遺的活動;[14]“組織轉型補助金”,是“藝術和文化復原力一攬子計劃”[15]的一部分,旨在維持受2019 年新冠病毒影響的藝術和文化企業,幫助非遺從業者和遺產企業進行轉型和創新,更好地認識和維持傳統行業和工藝;“國家遺產委員會獎學金”支持個人在各種學科中攻讀全日制本科或研究生,以培養在文化和遺產領域的職業技能。
國家遺產委員會還針對非遺從業者出臺了一項專項認可計劃。2019 年10 月在亞洲文明博物館舉行的非遺研討會上,文化、社區和青年部高級國務部長Sim Ann 女士宣傳啟動新加坡非遺管理獎,[16]新加坡非遺管理獎的管理者將認可非遺從業者的貢獻,促進公眾對非遺的認識,并鼓勵非遺從業者將技能和知識傳遞給下一代,推動非遺元素的長期可持續發展。引入“非遺從業者認可計劃”是SG 遺產計劃的幾項措施之一,是國家遺產委員會與社區利益相關者一起記錄、保護和促進非遺持續努力的一部分,這種認可非遺從業者的計劃從非遺傳承、傳播者的視角考慮,為他們保駕護航,是“活態化”保護非遺的重要政策之一,同時這種計劃也反映了新加坡非遺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并有利于讓非遺保持生機和活力,增強非遺連續性和可持續性。
新加坡非遺保護政策的制定具有針對性、專業性和具體性的特點,在方便相關機構管理和實施的同時也便于公眾理解和參與。新加坡非遺保護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是遺產管理部門和其他各關聯機構、社區、慈善機構、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充分說明了非遺的保護與傳承不只是政府和傳承人的任務,還是全體人民共同的責任與義務。目前,我國也出臺了《“十四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規劃》,在實際實施的過程,我國非遺保護可以進一步從教育、社區以及數字化等方面借鑒新加坡非遺保護政策的經驗,探索人人參與非遺保護的路徑和方法,不斷完善我國非遺保護與發展政策。
首先,增強非遺接觸性和易獲得性。非遺的保護是必要的,但政策或規劃的出臺與實施不可束之高閣,不應脫離公眾生活。非遺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保護非遺的措施務必要考慮人們的實際需求,做到“接地氣”。
其次,新加坡非遺保護的社區特色既符合教科文組織對非遺的發展要求,即重視社區在連接非遺和人之間的重要作用,又在發展中形成了自己的特色,開展各具特色的社區非遺活動,將非遺真切地納入新加坡人的日常生活,可以說是非遺都市發展的優秀案例之一。我國非遺保護規劃的制定與實施,尤其是在城市化程度不斷提高的情況下,也應認識到社區的重要作用,探究社區與非遺的進一步融合。
最后,非遺的數字化是一種補充手段,比如疫情時期線上非遺解決了許多復雜難題,當前我國非遺已經完成了清單的編制以及總體性的數字化,還需要更加細致化和完整性的更新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