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長的過程中,我始終在尋求一個答案:一個“不合群”的自己該如何在生活中自處。18歲之前,不合群的性格是我被身邊人公認的一大缺點,也是我的一塊心病。
很小的時候,我就不是一個合群的孩子。我在幼兒園里只待了幾天,在那幾天里,我本能地抵觸幼兒園所有的安排。我不明白為什么吃過午飯所有小孩都要上床去睡覺,我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但在幼兒園里,不午睡卻成了不守規矩、不聽話的表現。
讀高中的時候,因為住得離學校近,我被迫擔任衛生委員。每個周五,學校有嚴格的衛生檢查,細到桌面上的鉛筆畫都要用橡皮擦擦掉。而值日生從不好好做,最后只能我一個人默默打掃偌大的教室。叮叮咣咣的,桌椅板凳仿佛列陣的敵軍。
從小學、初中到高中,老師給我的期末評語總是列舉些愛讀書、作文寫得好之類的優點,然后加上一句“只可惜性格太內向,如果你可以敞開心扉,開朗一點融入集體就更好了”。而同學錄上的寄語,也總是以“希望你開朗起來”作為結尾。
我從小性格比較孤僻,對集體活動不太熱心,也不怎么喜歡和同學一起玩,課間就在位子上自己看書。結果,這樣的性格給我打上了“不合群”的標簽。我像一個感覺自己是清白的,卻無法證明自己無罪的人,承擔著來自各個方面的指責,所有人都在要求我改變。
我一直被教育:人是群居動物,要外向,要融合,要情商高,要鍛煉領導能力。
高三那年,我承受著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最大惡意。可能是封閉的校園環境和沉重的高考壓力讓學生們的精力無處發泄,我因為一個說出來幼稚可笑的原因,成了眾矢之的。
某一個周五放學,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從外地過來,到學校門口接我。當時是夏天,我一走出校門,就看到許久未見的哥哥,他戴著一副墨鏡,露著肌肉虬結的手臂,笑著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之后那一個周末的校園網上,關于我“交往校外男友”的新聞在年級間瘋傳,同學們編造荒誕離奇的故事,各種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一個比一個言辭鑿鑿。回到學校,我百口莫辯,本來一直在盡力降低存在感的我,突然之間成了所有人孤立的對象。
自那之后,路過之處總有嘈嘈切切的耳語,我極力避免所有需要與同學共處的場景。為了不聽見閑話,我不去食堂吃飯。大半年的時間,每到中午,我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嚼一個面包或者一盒餅干。
那樣的氣氛令人壓抑至極,我既無改變輿論的心力,又沒有脫離環境的可能。每天所想的,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從這一團烏云中消失。
18歲,我高中畢業,進入大學。大學的環境寬松了許多,一個班的同學再也不需要從早到晚地坐在一起,老師和學生之間的聯系也不如中學那么緊密。密不透風的人際關系網終于撕開了口子,我像一條透出水面的鯨魚,終于能夠呼吸。
我不再強求自己融入,不喜歡集體活動就不去參加。同學們風風火火地參加社團,競選學生會干部,而我總是獨自一人去泡圖書館。當時的我,心里很忐忑,不能確定這樣做是否可行,不知道是否應該兼顧學習和社交,常常質疑自己是不是不敢去面對集體中“鍛煉”的機會才用學習做擋箭牌來逃避。
好在,在大學里,沒有老師和家長時刻耳提面命地要求,我也就懵懂地任由自己過著“獨行俠”的日子。
我每天六點起床,沒有課的時候就去圖書館。那時候也沒什么閱讀計劃,作者是我聽說過的或者書名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就稀里糊涂地鉆進去讀。如此過了兩年,終于算是有了些閱讀基礎。為了更好地閱讀文學作品,我看了不少講閱讀方法的書,然后發展到以讀美學和文藝理論為主,我發現自己對這方面很感興趣。
大三那年,因為在網上與人討論讀書,我認識了幾位做編輯的朋友,通過他們,我知道了圖書網絡營銷的各個環節,其中重要一項是:圖書公司的營銷編輯會找人寫書評。于是,我開始在網上寫書評。那時沒想過能有什么回報,只要能收到出版社寄來的新書就如獲至寶。
有一天,我收到一條消息,是一位報社編輯說刊登了我的作品。書評見報,我很快收到了兩百多元的稿費,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學生征文比賽之外的稿費。自那以后,讀書寫書評變得更加頻繁,在學生這個身份之外,我開始有了“書評人”的頭銜。學習之余的精力,同學們都在忙于混社團、做兼職,擴大自己的交際圈,而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慢慢地,我寫作的范圍開始擴大,除了讀書寫書評,還開始嘗試寫小說、雜文,也有越來越多的文章刊登在報紙雜志上,還與朋友一起出了書。
有了這些成績作為支撐,同學、老師口中的我,從一個奇怪的、不合群的人變成了一個特別的、有主見的人了。
畢業之后,我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
公司在一個很大的產業園里,寫字樓里每天進出的人,男男女女呼朋引伴,都打扮得很精致。廣告行業,黑白顛倒是家常便飯,我和我的同事們吃過午飯后才開始工作,到了晚上才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等到深夜下班,同事們會組各種各樣的消夜飯局。加完班還要與同事一起吃飯聊天,讓我感到很是為難。
我常常在深夜回想自己在職場環境中的種種不適,為了融入集體花過的那些心思和時時調整的心態,反思自己是否努力得不夠,但是收效甚微。最終我確信,在職場環境中,我無法達到自己理想中的工作狀態。
確認了這一點之后,我轉念一想——能不能不再強迫自己融入呢?不融入集體,獨立工作生活,是不是可行呢?于是我給自己創造了另一種工作環境,憑借從大學開始積累的出版行業知識、認識的編輯和同行朋友的提攜,我開始自主寫稿,脫離職場,開啟了自由職業。
我發現這樣的工作狀態很適合自己,我不喜歡在工作中被別人管理,但我可以很好地自我管理。我不擅長跟許多人打成一片,但我可以與彼此需要、彼此認同的人建立起深度聯系。我也不再強迫自己在各種各樣的飯局、會議上表現得大方開朗,在所有與自己相處的時刻里,我才能清楚地感覺到自我的存在。我可以在靈感來時瞬間坐到電腦前,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自己也很享受這種狀態。
聽過幾個朋友嘗試自由職業失敗的經歷,大多敗在了無法自律上。有的人需要旁觀者監督,才可以高效率做事。而有的人需要旁觀者消失,才可以好好做事。我就屬于后者。
經過了這些兜兜轉轉,我開始慢慢相信,過去的那么多年,我并沒有做錯什么。我們應該接受各種各樣的性格,各種性格的人都應該有舒適的人生。也不必把自由職業看得太過特別。自由職業,也是一種職業,不過是工作方式和上班族不大一樣,能夠遠程工作,不必坐班。如果要說自由職業者的共同點,大概是可以不依賴公司平臺體系,獨自輸出一個相對完整的產品。走上自由職業道路的原因有很多種,我認識的大部分朋友工作能力都很強,技能成熟,出于熱愛,想給自己更大的創造空間。
我不鼓勵脫離集體,也認為自己的經歷屬于小眾情況。我鼓勵的,是每個人都應該保持對自我的一份關心,包括我是什么樣的人,喜歡做什么事情,適合在什么樣的環境下工作和生活,在什么狀態下能夠把自己的價值最大化地發揮出來。要找到自己的熱愛其實并不容易。
要找到理想的生活狀態需要一些天分,一些挫折,一些運氣,再加一些勇氣。
(摘自《18個女生的18歲》,長江出版社,姜敏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