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電影《楚門的世界》中楚門的身體存在

摘要：目的：《楚門的世界》于1998年上映，并于1999年獲得第71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提名。影片以主人公楚門·伯班克的生活世界為中心，展示了一場別具一格的真人秀。在看似簡單的生活背后，每天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楚門的一舉一動。楚門自認為真實的世界，不過是導演精心安排的一場騙局。該影片作為反映媒介對社會影響的經典之作，以新穎的創作題材、豐富的符號隱喻和深刻的社會思考，引領觀眾進入楚門復雜而悲哀的世界。方法：文章跳脫出媒介反思的影響，從身體美學的角度，重新審視楚門的世界。結果：可以發現，在電影中，楚門的知覺身體是被控制的存在，社會身體是被規訓的存在，技術身體是被消費的存在。楚門在這個新的“生物圈”中變成了被窺視、被愚弄、被規勸的人形玩偶，身體的自由不斷被權力話語蠶食。結論：以福柯的權力話語理論審視楚門的身體存在，或許能帶來新的思考。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或許人人都是楚門，因而應該重視自我身體的意識自由，而不應使其沉淪。

關鍵詞：《楚門的世界》；身體存在；主體意識；權力話語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22-0-03

古希臘哲學雖然沒有明確提出身體哲學的概念，但是已存在身體哲學的零散論述，身體這一問題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在古希臘時期，身體是一種被壓制的狀態，誠如身體美學的創立人舒斯特曼所言：“蘇格拉底對靈魂享有超過身體的不朽特權的最具說服力的論證，是他那欣然面對死亡的具體例子。”［1］從笛卡爾到黑格爾，均以身心二元對立來理解身體，在這種背景下，肉身的存在主要是為了證明靈魂的高貴。黑格爾之后，伴隨著對傳統哲學的批判，眾多哲學家對身體的研究逐漸擺脫身心對立的桎梏。19世紀，在尼采的肉身概念影響下，眾多學者開始將身體作為審美的主體，其后的梅洛-龐蒂更是提出“我們憑借身體在世界上存在”“我們用身體感知世界”，身體成為獲得主體性意識的基礎。米歇爾·福柯作為20世紀法國偉大的哲學家之一，他的權力話語理論也關注對身體的研究。在著作《規訓與懲罰》中，他指出：“世間的各種權力術、各種歷史的悲劇喜劇，都離不開身體。身體是各種社會權力展開角逐的對象，權力在生產它、試探它、挑逗它、控制它。正是在對身體做的各種類型的規劃過程中，歷史、社會、權力的秘密不言而喻。”［2］27福柯坦言，權力是一種關系，現代社會中權力是多元化的，以前的權力直接作用于人的身體，現在的權力“溫和”地深入對象的心靈。本文用福柯的權力話語理論解讀《楚門的世界》，可以發現楚門的身體成為權力展開角逐的對象。

眾多觀者曾從多個角度解讀《楚門的世界》這部影片，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角度有以下幾種。一是將看與被看的隱喻應用到楚門的世界中，從中體現出媒體為滿足大眾的窺視欲望而對個體進行的操縱與監視。二是認為《楚門的世界》探討了真實與虛偽，楚門是真實的人，而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偽的，在影片構筑的世界中，楚門成為一座被眾人欺騙的孤島。三是將《楚門的世界》看作個體不斷追求超越自我，并最終獲得自由的電影。楚門找到了生命的意義，這鼓勵現實中的人們去探索未知的世界。筆者認為，《楚門的世界》以藝術創作的方式展現了個人身體在被各種權力話語中裹挾前進的被動狀態，楚門的知覺身體、文化身體、技術身體在一場精心組織的虛假繁榮中，成為消費社會中的商品，其本身的自由意志受到多種權力話語的影響。

1 知覺身體：被控制的存在

作為肉體存在的身體，在塑造中受到多方影響，如自然環境、社會文化等，在《楚門的世界》中，正如飾演馬龍的演員在后續采訪中所言：“內容是非常真實的，觀眾所見的并非虛假，有的僅是控制。”在這場精心設計的真人秀中，楚門扮演著自己，看似擁有自主權的楚門并沒有完全掌握自己人生的話語權。在這個與真實世界無異的封閉空間中，他的知覺身體不斷被導演的權力話語侵犯。

在人類社會中，權力指的是“支配控制他人的能力”，而導演就控制了楚門的身體。在影片中，楚門生活在一個叫桃源島的地方，街道漂亮整潔、景色優美如畫，廣告牌上赫然寫著桃源島是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一切看似那么美好。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可以發現楚門生活在一個虛擬空間，導演克里斯托弗的控制室就是楚門能夠感知的全部世界。導演會按照劇情走向控制刮風、下雨、天晴、雷電，他將剛出生的楚門安排在這個虛擬空間中，楚門的全部自然感知被他控制，導演如同上帝般改寫著楚門認知的時間空間。如果楚門的自由意志違背導演的意愿，他便會設置重重障礙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影片最后，楚門失蹤，導演為了找到他，提前讓太陽升起；為了阻止楚門乘船離開，導演將風浪等級設置成最高。楚門的自然身體在導演的安排下成了提線木偶，而導演之所以擁有這樣的權力，與技術的進步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影片有這樣一句旁白，“楚門與科學并肩成長”。楚門的世界之所以能夠呈現在觀眾面前，源于科學技術的進步。在技術的推動下，楚門沒有隱私，他的生活24小時向全球直播，電視公司由此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影片提到，“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憑借楚門秀，其年化收益堪比一個小國家的全年生產總值”。經濟導向使楚門秀獲得巨大成功，因技術的發展，楚門的肉身被困在桃源島30年。在此，權力話語以技術影響的方式介入個體肉身，對其產生影響。身體不再是自然的、天生的，而是成了高科技的實驗場，任人宰割、把玩。

2 社會身體：被規訓的存在

楚門本是對生存的世界充滿好奇的人，但他的身體卻不斷被權力話語改寫。福柯指出現代的“身體關系”以產生更小的身體傷害為目的，以限制個人的自由活動和對時間的自由運用為手段，以更不可見、平和的方式實現對人的控制［2］46。

為了使身體合乎規范并成為馴服而有用的東西，權力和知識在互相內化中，以更加難以察覺的形式來干預楚門的身體建構，期望達到控制其身體的目的。在導演的部署下，楚門對真理認識的自由、道德選擇的自由、審美表達的自由都遭到控制。楚門的生活場景是虛構的，島上的親人、朋友、愛人也都是由演員扮演的。政府、公司、醫院、超市，包括電視、雜志、報紙都是虛假空間中“真實化”的道具［3］。他無法感受真實的親情、愛情、友情，他的身體實際上只是權力控制下的一枚棋子。

楚門在社會中扮演著眾多角色，如兒子、丈夫、職員等。在扮演的眾多角色背后，楚門的社會身體在身邊眾多演員的規勸中發展［4］。小時候的規訓來自父親，在3歲時，楚門對石堆的另一面感興趣，為了不讓道具露餡，父親趕緊拉住了他，并告訴他對面只有危險；上學后的規訓來自老師，楚門夢想成為探險家卻被老師教育世上已經沒有什么好探險的；戀愛時的規訓來自導演，導演強行帶走了與楚門互生情愫的女孩，讓其與內定的演員終成眷屬；結婚后的規訓來自妻子，楚門想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但妻子提醒他這種想法過于天真不能實現，因為房貸、車貸都是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楚門周圍的每個人都在盡力配合導演的這場秀，在一個個看似感人的場景背后，楚門只是提線木偶般的存在。當楚門認識到自己可能被欺騙時，他最信任的朋友馬龍用看似真摯的態度開導楚門。然而諷刺的是，馬龍只是用臺詞賺足了觀眾的眼淚罷了。經過長期的規訓，楚門的社會身體成為非自由的存在。這種由演員組成的社會關系反映出真實社會中權力話語通過影響個體認知的方式，或者教育的方式被個體納入身體存在，成為個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這種規訓下，個體容易失去反思與批判能力。對于楚門來說，他們就是真實的朋友、妻子、鄰居、家人。最讓人心酸的是楚門去碼頭上等輪渡的情節，在單程與往返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往返。可見在楚門的心中，桃源島是他的家，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羈絆，他對前30年的生活從未產生懷疑。

在不同時期權力話語的支配下，楚門的社會身體被導演以符合觀眾要求的身體編碼馴化，以控制為路徑訓練，形成了反映被看者需要的身體感覺和身體習慣，進而在溫順的身體上建構起控制性審美形態，這些是楚門無法離開桃源島的根本原因。在虛假被揭開后，楚門最終選擇離開，擺脫身體控制，走向真實的世界。但對于被控制了30年的楚門而言，縱然外面的世界是真實的，但并不是完美的伊甸園。離開桃源島時，導演對楚門所說的話引人深思：“聽我勸告，外面的世界同樣有謊言、欺詐，與我給你的世界相似。但在我的世界，你什么也不用怕，我比你更清楚你自己。”誠然，真實世界同樣充滿虛偽與欺騙，適應外面的環境，見證未曾見過的一切，對楚門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他的社會身體已經在一個看似合理的權力話語控制下成為非自由的存在。

3 技術身體：被消費的存在

楚門秀是在傳媒商業化進程中誕生的。20世紀后期，美國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進入消費社會，隨著技術進步，生產效率大幅提高，資本主義國家商品過剩。為了維持經濟迅速增長的狀態，這些國家將消費——拉動經濟發展的馬車作為主要方式，于是便產生了一系列鼓勵消費的措施，如信貸制度、信用卡制度等。就影片而言，楚門的生活正是建立在超前消費的基礎上。他想要出去闖一闖，渴望去斐濟，然而他與好友馬龍談到這一理想時，馬龍說道：“那需要錢……不能說走就走。”他試圖說服妻子，妻子說：“我們需要付車貸、房貸。”為了緩解經濟壓力，過好平靜的生活，他不得不接受單調的工作，而將對自由的向往埋在心里。

除了楚門在戲里被消費主義生活方式所支配外，在戲外楚門也是消費主義締造的明星。楚門秀的設計一開始就是為了吸引、娛樂大眾，故楚門秀一經播出便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時也刺激著消費，與這場秀有關的各種商品十分暢銷。可以發現，影片中帶有楚門照片的物品被許多人買來放置于家中、辦公室等；更有甚者開設了楚門酒吧，那里隨時都播放著《楚門的世界》，而且還專門開辟了消費區域，售賣與楚門相關的帽子、圍巾等產品。楚門無形中成了一個明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多個商品的代言人。例如，與好友馬龍聚會時，導演為啤酒鏡頭布置了一個特寫，馬龍享受地說：“這才是啤酒。”在他心情不好時，妻子非但不關心他，還借機宣傳起了咖啡。而《楚門的世界》締造者克里斯托弗直言：“節目中出現的所有東西都可以出售，包括演員的服飾、住房等。”由此可以發現，《楚門的世界》是一場以追逐經濟效益為目的的電視節目，其通過消費楚門的身體拉動經濟增長［5］。從某種意義上說，在楚門的世界中，所有人都是帶貨主播。

因為這場真人秀，楚門的生活成為一種理想化的生活模板，桃源島成為人間仙境般的地方——社會有序和諧，人人安居樂業，這迎合了大多數觀眾的需求，而電視機前的大眾在追求理想化生活的過程中，不斷消費著楚門的身體。福柯認為，權力中的凝視要求被凝視者遵守凝視者的秩序，凝視即權力，他人的凝視所帶來的不是對于主體的認識，而是一種規訓，是權力的壓迫。楚門的身體以24小時全球直播的形式被他人凝視，而這種凝視歸根結底是消費話語帶來的，消費楚門的身體成為權力的具體展現方式。楚門在一種“全境敞視監獄”中，完成技術身體的被消費存在。為了獲得更大的經濟效益，滿足觀眾不斷膨脹的偷窺欲，導演下一步打算將楚門的性生活搬上熒幕，滿足被凝視者的需要，讓他的身體成為收視率的保證。如果這一愿景成真，楚門的技術身體將是權力話語對個體控制的最有力體現。個體的自由被隨意踐踏，個體的身體被任意消費。技術照亮了楚門的身體，也讓楚門在權力話語的壓迫下成為所謂的明星，變成一種符號化商品。

4 結語

在《楚門的世界》中，楚門的身體體現出權力話語的影響。技術的控制、導演的干預、社會的規訓、消費的綁架，都成為壓在楚門身體上的大山，讓他在一場權力的游戲中塑造著自己的認知結構和價值判斷。楚門的生存空間和話語空間變成了被控制的文化資本空間，他從一個自由的存在變成權力話語的奴隸。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人人都可能成為楚門，成為被控制的存在。但最后楚門的離開反映出對權力話語的擺脫，只要不斷追求自由與真實，不被外界裹挾，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斐濟島。

參考文獻：

［1］ 理查德·舒斯特曼.通過身體來思考［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146.

［2］ 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27，46.

［3］ 萬陸洋.《楚門的世界》的視覺表現研究［J］.電影文學，2018（6）：141-143.

［4］ 張力.《楚門的世界》中的人、自然、社會關系的哲學思考［J］.電影文學，2012（21）：87-88.

［5］ 劉莉華.消費主義文化視域下的《楚門的世界》［J］.電影評介，2015（3）：44-46.

作者簡介：尚鑫（1998—），女，陜西商洛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