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勇(山東省濰坊市十笏園博物館,山東 濰坊 261021)
地方志書《濰縣志》,明萬歷,清康熙、乾隆,民國凡四修。現在屬于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十笏園組成部分的關帝廟、孔融祠,在前后延續傳承的多種方志文獻中均有記載。該文互相參照,而以民國《濰縣志稿》中的記載為主。另有郭麐《濰縣金石志》碑版拓本,再及《濰縣鄉土志》,亦參酌。
民國《濰縣志稿·營繕·壇廟寺觀》對屬于十笏園的關帝廟記載:“關侯廟,祀漢前將軍關羽。(在)縣治東。相傳黃巾起義圍北海郡,公與先主帥兵破寇入城,點將于此。宋時建,元天歷二年重修。廟前有元代石坊。歲以春秋仲月吉日、五月十三日致祭。民國初并祀關、岳于此。”
《濰縣志稿》中還存有一篇康熙年間《重修關帝廟記》碑文。
上述兩種記載中的十笏園關帝廟,廟址在濰縣縣衙東邊,近鄰縣衙。文中稱其為關侯廟,這與后世帝王對關羽的歷朝封號有關。并且記載了民間相傳的關于該關帝廟廟址的選擇。記載中稱這個地方在修建關帝廟之前,是一處人工修筑的高臺遺址。這座高臺遺址是漢末黃巾軍包圍北海郡城時,北海太守孔融檄請劉關張救北海,共同在這里筑壇拜將的地方。碑文中還記載了清朝滅亡到民國時期,在十笏園的這座關帝廟里,并祀著忠義千秋的關羽和精忠報國的岳飛二人。這應該與季清民心覺醒、抵御外侮、保家衛國、愛國愛家的熱情高漲有關。康熙年間撰寫該關帝廟碑文的王震起,是濰縣城東關人,康熙十二年進士,在《濰縣志稿·人物·事功》中有傳。
乾隆《濰縣志·壇廟》記載:“孔北海祠三:一在縣東,邑人丁汝奇創建。一在海道司西,又一祠據《齊乘》載,祠在濰州公署后北城上,宋政和四年太守安陽韓公建,有碑在城,今無存。”
考據郭麐《濰縣金石志》一書,關于上述的“又一祠在:《齊乘》載祠在濰州公署后北城上,宋政和四年太守安陽韓公建,有碑在城,今無存”,其書中指出宋政和四年三月十五日創建該孔融祠,時濰州教授邵昂撰寫的《孔相祠堂記》碑文。還有宋政和四年四月十五日前萊州掖縣簿劉杲卿撰寫的《論古堂記》碑文。另《濰縣志稿》存元《重修北海太守孔侯祠》碑記,明成化《孔融祠記》碑文。
宋《孔相祠堂記》,閱讀此碑文,首先可知古濰州的鄉賢大儒鄭玄,是孔融舉薦擢拔起于壟畝的。碑文中記載的“韓公”,即宋徽宗政和間的濰州太守韓浩。其次是碑文記載,在創建孔相祠之前,此地舊有一座古建筑文舉堂,而且是“北倚城構堂為觀覽焉”。還有是《濰縣志稿·金石》記載:該碑“高公尺一尺六寸二分,廣七寸二分五厘,額題孔相祠堂之記。書(碑)在縣治東關帝廟西院孔相祠”。
宋《論古堂記》碑文,從該碑文中可以看到:至少在宋政和四年以前,在現在的孔融祠、關帝廟處,就有古建筑文舉堂。屆時宋政和年間新建論古堂,應該是在“燕集”的文舉堂“舊矣”的基礎上堂貌聿新的。該論古堂應該就是后來濰州或濰縣城里名宦祠和鄉賢祠之前的文化源泉。
元《重修北海太守孔侯祠記》,該碑文記載濰州孔侯祠在元代重修始末甚詳,不復贅言。
《宋史·李全傳》中記載李璮的父親李全是濰州北海縣人,長得“銳頭蜂目”綽號“李鐵槍”。在宋金元“三國演義”的大背景下,中原兵燹,官逼民反,其父子二人合并楊四娘,先后率數十萬農民起義軍占據青州,縱橫山左數省幾十年。這段史實,在《濰縣志稿·通紀》中亦有詳細記載。
碑文中還具體說到濰州太守王居義,北海縣尹劉名讓,是這兩位父母官共同重修了當時已傾圮的孔侯祠。由此也可見證當時的濰州州治和北海縣縣治,都在北海縣(即后來的濰縣)城池之中,而且此時距離明洪武九年降濰州為濰縣,其間僅僅間隔了25年(1351——1376年),此后濰縣兼祧了濰州與北海縣的域地政治文化遺產。
該石碑過去被存放于孔侯祠中。

圖一 關帝廟殿門

圖二 孔融祠殿門
大明成化十五年《孔融祠記》:“東漢孔融氏,由中軍候選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數正言攻之。卓乃諷三府同舉為北海相,今濰縣是已。時黃巾寇數州,惟濰縣最為賊沖,實欲陰傷之。公到郡,即收士民,起兵講武,賊雖屢至屢敗,其民賴以安戢無事。且為制城邑,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郡人無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槨,以殮葬之。在郡六年,政聲赫然,四境之人,被其惠化之深,相傳累世,猶歌思不忘。宋政和間,濰守韓公、通守慕容公為立祠,以慰濰民之思。又作論古堂于其西,用以祀濰之名賢君子……共三十人,皆合祀于堂。……歲久傾圮,惟孔融氏存焉。……成化戊戌,適麻城宋侯紹東出尹茲邑,顧堂久已廢祠……合建一祠,計五楹,周以垣。……更名曰‘名賢祠’。”
從上述宋元明三朝在濰邑斯地創修廟宇的四篇碑文看,宋政和年間分別創修了孔融祠和論古堂兩座廟宇,大元至正年間又重修了孔融祠。迭至明朝成化年間,這兩座廟宇均已廢圮,于是濰縣縣令宋紹東又在原廟址基礎上,修筑了合二為一的“名賢祠”。額題“名賢祠”,碑文曰“孔融祠記”。碑文中的宋侯紹東即明成化知濰縣的湖廣麻城宋兌,在《濰縣志稿·職官列傳》里有傳。《傳記》中說:“宋兌,成化十五年知濰縣事,以德化民,不為矯激,修廢舉墜,民感其化……去后邑人立祠祀之。”宋兌一屆循令,他舉廢合建了“名賢祠”,辭官后濰民感恩戴德,為之修建了生祠,為官勤政愛民,積善之福報也歟。

圖三 關帝廟孔融祠外大門
關于今十笏園之關帝廟與孔融祠“比邇”的原委,佐證有康熙三十二年《重建北海孔公祠記》。碑文記載妙趣橫生,唯石碑字跡漫漶剝脫,當時編輯《濰縣志稿》抄錄該碑文的丁錫田先生,亦艱于判讀,于是以“□□”代之。所幸無傷大雅,文意上下尚能貫通。
《重建北海孔公祠記》,據該碑文記載,康熙年間這次重修孔融祠,是濰邑丁氏先人丁誠、丁許率侄錦、訪捐資重修的。重修該孔融祠的起因,是丁誠或丁許因得夢神授而有所作為。綜合分析該碑文意,及康熙十五年《重修關帝廟記》,再及宋政和四年創建孔侯祠和論古堂兩篇碑文,又及方志諸種記載。考略認為,現在濰坊市十笏園博物館所屬的關帝廟和孔融祠,是宋政和年間“比邇”創建的。孔融祠創建在先,關帝廟創建在后,創建時間亦相距“比邇”。
關于孔融祠與關帝廟“比邇”的賓主關系,即在元朝之前,宋政和年間創建這兩座祠廟時,以及再早的“文舉堂和生祠”,在儒家正統文化源流上,禮俗之間的“比邇”互動,其應該是以孔融祠為主,關帝廟為附屬。降自明初,朱棣清君側推翻了侄兒建文皇帝,說是得夢于關羽的顯靈庥佑,言外之意他當皇帝是天命神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關羽信仰后來居上遍布全國城鄉。到了晚明時期,神宗皇帝朱翊鈞又進一步加封關羽為帝,因此濰邑關帝廟和孔融祠的賓主關系,就此翻轉過來。恰如《濰縣鄉土志·祠廟》中記載:“關帝廟附孔北海祠。”
研究認為朱棣謀奪侄子建文帝的皇位,自曰“靖難”,以“清君側”的名義尚能說得過去,反正都是老朱家的家事。親兄弟之間還尚有“煮豆燃豆萁”“玄武門兵變”,何況叔侄。總而言之,在封建社會的改朝換代中,“相煎何太急”是不絕于耳的老譜新唱。關羽雖然因朱棣封了王,稱了帝,遍享了人間香火,吃盡了冷豬頭肉,但是也因此敗壞了他的千秋忠義之名。即如十笏園祠廟的“比邇”,想當年解北海之圍,孔融是檄請平原相劉備,當時關羽還是劉備手下的一員戰將,桃園結義的兄弟,聽劉備將令來救北海,這其中的主仆名分關系我們凡夫俗子也能看透,更何況是千古忠孝的關老爺。
今人縱觀濰邑鄉土壇廟寺觀的民俗信仰體系,具體視察老濰縣城里十笏園的這兩座祠廟,可總結為前期的官府祭祀或民間民俗信仰,是以孔融祠為主,關帝廟為附屬。到了明朝永樂以后,因為有了皇威加持,官府合唱,祠廟“比邇”的主仆關系調轉翻片,變成了以關帝廟為主,孔融祠附屬。后世不察,便中了封建帝王神道設教的蠱惑。迄今我們所看到的恢復重修的十笏園這兩座廟宇的建筑格局,也是修舊如舊,需要進一步厘清不同時代鄉土歷史民俗文化信仰的發展變遷,更需要從時空大背景上觀照由人成神或神道設教的探賾索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