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兵
一
上高三時,我們曾把剛換的數學老師給“舉報”了。因為他講題時眉毛胡子一把抓。一些難題,我們感覺像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迷宮,他三兩分鐘講完了——我們看著他,如墜五里霧中;而有些題,讀完題答案就水落石出了,他也能掰扯三兩分鐘——我們看著旁邊的高考倒計時牌,感到時間浪費得可惜。于是,我們班全體同學聯合起來,給教導主任寫了封信,把這個情況反映了一下。
再次上課,數學老師走上講臺,拿黑板擦敲敲講桌,說:“刮鋤磨鐮不曠工。今天咱不講課了。你們給我說說,我該怎么講?嗯,嫌我沒講清楚,囫圇吞棗;又說‘鼓槌兒(魯東南的一種鼓槌狀面食,用做飯的柴火余溫燒制而成,香酥可口)很好吃,你非得把它嚼碎了喂孩子們?’這不又怨我講細了?嗯?我到底該怎么講?”
后來,他怎么講的,我們怎么學的,我都忘記了。我只記得 “把它嚼碎了喂孩子們”這句話——那應該是教導主任批評他的話。
記憶就是這樣,你永遠猜不透哪塊過往之云會在日后落下讓你會心的小雨。人生亦復如此,你永遠不會想到一句賴話會在什么樣的時刻變成好話。當我看到劉以鬯的《酒徒》時,又想起王家衛的《花樣年華》,我覺得王家衛就是把劉以鬯現代主義經典小說中的精髓給“嚼”了出來,又“喂”給我們,觀眾才大呼過癮的。
這也說明,一部文學經典的接受過程,也是考驗讀者的口味和牙口的。要知道,《酒徒》最初是在上世紀60年代香港的《星島晚報》副刊連載的。而即便現在,作為一個編了15年報紙副刊的編輯,若讓我在我們的副刊推薦連載《酒徒》這樣情節平淡的現代主義文學作品,我是不會做這個無用功的。我記得領我入門的老編輯跟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咱這兒的連載,要勾人腮幫子?!焙翢o疑問,“勾人腮幫子”的東西,是充滿奇異元素的情節故事。我編輯了天下霸唱的《無終仙境》后,前輩認為我入門了。那段時間,前輩多次跟我說這樣的話:“太棒了!那個‘天下無賊’的什么‘霸唱’,太勾人腮幫子了!咱就需要這樣的連載?!蹦菚r,我就想,蒲松齡如果晚生250年,趕上報業興起時能賣文養家的時代,他一定過得挺闊的。
是的,我們主打的就是一個通俗。
當然,曾幾何時,香港的報紙也連載武俠小說、言情小說,但人家畢竟是連載過《酒徒》這樣的現代主義經典作品的。
二
人的記憶總是駁雜飄忽的。夜深人靜,像普魯斯特一樣,想起過往人生,你不知會鉤沉出哪些風情與人事。然而,夢境則會不時地讓你醍醐灌頂一下。它像人生之路的地標性建筑一樣,讓你的人生旅途再度清晰。它告訴你,真實活過的人生應該是什么樣子。它以不速之客的姿態讓你陡然發現“虛偽生活中的真實”。你知道,那是想要“生活得強烈一些”的青春余緒。在夢里,“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再次把握內心珍重的人與事,你像得到了活過的證據,感到一種安然與釋然,為明日行尸走肉般的人海穿行,積蓄一點力量。
也許,生而有夢,可能只是為了讓我們活得更像人一些。
所以,夢境的使用,在現代主義小說中,像意識流和象征一樣,是抵達“內在真實”的一種途徑。在《酒徒》中,劉以鬯就多次對主人公酒醉后的夢境予以描述,映射時代,暈渲人物;其小說文本突破正常章法結構和傳統行文邏輯,卻有某種思想精神的統攝,自帶融洽順暢的語感節奏,從而達到某種“內在的和諧”。
說到這里,我得承認,此前我對西方現代派小說的認識,是錯誤的。而這很大程度上,是我咎由自取——一些現代主義經典,如《尤利西斯》《喧嘩與騷動》,我沒讀過,即無直覺印象;另一方面,也拜我們的文學史教材所賜——這一點,我們過會兒再談。
我們先看看劉以鬯在《酒徒》序言中及借主人公之口,對現代主義小說的評價:
到了二十世紀初,叔本華、尼采與佛洛依特的新學說,使小說家在表現手法上,產生了極大的轉變?!≌f家不能平鋪直敘地講一個“故事”就算,他需要組織一個新的體制。湯馬士·曼廣泛地運用哲學的象征主義,……能夠完全地將一幅復雜的心理過程描繪出來的則是M.普魯斯特。他的《追憶似水年華》是一部很長的小說……有人認為:“這是一本混亂的書,組織很壞,沒有外在的定型;不過,由于內在的和諧,使它的混亂仍能凝合在一起。”于此可見,內在真實的探求成為小說家的重要目的已屬必須。
文學是一種創造,企圖在傳統中追求古老的藝術形式與理想,無論怎樣熱情,也不會獲得顯著的成就?,F實主義早已落伍,甚至福樓拜也說過這樣的話——我們手邊有復音的合奏,豐富的調色板,各種各樣的媒介……但是我們缺乏的是:(一)內在的原則;(二)事物的靈魂;(三)情節的思想。福樓拜是現實主義大師,他的話當然不會是危言聳聽?!F代小說家必須探求人類的內在真實。
這里面有個關鍵詞,即“內在真實”,它是時代風云激蕩之下,個體心靈、思想與情感的立體而全面的呈現,同時也是對人類存在狀態的揭示;而要表現“內在真實”,就要創新形式——這里沒有模板,一切都得靠作者根據要表達的內容,找到最恰當的形式。所以,劉以鬯說:“作為一個現代小說家,必須有勇氣創造并實驗新的技藝和表現方法,以期追上時代……”這種創造的難度,與已有許多套路可循的現實主義小說相較,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不妨看《酒徒》中兩處文本細節,來感受一下作者在尋求“內在真實”的路上做過怎樣的努力。
明日的形象具有太多的藍色,樂聲的線條遂變得十分細小。
好幾次,我企圖重建一座城。大雨傾盆時,力量投入酒杯。獵者的槍彈未能命中,那野鴨仍在空中振翅而飛……那些都是過去了的事,想尋找它的細節,竟會如此困難。
先看后一處,前兩句以象征手法喻指重燃希望(建城),繼而受挫(大雨傾盆),復又借酒澆愁(力量投入酒杯)。這里的高明,在于前面皆為象征層面意象,最后的意象竟落到實處——酒杯,而這由虛到實的轉換毫無違隔之感。這就如親見功夫高手從三層樓跳下平安著陸一樣,讓人驚嘆。后一句,仍以象征手法,以獵人未打中野鴨,重復前面的失落主題,又以野鴨“振翅而飛”,飛而難尋,借喻后面打撈記憶中細節的困難。承接過渡,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如此巧妙的意象組合,確需極深的文學造詣和文字功底。
再看前一處,這是表現主人公被肉欲攫住時的感受的。這是一種怎樣的修辭呢?有人叫它擬聲、擬色,我認為都不準確——這是一種難以命名的修辭。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人在極端情緒時的感受,與正常狀態下相較,是不一樣的。這里,作者即從視覺和聲覺上貌似荒誕的變化,來描述主人公被欲望俘虜時的感受。其描述讓人得魚忘筌,瞬間得到共鳴。由此,讀者也不會拘泥于什么修辭法了。當然,作者若囿于已有修辭的束縛,也寫不出這樣的句子。
管中窺豹,我們可以想見作者在小說創作中的努力。
作者為何要做這種努力呢?因為“現代社會是一個錯綜復雜的社會”。自從狄更斯寫出“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句話,就表明作家們已感受到了“人生變成了‘善與惡的戰場’”,但這種矛盾的思想與情感,現實主義作家們仍得通過情節故事、人物命運來展示。而現代主義作家則不同,他們不需要宏大的敘事、眾多的人物以及曲折的情節來映現主題;他們可以直奔主題,直接通過生活的“橫斷面”,運用意識流、象征、甚至超現實的變形等手法,“探求個人心靈的飄忽、心理的幻變并捕捉思想的意象”,從而“真切地、完全地、切實地表現這個社會環境以及時代精神”。兩者相較,描寫的對象由外(社會歷史)而內(個體內心),由虛(編造的情節故事中包裹著的個體)而實(和盤托出個體真實的生存感受)?,F代主義小說中,人之熱烈真切的存在感更強了,主題的表達也給人一種開門見山般爽快直接的感覺?!m然看似簡單,現代主義小說卻也曾是世界文學中的處女地,如何將之完美呈現,是要文豪們各顯神通的。于是,便有了現代文壇巨擘們前不見古人的多樣化現代主義表現手法。所以,從內容到形式,現代主義經典小說大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在這里,你不會看到《基督山伯爵》中愛德蒙起死回生的情節,被無數武俠小說所模仿的情況。
三
有一天,你做了一個夢。
好像在路邊,你遇見了她。她跟你說話時,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倔強的笑容。夢中的你,已知其處境:已經離異,帶著個孩子,而且得了肺癌。她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后,你看到深秋的行道樹枝頭上最后一片樹葉落了。突然間,你心頭一緊,想極力挽回什么,腦子里卻泛起海子的兩句詩——“沒有任何淚水使我變成花朵,沒有任何國王使我變成王座?!鼻镲L乍起,你驟然明白:前半句是寫女人的,后半句是寫男人的,整句詩是寫人的孤獨的。然而,此時你只想痛快哭一場,為了某次久遠的別離。
醒來之后,嘆息悵惘,搖頭苦笑。你從同學群里得知,人家過得好好的,不是你憐憫的對象。
——如此,你就會明白,現代主義小說離我們有多近。
但是,我們的許多文學史家、文學批評家,對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特別是現代主義小說,是戴著有色眼鏡的。
現代主義小說在中國的濫觴,是上世紀30年代“新感覺派”小說的出現。劉以鬯早期的作品,還趕上了“新感覺派”的尾巴。然而,我們看看中文系的“頭部”教材《中國現代文學史——1915-2022(上)》是怎樣介紹“新感覺派”的。在這本書中,雖然承認了其文學史地位,即“新感覺派小說是中國現代小說史上第一個獨立的現代主義文學流派”,也指出了其在形式技巧方面的貢獻;但它著重強調新感覺派小說“側重展現都市生活的畸形與病態”:“新感覺派小說家喜歡感性地描寫從舞女、水手、投機商、銀行職員到少爺、姨太太等富于現代都市氣息和特征的人物,這些人物活動的處所多是影戲院、賽馬場、夜總會等畸形繁榮的都市環境。在描寫這種畸形環境中的人物時,又突出了他們病態的行為和畸形的心理:賣淫、亂倫、暗殺、性放縱心理、二重分裂人格等。”如此介紹,也就給其打上了“畸形”和“病態”的烙印。所以,在戴著有色眼鏡的文學史家看來,現代主義小說必然處于邊緣地位——處于正統地位的,顯然是傳統的現實主義文學。然而,即便如其所言的“畸形”和“病態”,這是否也是“現實一種”呢?
顯然,這樣的界定和介紹,循循善誘地給國人以如此板上釘釘的印象:現代主義小說是消極而頹廢的,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文學。而且,這種印象和觀點,直到中國“現代派”小說及“先鋒派”小說出現之后,在主流文學領域也一直存在——對現代主義小說而言,偏重形式和思想消極,可以說是如影隨形的兩道符咒。后來,又加之茅獎和魯獎對現實主義文學的大力倡導,所謂“先鋒派”的作家們,也都知趣地回歸了正統的現實主義文學。如今,恐怕沒有哪位“知名”作家會聲稱自己要創作現代主義小說了。
不禁想起卡夫卡的那句話:“一個籠子在尋找一只鳥?!?/p>
由此可見,對于現代主義小說,一直有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
長期主持《香港文學》的劉以鬯,極力主推現代主義文學,提攜和培養了現代主義作家也斯、西西等人。如果我們持相對中肯的觀點,即便劉先生單憑中國首部現代主義長篇小說《酒徒》的貢獻,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也應該單章列述——而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1915-2022(下)》中所占的篇幅,只有一小段,三四百字。
四
那天下樓時,我問女兒:“樓梯的扶手有什么用呢?”
女兒不假思索地回答:“人在上下樓時扶著它呀?!?/p>
我說:“你看我上下樓時,會碰扶手嗎?”
女兒說:“對,你喝多了酒,啥都不扶,只扶墻?!?/p>
想到這個橋段,是因為我突然發現樓梯扶手對于中國現代主義小說有某種隱喻作用。毫無疑問,樓梯扶手具有保護作用——但大多數情況下,它以心理安慰物的形式存在。換句話說,雖然你上下樓梯時沒扶它;但若樓梯沒有扶手,你是不敢上下樓的。
竊以為,在我們的現代主義小說中,情節和故事,就是其必要的“扶手”。因為,不管是對于我們的小說傳統而言,還是對于小說的受眾來說,話本傳奇的影響相當大——而在話本傳奇的傳統中,小說就是講故事,故事情節是其不可或缺的要素。所以,當我們初讀某些淡化情節或沒有情節的現代主義小說時,或會有一種無序感和飄忽感——這就是現代主義小說?小說怎么能沒有故事呢?我們會有諸如此類的不解和疑問。
曾幾何時,中國當代的現代主義小說模仿者們,一個個都急于先行,但因作為傳統小說內核的故事情節的嚴重缺失或錯亂,結果出現了因水土不服而致的東施效顰現象。比如“先鋒派”,就在現代主義小說的技巧形式層面嚴重跑偏了。其在現代主義手法的借鑒上,在敘述迷宮、敘述圈套的營造上,用力過猛——過于注重敘述技巧和語言才華的表現,讓人感到一種無病呻吟的矯情與花拳繡腿的賣弄。比如孫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壇子》,其行文中意象的過度疊加,感觀聯想的隨意切入,讓人感覺不知是酒話、夢話,還是饒舌的胡言亂語。比如格非的《褐色鳥群》,迷失于敘述的迷宮中,制造無意義的謎團,讓人感到一種故弄玄虛的無聊。
在小說故事情節的拿捏取舍方面,《酒徒》提供了很好的樣本。相較于某些“先鋒派”小說,《酒徒》有較為清晰的情節線索,比如麥荷門與男主人談論現代文學、創辦《前衛文學》的文學理想,比如男主人公與張麗麗、司馬莉、楊露等人的感情糾葛,等等??梢哉f,這些情節,就是《酒徒》的“扶手”,它讓熟悉傳統小說的讀者能順藤摸瓜,有所倚傍,一直讀下去。
然而,情節和故事在現代主義小說中并非不可取代,也不是其核心要素。在此強調華文作家創作“現代主義小說”須考慮情節與故事,可視為一種妥協,即使之成為讓大眾讀下去的“扶手”。
這個問題,我們可通過兩部相關電影來了解一下。這兩部電影分別是由《酒徒》改編的同名電影和取意于《酒徒》《對倒》的《花樣年華》。前者基本將其情節照搬過來,結果反響平平;后者則攝取其原著小說的神韻,如今已是電影史上的經典。
由此可見,《酒徒》所注重的,并非情節故事,而是表達一種情緒,3D打印般再現主人公精神困境,表現知識分子掙扎于商品社會的生存狀態。它雖無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但卻通過現代主義手法,將主人公精神的苦悶,填滿小說字里行間。所以,這其實是直抒胸臆的小說。心靈敏感的導演,將這種熱烈真摯的情感,用視聽手法嫁接于另外一個與愛情有關的故事,同樣能驚艷觀眾。
《花樣年華》亦淡化情節,只截取主人公生活片段,單以色調、配樂和人物衣著、動作以及剪輯等純電影手段,去表現影片主題。這跟劉以鬯小說的現代主義表現手法是相通的。我曾評述過影片里蘇麗珍打車去公寓見周慕云的橋段:“她乘車而去,車中的她,眼神若水中所映星月花草,輕風吹過,漣漪驟起,星星點點,斑斑駁駁,低回長嘆,興奮恓惶,并納其中。蘇麗珍來到公寓,上樓時的多鏡頭剪輯,急迫的踏地聲,增強了速度感,也渲染了情緒——在還沒有見到周慕云前,她內心情愫已經開始翻涌如潮,仿佛內中盛滿含苞待放的鮮花一樣葳蕤的心事,讓人突然想周身長滿嘴巴,去訴說和呼喊——但是見面之后,那一刻驟然遠去?!边@種情感,熱烈、奔放,但又無處安放,難得長久,遂變得壓抑、苦悶。所以,這樣的記憶,注定了“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五
一般來講,電影、流行音樂對于受眾文化素質的審美要求,沒有純文學對于受眾的要求高?;诖?,我才說,王家衛是把劉以鬯的現代主義小說“嚼”出了“味道”,然后又“喂”給大家的。
同樣,中國當代所謂的“現代派”小說,也是由一些有識之士“喂”出來的。1982年,先有了“四只小風箏”關于“現代派”的理論探討;幾年后,相關刊物才推出了代表性作家作品。
不禁又想起卡夫卡的那句話:“一個籠子在尋找一只鳥?!?/p>
然而,并非天然自生的先天不足,也注定了其紙上談兵的虛妄,以及后期“后現代派”(即“先鋒派”)邯鄲學步的窘態。另外,從前面對文學史教材的引述中不難發現,主流文壇話語權在握者一直沒正眼瞧過現代主義小說。在這種有色眼鏡的審視之下,盡管有人推舉過,一些作家也努力過,但我們自己的現代主義小說確實沒名正言順地發展起來,也沒出現更多像《酒徒》這樣成熟的作品。
1985年,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和徐星的《無主題變奏》先后發表。這兩部小說就是中國“現代派”小說的代表作?,F在,重讀這兩部作品,我覺得其所表現的年輕人追夢路上的彷徨與叛逆,與西方“垮掉的一代”“在路上”的純精神流浪與放逐,只有某種形似。但其表現內容,其對于故事情節的淡化,及其以細節或調侃的話語推動故事進展的形式,都給當時文壇以震動。
但因缺少根基,“現代派”轉瞬即逝,有人亦稱其為“偽現代派”;后來者便換了個“先鋒派”的馬甲,大行其道——其代表作家,就有此后被稱為“五虎將”的馬原、蘇童、格非、余華、洪峰。
在我看來,中國“先鋒派”與“現代派”相較,后者注重對于形而下的現實生活中的苦悶壓抑情緒的表達,前者則刻意追求一種形而上的臆想的人生苦味與所謂詩意,但都沒有觸及人之存在層面的深刻的荒誕與人性的危機。
煙花易冷,曇花一現。如今,先鋒作家們紛紛轉型,回歸寫實的傳統之路。近年來,這方面的標志性事件,當屬格非和孫甘露先后獲得以現實主義為旨歸的茅盾文學獎。
那么,如今還有人致力于創作現代主義小說嗎?
星散四野,鹽入水中。閻連科在《炸裂志》中夸張、荒誕的“神實主義”書寫,讓人不由得想到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殘雪在嫻熟的本土化敘事中,傳達出了對人之存在悖論的卡夫卡式反思。劉以鬯先生有本小說集的書名是《黑色里的白色白色里的黑色》,當代小說家雙雪濤有本雜文集叫《白色綿羊里的黑色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