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角籠,鐵絲網圍成的八邊形封閉大鐵籠,綜合格斗的競技場。選手上場,鐘聲敲響,就是一場血腥拼殺,只有拼盡全力將對手擊倒、制服,才能離開籠中。
41歲的王寶強熱愛這項帶著血腥味的運動?!八鼊儇摲置?,沒有幫手,只能靠自己去掙扎、去斗爭才能走出去?!?/p>
7月6日,王寶強導演的電影《八角籠中》上映,片中,他飾演的主人公“向騰輝”帶領一群山里的孩子,通過格斗,走上與命運抗爭的八角擂臺。這距離他執導的上一部電影《大鬧天竺》已過去六年。
很多人將王寶強的成功歸因為運氣?!捌鋵崨]有真正意義上所謂的運氣,一切運氣可能都是個人命運的一部分,也都是天賦的一部分?!蓖鯇殢姷暮糜?、導演陳思誠說。
王寶強,這位從河北邢臺走出來的“農民的孩子”,一度是人生這座“八角籠”中的格斗高手。他8歲離家去少林寺習武,一心想成為李連杰那樣的演員。
少年下山,離開少林寺到北京跑龍套那幾年,王寶強面對的都是嘲笑和輕視。“別人一直在毀滅性地打擊你:你就是一個農村小孩,也沒學過表演,從哪方面看你都不能成功?!?/p>
他告訴自己,越在這時候越不能倒下?!耙驗槟阒挥羞@一條路,沒有退路,必須往前走?!?/p>
群演的大部分時間是等待,等待被召喚、分得一個龍套角色。王寶強沒有干等,他四處跑組,給導演遞照片,整天顧不上吃飯。他堅信,“我遞給導演100張沒成,再遞第101張,那1張成了,這100張就沒有白送?!?/p>
21歲時,王寶強遇到了導演李楊,成了電影《盲井》的男主角。此后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從《天下無賊》里的傻根、《士兵突擊》里的許三多、《Hello!樹先生》里的中年農民樹先生,再到《唐人街探案》里的市儈油膩大叔唐仁,王寶強幾乎沒有演砸過一個角色,一步步成為一線男演員。
導演陳德森記得,2004年《天下無賊》在香港宣傳,他也被邀請去了宣傳酒會。在他正和朋友聊天時,一個年輕人突然跑到他跟前:“陳導演,我是王寶強,我會功夫。”不等他反應,王寶強就現場翻起跟斗來,一翻就是二十幾個。后來陳德森拍《一個人的武林》,要找一個人與甄子丹搭檔,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王寶強??梢哉f,在“八角籠”開局的數回合里,王寶強都贏得漂亮。

直到2016年,一連串始料未及的重創,將王寶強狠狠擊倒在地。
事業上的打擊,來自他的導演處女作《大鬧天竺》。這部喜劇電影雖然賺到7.5億元票房,但豆瓣評分低至3.7分,王寶強還因此拿了金掃帚獎“最令人失望導演獎”。
金掃帚獎辦了13年,從來沒有一線演員愿意承認并親自去現場領那把“掃帚”,但王寶強去了。他說:“我不在乎那個獎多么不光彩,最起碼它是一個平臺,讓我有機會向觀眾道歉,我對不起觀眾,我欠觀眾一部好看的電影?!?/p>
對王寶強來說,最沉痛的一擊,是后來母親去世:“從小奮斗、努力,感覺是給媽媽證明,看到我這個兒子挺給她爭氣的。我媽不在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失去了奮斗的動力?!?/p>
《八角籠中》有一段場景,是王寶強飾演的主人公向騰輝回村看望母親。老母親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病,已經不認得兒子了,但她認得滿墻的獎狀,那是她兒子少年時參加格斗比賽獲得的榮譽。她一遍遍給眼前這位“陌生人”說起兒子當年的意氣風發,眼里都是驕傲,“向騰輝”癱坐一旁,嘴里不停地喊著“娘啊”,淚流滿面。
從低谷里走出來,王寶強花了六年時間。
回看這六年,王寶強做的最重要的事是取舍。2017年,在人生的晦暗期,他遇到了《八角籠中》里的“向騰輝”?!跋蝌v輝”的原型是那年一起極具爭議性的社會新聞的當事人,王寶強近乎本能地嗅到這是一個好電影故事的雛形,于是推掉大量片約,一頭扎進當地,花了很長時間走訪,為劇本積攢素材。
“寶強這幾年挺難的,經濟上也不寬裕,但是他要想做成這個戲,就敢推掉很多戲。”王寶強多年的搭檔、演員王迅說,“一般人挺難扛過這種誘惑?!?/p>
新冠疫情期間,很多明星都去做網紅直播。找上門來的也不少,王寶強都拒絕了:“我覺得這不屬于我賺的錢,我要賺自己該賺的錢。”
類似的抉擇他早就做過。2004年王寶強在《天下無賊》里演“傻根”火了之后,很多人找他去客串,只用去一兩天,就給他好多錢。但他堅決不去:“一旦你堅持不住,什么戲都拍了,之后特別好的機會就不找你了?!?/p>
“傻根”走向了小眾文藝片《Hello!樹先生》,演活了一個卑微又狡黠的農村小人物?!八鼪]錢我也要拍,因為那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未來我有很多機會拍商業片賺錢,但是《Hello!樹先生》一旦過了就過了,可遇不可求?!蓖鯇殢娬f。
此后,他不斷告別過去的陰影,也撕下那些讓他成名的標簽:傻根、樹先生、許三多。拍《一個人的武林》時,他從沒演過功夫片,相當于跳出自己擅長的喜劇,從零開始。《唐人街探案》系列讓他回到喜劇,但是瘋癲的大叔唐仁,又與他從前銀幕上的喜劇形象相去甚遠?!疤迫省痹趹蚶镒隽撕芏喑龈竦氖?,包括男扮女裝,穿著護士服大搖大擺走在醫院;在紐約的大街上裸奔……王寶強一度接受不了,但他最終想通了,要在銀幕上徹底打破自己。“你是唐仁,不是王寶強,你要分清?!?/p>
再次選擇當導演也是這樣。他選擇主動出擊?!耙凶约旱膱F隊,要有自己的創造力,當別人給不了我想演的角色和類型的時候,我給自己創造?!?/p>
2022年3月,王寶強籌備五年多的《八角籠中》正式開機?;赝@一天,甚至帶著幾分悲壯。“一個金掃帚扣到你頭上了,我自己的想法是摘掉它。我所有的時間也好,精力也好,全部都給了《八角籠中》?!?/p>
王迅記得,那會兒王寶強謝絕了大部分片約,一門心思打磨劇本,過程中推翻了很多稿,找了不同的編劇來弄,費了挺大的勁兒。片中需要大量小演員出鏡,王寶強就親自去山區,挨家挨戶地挑,他需要那些真正長在大山里,沒有表演痕跡的孩子,演出那種真情實感。
拍孩子,王寶強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有一場拍孩子們在烈日沙堆上訓練格斗的戲,劇組在空地上堆了三個沙堆,王寶強也沒有告訴大家怎么演,就拉著王迅躺在躺椅上吃西瓜,孩子們在他們周圍跑著,練著,滿身大汗,看著他們吃西瓜,眼里的那種渴望勁兒藏都藏不住。攝影機靜靜記錄著這一切。練完了,王迅招呼著:“快來吃西瓜!”孩子們跑過來,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感染了身邊的每一個人。
王寶強近乎執拗地追求著真實,這一點,動作指導莊元章深有感觸。八角籠里幾場激烈拼殺的格斗戲,王寶強要求不用替身,而且一鏡到底,真打。
“這個沒得偷懶,你說我打你,離你很遠,假裝做個反應,觀眾一眼就看穿。”莊元章說,“要說能用替身嗎,當然也能,但是觀眾會出戲。因為格斗規則里要求選手只能穿一條很短的四角褲,上身光背,兩個演員除非是雙胞胎,否則不會長得肩一樣寬或者肌肉類型一模一樣。但凡用替身,就少了真誠感?!?/p>
在莊元章看來,王寶強能達到現在的成就,其中一點是認真,“只要一件事情他認準了,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做好”。
《八角籠中》是個龐大的劇組,工作人員有五六百人,疫情期間,有時拍到一半被喊停,這么多人每天光吃喝住就會燒掉很多錢,是很大的負擔。
到影片快拍完了,王寶強捉襟見肘,向陳思誠求助,說做后期沒有錢了。陳思誠得知消息后,出人出場地出錢,幫著王寶強完成了《八角籠中》最后的收尾工作。
陳思誠與王寶強相識20多年,見證了王寶強一路走來的過程,“寶強具備了很多天賦,不只是表演的天賦,還有對人事洞察的天賦和他骨子里那種性格的天賦,這些綜合形成了大家看到他的所謂的運氣?!?/p>
《八角籠中》里的那個窮苦少年,無數次被強大的對手摁在地上打,翻不了身,但他始終沒有失去意識。過往經歷的苦難在他腦海里閃現,他知道,那不是在打一場格斗,他打的就是他的人生。
“他最后的那聲嘶吼,那種怒放,他的哭泣,都是他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王寶強說。
(摘自“南方周末”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