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新認知的中東險局

并非沒有征兆，但以色列還是吃了血虧：就像50年前的“巴列夫防線”一樣，以色列圈住加沙的“智能化邊境墻”，在被狙擊手干掉攝像頭、被無人機摧毀自動武器站后，形同虛設，從而為數千哈馬斯武裝分子殺入以色列南部，鋪平了道路。

射向以色列的數千枚火箭彈，只有少部分能洞穿“鐵穹”防空系統，真正重創居民區和音樂節活動的，是跟在推土機后大搖大擺進來的兇徒。當然，很多加沙人視他們為英雄，他們也毫不避諱地將自己凌虐、殘殺平民的視頻發到網上，抒發多年的壓抑感，博取聲名。

以色列再猛烈的反撲，再雄心萬丈地要“鏟平”走私隧道上的加沙居民樓，也無法彌補他們一開始的戰略失誤。哈馬斯的首階段“成功”，基于在他國調教下軍事技術的長足進步，更得益于他們隱忍了兩年、貌似專注于經濟而給以方造成的戰略欺騙。

從安全大夢中醒來，年輕一代以色列人對中東險局的認知，恐怕才回到他們祖輩的及格線。而即便不是文恬武嬉，以色列的戰力值相對下滑，也早已被這十多年來與黎巴嫩真主黨、哈馬斯不時的沖突證明。所以，要改變這次對決中“己方被殺戮人數超過對方”的奇恥大辱，當局只能暫時放棄一系列保護對方平民、救治對方傷員的交戰規則，而這，通向的是文明晦暗、以眼還眼的中世紀。

向歐美痛陳己方慘況的以色列，應該記得，在以色列建國前后的幾十年里，那些驍勇殘暴的猶太民兵如何讓阿拉伯人聞風喪膽，他們甚至殺害英國警察和飯店里的大批英國人。但現在，哈馬斯的部分無道行為，在歐美被貼上恐怖主義標簽，美國航母抵近東地中海壓陣。于短期軍事力量對比上，哈馬斯縱使還在還手，最終也絕無勝算。

但哈馬斯賭的是長期，算的是政治賬。加沙原本是集中安置難民的地方，地方不大，但靠海，便于接受外援。過去40年里，加沙人口膨脹五六倍，哈馬斯的勢力也越來越大。以軍無論是直管該地、犁庭掃穴，還是退守邊界、利益誘導，都消滅、軟化不了哈馬斯。若干年后，加沙的反噬大概率會成為以色列的噩夢。

從政治賬看，哈馬斯的游擊大捷，給整個反以色列的中東街頭民意制造了革命快感，甚至振奮了美國的“黑命貴”群體。超過20億人口的穆斯林世界里，敢像阿聯酋這樣站出來譴責哈馬斯的國家鳳毛麟角。而在街頭民意的威懾下，沙特等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建交的步伐勢必大大放緩，哈馬斯的“關鍵棋子”作用也必然贏得反美勢力重賞。

對美國來說，這也是個空前的中東險局。美國武力重心轉向亞太、軍援潛力被烏克蘭消耗，在中東的投入大大下降。在今年3月沙特與伊朗和解后，拜登被迫放棄敲打沙特的方針，轉而拉攏沙特與以色列談判建交，以減輕自身在中東的防衛壓力。饒是這樣，留在敘利亞安撫庫爾德人的小股美軍，也不免受到土耳其無人機的騷擾。一旦伊朗有異動，在卡塔爾、巴林、伊拉克的美軍基地，也都面臨“被清倉”的危險。

北約在阿富汗覆轍不遠，美、以的威懾力雙雙滑坡，預示著某個角落的“帝國傾頹”式崩塌，還可能不斷發生。

最微妙的地區國家是卡塔爾，其在還庇護著哈馬斯政治領袖的情況下，爭取到與沙特等海合會國家的和解；繼去年的卡塔爾世界杯長了阿拉伯國家志氣后，其御用的半島電視臺又在大肆宣揚加沙面臨的人道主義災難。可以說，這個促成塔利班在阿富汗恢復統治的關鍵小國，也是哈馬斯叫板以色列的某種程度上的同謀—但西方媒體對此大多避而不談，反倒頻頻影射伊朗和俄羅斯。

論人均GDP，創新大國以色列僅及天然氣大國卡塔爾的62%。對于內塔尼亞胡來說，音樂節慘劇首先擊中與國內阿拉伯選民結盟的以色列中左派的軟肋，其次才會導致追究當局失察之責，這也許是他唯一稍感寬慰的地方。而隨著以色列政府的宗教化、投入戰爭的非理性化，新的更大危險還在持續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