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云(滕州市墨子研究中心,山東 滕州 277500)
硯臺是“文房四寶”之一,與筆、墨、紙同列文人案頭至寶,在中華數千年文明發展中扮演著重要的襄助者角色,同時也隨著文明的發展而演變出獨特的“硯文化”。
鑒賞硯臺,首先要了解硯的文化淵源,了解硯的基礎常識以及常見的品鑒方式,進而開展對其文化內涵的品析。
《說文解字》中解,“硯,石滑也”,即其性滑利之石方可為硯,可見硯的主要材料為石質。民間制硯常嘗試不同的材料,漆木、金屬、陶泥和玉硯為較為常見的幾大類,而石質硯則是最為普遍的一類。但由于時風世俗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石料從發掘直至受到認可往往需要漫長的過程。如現今廣為人知的端硯,早在中唐時期便有詩人李賀為端石賦詩云“干膩薄重立腳勻”“圓毫促點聲靜新”,但唐朝時期端石雖有開采卻沒有得到重視,直到北宋時期端硯質地溫潤不滲墨等優點才廣為人知并得到士人的青睞。
不同時代的文人各有其好,雖然《辭海》中對文房四寶的釋義為“舊時對筆、墨、紙、硯四種文具的統稱”,但四寶之一的“硯寶”其實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指代的并非同一類硯臺。辟如五代十國時期的南唐政權定都于江寧,也就相當于如今的江蘇南京一帶。南唐興于江南,也帶動了江南地區文化發展,因此當時比鄰江蘇的安徽涌現了許多文房雅具,最著名者為宣城諸葛筆、徽州李廷圭墨、徽州澄心堂紙以及徽州婺源龍尾硯,當時的“文房四寶”特指此四者。到了宋代,宣筆、徽墨依然位列文房名品,但“四寶”卻不再特指諸葛筆、李廷圭墨,而“硯寶”則變為了今人所熟知的歙硯、洮硯和端硯。
硯臺鑒賞的通用方法,大致可歸納為觀、賞、敲、洗四法。所謂“觀”,即看其形制紋樣與銘文、新舊、修補痕跡等,入眼見構形奇巧、雕工精妙,將玉石金木的天然特性與匠人的巧思結合起來,令人頗感文質皆宜者為佳。“賞”則是視覺與觸覺的結合,如玉石之硯,觀其質有瑩潤之意,手觸之溫潤細膩,自有氣韻由內而發者佳。“敲”主要是聽其聲,以手托之輕輕叩彈,品味不同材質工法所帶來的不同聲音。“洗”主要針對有使用痕跡的硯臺,清洗其墨跡使銘文、飾紋樣完全顯露,并方便觀察其是否存在舊傷或修補的痕跡。此外,“擦”“掂”“呵氣”等法,亦是根據硯的材質判斷品質的常見方法,此處不一一列舉。
賞玩收藏古硯文玩,需具備相應的歷史知識,以便于對不同朝代、不同文化風氣下制作的硯臺進行鑒賞;而品鑒當代硯臺,也應了解硯文化發展演變的脈絡,以品鑒硯的文化淵源以及藝術構思。以下對硯文化的演變發展進行簡述,以供賞玩硯臺之參考。

漢 三熊足帶蓋石硯 滕州市硯臺博物館藏

宋 文天祥銘抄手端硯 滕州市硯臺博物館藏

宋 烏玉硯 滕州市硯臺博物館藏
硯臺,也名“硯瓦”,因其形如臺、凹如瓦而得名。《釋名》中對硯的釋義為:“硯者研也,可以研墨和之濡也。”雖然隨著文化的發展,硯已經成為文人賞玩的一大“雅物”,但硯臺誕生之初僅是作為一類工具,與刀劍、碗碟無異,因此早期的硯更加重視的是性質是否堅實耐磨。1980年臨潼姜寨遺址出土了一套用于彩繪陶器的工具,其中便包括了一方石質的硯臺,可見作為一種工具,硯的歷史十分久遠。到了先秦之時,絢爛的文化蓬勃發展,文字及書寫記錄技術的發展使專用于書寫的硯隨之誕生。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出土的戰國晚期石硯由鵝卵石打磨而成,外方內圓線條流暢,雖無后世精雕細琢的紋樣,但已經展現出有別于此前繪畫用硯的精美。除了耐用、易得的石硯,陶、銅等材質的硯也相繼出現。
漢代的硯臺形制相對更加精美,石硯多為圓形硯面的三足形硯臺,多加蓋,狀如小鼎,且刻有簡單的花紋。在漢代,就地取材的簡單硯臺十分常見,而略加修飾的外形則體現了漢代人在文化生活方面的趣味。偏重實用性的漢硯中也同樣存在一些兼具審美價值的硯臺,如敦煌南湖林場所發掘的一漢代墓葬中出土的一方圓面三足石硯,并非簡單的方圓幾何形制,而是雕琢成熊狀,硯下三足皆為惟妙惟肖的熊頭造型。古拙大氣的漢硯為硯文化在被稱為“文化自覺的時代”的魏晉時期進一步發展打下基礎。
隋代硯臺多見瓷、陶材質,而石硯沒有得到進一步發揚,且多為足支形硯。但隨著唐以來社會穩定、文化發展,聚墨效果不佳的平直硯面逐漸向聚墨更佳的傾斜硯面發展。常見的足支形硯演變為箕形硯,并逐漸向后世多見的無足、深槽硯演變。與此同時,石硯也逐漸興起,如四大名硯之一的端硯便是始于唐武德年間,唐代文學家李肇在《國史補》中提到內丘的白瓷甌和端溪的紫石硯乃是不分貧富人皆可用之。此時的端硯并無后世雕琢精巧之態,而是更重視其實用功能。到了宋代,文人意趣愈發得到推崇,對日常用具的“雅趣”的追求形成了一股獨特的社會風氣,硯臺的選材、紋飾、工藝等愈發考究,硯臺從“器用”走向文化領域,不乏文人墨客將硯臺融入文學創作,如蘇軾的“清詩未就冰生硯”、辛棄疾的“自與詩翁磨凍硯”等。
明硯集宋硯工藝之大成,雕工細膩精湛,重視對形神的把握,不追求繁復矯飾之美,整體風格更加簡約、素雅,展現明人自然生動、簡單質樸的審美追求,以簡明的線條勾勒流暢的態勢,給人以收放自如、毫不拘泥做作的靈秀通達之感。清硯繼承了此前中原文化下的精巧雕工,風格與明硯截然相反,追求富麗華貴之態。清代的仿形硯對外形擬真的重視度極高,如雕龍形必鱗須畢全,雕白菜則需將菜葉的紋路褶皺一絲不茍地展現出來,且慣用大量圖案紋樣對所仿物形進行修飾,乍看之下便生花團錦簇之感,而高超的雕琢工藝有力地支撐起這份繁縟審美需求。整體上看,明硯繼承了宋硯的端秀,并以本朝簡約自然的審美為導向創造出風格大方的硯文化,對材料的開發以及工藝的運用更加成熟完備,而清代硯臺則從硯文化的高度繁榮中走向工不厭精、料不厭細乃至重審美輕實用的道路。
硯臺的材質以石為主,玉、木、竹、金屬等亦有之。早期硯的形制相對簡單,而在后期的發展中,其美觀性與功能性亦得到了極大發展,硯臺也從一類器具逐漸成為一種值得賞玩的文化。在長期發展中,對硯之形制的品鑒成為硯臺鑒賞的主要內容。
幾何形硯也可被稱為“正形硯”,即圓形、橢圓等外形相對規整、近似規范幾何圖形的硯臺。此類硯臺的制作并不以原料的天然形態為重,而是經過設計、切割使其呈現相對規范的外形。這一種硯形的設計思想重在突出“規矩方圓”的理念,是一種常見的契合儒家思想的形態。魯地作為儒風繁盛的儒家文化發源地,在幾何形硯的制作與設計上具有豐富的心得。因此,魯硯多為正圓形、橢圓形、正方形、長方形等,梯形、六邊形、八邊形硯也屬常見硯形。這類幾何形硯在設計時經過精密的推敲與測算,對線條比例等事先做好規劃,以求成品線條流暢飽滿且比例優美,充滿端方穩重的“君子之風”。除了典型的幾何形硯外,還有一類比較特殊的硯形,即琴形、葫蘆形等具有較為典型的可辨識形象且其線條構型自有規律的形態,這類硯形雖然并非幾何形,但由于在中華文化歷史上此類形象形成了一種具備內在規律性的形象符號,因此也可與幾何形硯歸為同屬。
足支形硯不同于如今常見的如盤如盞的硯臺,而是硯身下有足支類似鼎的樣式。這類硯的產生可溯源至漢,流行于唐及以前。其中,三足硯作為多足支硯最早出現的一類硯形,流行于漢代。而后,硯的“足”愈發多樣化,多足支硯的硯足數量不等,多隨著硯身在硯下圍作一圈,因此也可稱為圈足。與圈足形相對應,此類硯面多為圓狀,圓形的硯身使硯足能夠均勻排布成圈。后來,在足支形硯的基礎上又演變出了箕形硯,硯下兩足使硯面如簸箕狀傾斜,是唐硯的主要流行樣式。
華夏地大物博、物種豐茂,因此在長期的文化發展中,許多動植物對于人們來說是具有獨特意義的象征。比如魚同“余”、鹿同“祿”,多為吉祥寓意;比如麒麟、仙鶴,一者為神話中的祥瑞,一者為常與仙神聯系在一起的吉禽;再如竹子有君子勁節之風,葡萄多粒成串寓意人丁興旺、豐收富足。此類形象經常出現在人們的生活當中。硯臺作為文人之物,也常被雕琢為動植物的形狀,如魚形、蟬形、蝙蝠形、竹節形等,象征文人的風骨氣節、理想追求與生活志趣。品鑒此類硯臺,通常從其形與神兩個層面進行欣賞。一方面,硯形仿生,須得抓住所仿動植物的特征,并不妨礙硯臺本身的實用功能,此之謂“形勝”;另一方面,中華藝術理念重視氣韻意境,一味求外在形貌的真實未免有“匠氣過重”之嫌,因此在設計、琢磨硯臺外形時,通常更強調“形神兼備”“意境生動”,品鑒仿生形硯亦應體會其神韻。
什物形硯與仿生形硯有相近之處,都可歸屬于仿形類的硯形制,但其設計、制作時所選擇的題材為人工所制的具體器具,如銅鏡、古琴、花瓶等,而非天然生長的動植物。因此,在欣賞什物形硯時,往往不重其神韻而更多關注其設計的奇巧精妙。設計什物形硯的思路大致可以劃分為兩種,一是具象化設計思維,即真實地展現所仿什物的形貌,力求寫實;二是抽象的設計思維,抓住什物的突出特征進行抽象概括,使觀者雖不見實貌卻可以聯想所仿什物的具體樣式。所以,什物形硯繁榮鑒賞可以從設計者的巧思入手,通過物形與硯的質地、色澤、紋理的結合感受仿形的趣味。
天然形硯與此前所提及的諸類硯形不同,其雖然也經雕琢設計,但設計的側重點不是對人的訴求,如展現端肅樸直的思想理念、贊賞松竹梅君子氣度的價值體現等,而是從材料本身的特征出發,進行造型與理念的延伸,其硯重在欣賞自然意趣,追求“天工”與“人工”的共美。天然形硯又可被稱為“隨形硯”,“隨”的是石料天然的形態,宋人言“不加斧鑿以為硯”,即此釋義。根據硯石天然的外形、色澤、紋理進行雕琢,凸顯硯石“天生天長”的意趣,體現“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文化意蘊,較之精鑿細雕且變其形、改其紋的制硯設計,這一類硯形更符合文人彰顯個性的需求。一方上品天然形硯,制作者能夠隨其形、就其勢,充分顯其美而化其陋。
硯在中華文化發展史上占據獨特的地位,要對硯臺進行收藏鑒賞,不僅要從“器具”的層面欣賞其材質、工藝,更要從“文化”的層面,發掘其歷史淵源與文化意蘊,對其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同步進行鑒賞。因此,若要鑒賞硯臺必須充分了解這一文房重器的發展歷史,結合其形制賞其形、感其神,深度體會硯文化的風雅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