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體的瑪哈》《著衣的瑪哈》穿衣表達上的更“自由”
——以18 世紀歐洲婦女服飾轉變的角度對照闡述

甄曉琪（渤海大學 美術學院，遼寧 錦州 121013）

一、《裸體的瑪哈》《著衣的瑪哈》的創作動機

《裸體的瑪哈》《著衣的瑪哈》描繪的是一名俊俏的裸體女性雙掌交叉于頭后，身軀斜臥于床上，好似嫵媚多情地凝視著畫外人的一組作品。兩幅畫的人物保持著同一姿勢、同一比例，畫面同為對角線構圖形式。二者最明顯的區別在于前者無服飾，后者添加了服飾，其次是床上用品陳列擺設的角度以及畫面面積的大小，最后是畫面色調、光源的變化有細微的不同。兩幅繪畫完成的先后順序存在著一定的爭議。經過查閱資料，筆者更傾向于先畫《裸體的瑪哈》，再創作《著衣的瑪哈》的時間順序。

從《裸體的瑪哈》到《著衣的瑪哈》，二者的區別不僅在于模特是否穿衣服，還包括時間的順延以及服飾的裝扮恰好體現了西班牙畫家戈雅在當時社會歷史變革背景之下的內心活動與時代選擇。1793年正值法國大革命爆發時期，此時西班牙的封建黨羽已被法國革命軍一舉消滅，并且很快兩國之間宣布簽訂了和平協定。西班牙經濟上的窘迫體現在國內貿易受制于地方市場有限，對外貿易被部分商人壟斷，大部分貿易資源被英國和法國占領掠奪，人民無奈破產，不得不如奴隸般依附于貴族與教會，這種情況形成了一個閉環。馬克思指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當時西班牙雖然剛剛感受到革命的炮火，但貴族與天主教會依舊統治著國民，一度嚴重到學?！耙宰诮探逃秊橹?，耶穌會所辦的學院在中等教育方面占據統治地位”，此時的世俗教育基本不存在。文化上則對精神加以禁錮，特別是藝術方面被馬德里的圣斐南多美術學院所把控，在教條主義、折衷主義的籠罩之下西班牙的繪畫題材無法脫離宗教繪畫題材，歌頌教會才是正統?！?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之前，曾出現一批以伏爾泰、盧梭為首的一批啟蒙思想家，他們的思想理念在近代深刻地影響了法國大革命時期和整個西方的思想。”①這些啟蒙家的思想伴隨著革命之火的燎原逐漸吹散了人們心中的陰霾。戈雅出生在西班牙一個普通家庭，年輕的時候兩次報考圣斐南多美術學院，從布衣逆襲成宮廷畫師，可以說戈雅基本是在法國大革命之前已平步青云實現了財富自由。他的美好生活從1793年發生轉變。除了上述社會背景，“戈雅遭逢了一生最嚴重的病痛——耳聾，耳聾的折磨幾乎使戈雅喪命。這場病情的不幸，深刻影響了他的人生和作品，聽覺的喪失開啟了他與周圍世界的暌隔，從這一刻開始，他的性格驟變，影響了他未來的藝術作品和藝術觀點”②。

在社會和個人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戈雅或許發現了心中所想，于是在兩年以后《裸體的瑪哈》問世。這幅畫一出現就飽受爭議。一個全身赤裸的正面裸女形象展現在眾人眼前，讓人不禁想起近百年前同樣身為西班牙繪畫大師的委拉斯貴支畫過的一幅裸女圖《鏡前的維納斯》。

不過委拉斯貴支的裸女，“裸”的是維納斯——希臘神話愛的女神代表，鏡中的女神一絲不掛，露著曼妙的軀體背面，小愛神丘比特舉著方形銅鏡映射著女神的美麗肖像。假如按圖像內容進行判別，這幅圖才是裸體畫的鼻祖。雖然委拉斯貴支畫的是裸女，但卻是在國王的準許之下按照對神性美的刻畫進行“命題”創作的，至此這幅畫的意義仍然被禁錮在宗教繪畫范疇內。即使是在允許創作的情況之下，畫家還是選擇描繪人體背面，足以看出“自由”中的“不自由”。不難猜想的是，戈雅一定是站在這位巨人的肩上得到的啟發。一種比前人更大膽、更直白的反叛念頭在他的心頭生發出來，于是我們見到了一位在墨綠色天鵝絨軟榻上躺著的瑪哈，臉上好似有些靦腆害羞，纖細的腰肢和胯骨連成優美的曲線，正面且完整地展現了一位女性的裸體。

大概推測一下戈雅創作《著衣的瑪哈》的原因，比如頂不住統治者施加的壓力。據說當時一位權貴得知以后直接去戈雅家質問目的。再比如過了一段時間覺得增加了服飾會更加好看，畫中瑪哈太過于驚艷，令他無法忘懷，以上是大部分文獻的觀點傾向。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性，或許他想通過添加服飾，以一種理所應當的方式暗藏他的反抗之意。

二、《著衣的瑪哈》中的服飾解讀分析

（一）油畫《著衣的瑪哈》

在《著衣的瑪哈》（圖一）中，瑪哈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色長裙，腰間束著一條玫瑰色的寬腰帶，上身穿了一件黑色大網格金黃色的短外衣，腳踩尖頭黃色瓢鞋，顯得高貴且精致，相比《裸體的瑪哈》墨綠色的床榻，這里的綠色已變成帶有暖意的淺綠調，光線也變得更加柔和，整體看起來更加“正?！薄耙幘亍?，是世人能夠接受的普通畫法。但這樣的正常畫法下似乎暗藏著什么含義。《西方服飾史》這本書中提到了18世紀早期歐洲女性服飾以洛可可風格服裝樣式為主。

圖一 戈雅《著衣的瑪哈》油畫 95 cm×190 cm 1800——1807 年

（二）洛可可服飾樣式

如圖二所示，洛可可風格服裝有巨大的裙撐，其造型前后扁平，左右橫寬，使得下半身十分膨大?！盀榱瞬┤∧行郧嗖A，婦女們想盡辦法裝扮自己，用緊身胸衣、裙撐等衣具將自己塑造成纖弱柔美、弱不禁風的形象。”③這種追求纖細腰肢的病態審美無疑是影響女性健康的。隨著大革命的思想之風吹來，婦女的著裝有了變化。工業革命推動了服裝制造業的發展，各式各樣的服裝層出不窮，使大多數女性沉迷購物。人們認為這樣揮霍無度會給國家帶來災難，因此人們渴望營造自然質樸的社會風氣來穩定秩序。華麗奢靡的服裝樣式漸漸退出歷史舞臺，自然、樸素、健康低調的審美走進大眾視野，這便是新古典主義風格。

圖二 洛可可風格服裝

此時的女性，身穿白色棉質長袍，腰線被提到了胸部以下，而且胸部內側有護胸層，袖子是短袖甚至泡泡袖（圖三），整體給人恬靜、端莊的視覺效果。

圖三 新古典主義服飾

（三）新古典主義服飾樣式

“受到新古典主義藝術思潮的影響，18世紀末期的歐洲女性服飾和整體風格開始發生較大轉變，裙撐變得越來越小，甚至消失不見，服裝趨于自然柔美，完全露出自然的身體曲線。女裝塑造出類似拉長的古典雕塑的理想形象，裙長及地，料子輕薄柔軟，色彩素雅，傳達的是無拘無束的自由和一種樂觀的態度?！雹芊椀母淖兪沟么蟾锩陂g女性形象得以轉變，從前“裙撐是女性被動性地位、束縛、不自由的具象符號，是女性從屬地位、屈居弱勢的視覺語言，暗示女性地位較低等”⑤。裙撐的消失意味著女性的束縛減少了，女性自由意識被喚醒，雖然傳統的禁錮在短時間內無法消除，但是此時的女性得到了不同以往的權利。

此刻再看戈雅《著衣的瑪哈》中瑪哈的衣服樣式，同款白色薄棉料及地長裙，腰肢束的腰帶提高了腰線，顯得身材玲瓏曼妙。雖然沒能直觀地看出是什么款式的袖子，不過黃色的長袖披肩或許有兩個作用：第一個作用是白色襯裙的袖子是短袖，穿披肩是為了遮蓋裸露在外的兩條胳膊，使皮膚暴露的面積少一點，相對“保守”。第二個作用則是保暖御寒。瑪哈腳上黃色尖頭鞋子的造型與圖二所示相符。這樣推測的話，基本上可以證實戈雅所畫的《著衣的瑪哈》中瑪哈的服飾正是18世紀后期在歐洲，特別是法國和西班牙地區流行的新古典主義服飾。那么由此可以推斷戈雅添加衣服的行為是一種表達“更自由”的行為。戈雅通過讓瑪哈穿上衣服，表面上是向外界傳達自己屈服于權貴，通過給裸女穿衣服而使其變成世俗化的女性形象，實則是通過服飾暗示甚至是明示自己的政治傾向——擁護新制度，追求平等、自由，渴望消滅階級差別。

三、《裸體的瑪哈》《著衣的瑪哈》對戈雅藝術生涯的意義

《裸體的瑪哈》是西班牙美術史上第一幅真正意義的裸體畫，戈雅對于瑪哈的刻畫不論身份地位、不管外界爭議、不借神性光輝，是真正關注人的刻畫。這幅畫的誕生伴隨著社會變革和他人生境遇的轉變，這種雙重影響給他一股能量去打破固定程式，打破禁欲思想。這組畫之后的作品都不再是虛幻的想象。他開始把畫筆當作眼睛，真實地描繪整個西班牙，描繪流血犧牲的戰爭場面、不加以美化的宮廷貴族肖像群像、歌頌人民群眾英勇形象的永恒瞬間。于是他被后世稱為“現代主義繪畫的先驅”?，F代主義這一詞和他所處的年代并不沾邊。“現代主義繪畫藝術一般是20世紀初產生的與傳統美術分道揚鑣的各種美術思潮和流派的總稱”，現代主義象征著具有獨特風格、反叛精神個性化的藝術創作，戈雅被冠上此名也許他本人并不知道，但是這種稱謂卻是對他個性化的肯定與敬佩?！堵泱w的瑪哈》《著衣的瑪哈》是他顯露自己反叛精神的代表性開端，是他藝術生涯的根本性轉折和節點，所以這組畫是具有一定非凡意義的存在。

四、總結

弗朗西斯卡·戈雅的《裸體的瑪哈》《著衣的瑪哈》這一組畫本身存在著諸多的不確定，例如年份上的信息版本不一、畫中的人物身份沒有定論、一些細枝末節的信息模棱兩可，甚至完全沒有記載，但是筆者在找尋信息的過程中的確身臨其境地體會了戈雅的憤懣和痛苦。弗朗西斯卡·戈雅雖然是位宮廷畫師，但后期的繪畫題材涉獵甚廣，他在作品中宣泄情緒，表達自我。戈雅通過瑪哈的衣服試圖卸下傳統意識強加于女性的枷鎖和偏見，解開權貴對他的長期拘束，幫助女性去倡導自由、追尋自由，也表達著自己對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