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是說因為我寫了部偵探小說,我就是一名優秀的偵探。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位靠偵探小說謀生的作家來當警察都綽綽有余?!?/p>
“怎么說?”
“警察不就是編故事,一個能夠呈現出案件中所有的事實、疑點和矛盾的故事。
我們天天就做這個?!本驮谒v話時,科爾比已經開始構思故事的走向了。
警察局局長薩克斯走向辦公桌,拿起一沓活頁的檔案,問:“想試試嗎?”科爾比突然回過神來,說:“這是什么?”
“這是我們最近的一起謀殺案。”局長開始翻閱文件,“你來看看這個。這張圖顯示了案發地乃至整個鎮子的地理布局。”
科爾比略帶埋怨地說道:“你就不能給我一份房間的平面圖,用叉號標出尸體位置?”
“案發現場的那間房并不是很重要,但是你要的話就給你吧。這是發現尸體的臥室;這是客廳,女子和男人在那里讓人下了藥?!?/p>
科爾比接過圖紙,說道:“又是下藥。
我喜歡這個案子。”
“我來跟你說一下大致情況。伊斯頓是我轄區內的一座鄉間小鎮。案發地是一間名叫浪樹的小平房。平房前后都有花園。
那個周日下午,有四個人在平房里。房主蓋伊現已死亡,他上了年紀,十分吝嗇,病懨懨的,很難相處,對他的侄女菲麗達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菲麗達不到三十,很有能力,是曲棍球隊隊長。她獨自一人打理這個家,照顧她的叔叔。菲麗達的弟弟道格拉斯是個急性子、暴脾氣,他住在倫敦,是個賽車測試員。一般周日的時候,他會火急火燎地趕來吃頓午飯,再風風火火地離開?!?/p>
“他們知道自己的叔叔很有錢嗎?”
“我覺得他們應該知道。事實上,菲麗達年金只有五百英鎊,剩下的都歸道格拉斯,大約有兩萬英鎊。第四個出現的人物是羅伊爾。你有可能見過他,他三十多歲,是法語和德語學者,平時翻譯一些書。我認識他很久了,人很靠譜,工作出色。他是我們最重要的證人?!?/p>
“所以你不會讓我把他塑造成兇手吧?”
“這取決于你,就我個人而言,我不懷疑他。
還有,鎮上有一個甜品店,人們在早上都會去那里喝咖啡。幾周之前、羅伊爾和菲麗達撞到了一塊兒,就在甜品店門外。他撿起菲麗達掉落的錢包,并向她道歉。他們在那里喝了杯咖啡,并寒暄了起來。這一切都水到渠成,他們看上去很是登對,之后他們又一起喝咖啡。”
“雙方當時都是單身?”
“是也不是。女方戴著訂婚戒指,但是未婚夫卻在戰場上失蹤,之后被認定為陣亡——這消息讓羅伊爾松了口氣。菲麗達應該也注意到了羅伊爾在打量她的戒指。男方看起來真的墜入愛河了,于是,某個周日他就去平房吃午飯了?!?/p>
“去請求叔叔的同意?”
“算不上吧。菲麗達只是想讓他見見她的弟弟。
于女方而言這是出于禮貌。他們三個在餐廳共進了午餐。蓋伊病懨懨地待在他的臥室里。吃完飯后,他們就去了客廳。去端咖啡的時候,菲麗達讓弟弟生一下壁爐的火。道格拉斯在弄好之后一直焦躁地來回踱步,不停地看表。羅伊爾坐在你正對的壁爐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菲麗達端著咖啡回來,把托盤放在羅伊爾單人沙發旁邊的桌子上,說:‘倒一下咖啡,道格拉斯。我要去看一眼叔叔的情況。奶油是為羅伊爾先生特別制作的。’很明顯,這應該是他們在咖啡店聊天時的梗。當然,這不是真的奶油,它只是一層奶皮,僅夠一個人吃。
這些細節非常重要。”
“我明白了。是誰下的藥?在什么里面下藥?”
“你問到點子上了。道格拉斯倒了三杯咖啡,在自己和菲麗達的咖啡里加了糖,拉了一張凳子到羅伊爾旁邊,將第三杯咖啡、奶壺和糖罐子放在上面。羅伊爾加了糖,輕輕地倒出奶油,讓奶油浮在咖啡表面,之后把咖啡放在一旁,等糖融化。這應該是他自己的小習慣。道格拉斯一口氣喝完了他的那杯,把杯子放回托盤。在菲麗達返回客廳時,他說:‘非常抱歉,老姐,我必須走了。’菲麗達覺得他應該和叔叔打個招呼,于是道格拉斯去了叔叔的房間,幾分鐘之后就回來了。這是羅伊爾的證詞。門是開的,所以羅伊爾和菲麗達是看著道格拉斯進出蓋伊房間的。他回來時,菲麗達略帶緊張地看著他,或者說羅伊爾覺得她有點緊張。她問:‘叔叔還好嗎?’道格拉斯就說:‘沒什么問題?!麄円黄鸪鋈ィ退宪?,看著他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小鎮的方向疾馳而去?!?/p>
“第一位嫌疑人離場了。”科爾比說,“抑或兇手其實另有他人?”
“你聽我說完。羅伊爾和菲麗達回到客廳?,F在我來讀一下羅伊爾從這兒開始的證詞?!彼〕鰩醉摷?,開始讀??茽柋嚷犞_伊爾的證詞,想象著當時的場景。
“我坐在單人沙發上,她坐在長沙發上。她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在長沙發后的小桌子上,接著我們開始談論她的弟弟。過了一會兒她說:‘親愛的,我感覺很累,我太失禮了。’我說:‘沒事兒!把腳蹺起來,只要你舒服就行?!兆隽?。
我喝完咖啡,她當時在給我講故事,我努力聽著,但不知為什么,我睜不開眼睛。為了不讓她發現,我裝作火光過于刺眼,舉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著,我突然意識到她不說話了。我用盡力氣睜開眼睛,看到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她的手垂至地面,爐火在她的戒指上不斷閃爍。她可能死了。
我知道我應該做些什么,但我想當時我倆都被下了藥,我逐漸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時,我聞到了焦味。菲麗達的一只鞋掉在地上,可能有火星迸濺到鞋子上燒著了。我嘗試著叫醒她,但她還是沒有反應。我去了蓋伊先生的房間,想找他醫生的電話。他已經死了。所以我報了警。當時才五點?!?/p>
薩克斯把證詞放回文件夾,科爾比睜開了眼睛,道:“非常生動的畫面。現在,咱們來聊聊尸體?!?/p>
“一把雙刃刀刺穿了蓋伊的心臟,不過兇器具體在哪里已經無處尋覓了。一小時后菲麗達才恢復了知覺,能夠提供證詞。她的證詞和羅伊爾的證詞有交叉,證實了羅伊爾沒有說謊。當然,我們也檢測了所有和咖啡有關的東西,發現兩杯咖啡中有麻醉劑成分,第三杯咖啡、咖啡壺、奶壺和糖罐子里面都沒有。”
“唯一有機會在杯子里動手腳的就是道格拉斯,至少根據羅伊爾的證詞是這樣的。”
“沒錯,并且杯子是唯一可能的工具?!?/p>
“所以你派了警局的人去逮捕道格拉斯?!?/p>
“并沒有。因為道格拉斯已經被捕了。他因危險駕駛在鎮上被攔下,他還發脾氣,打昏了好幾個警察,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愚蠢的年輕人?!?/p>
“這可便宜你了?!?/p>
“我也覺得。但是,你猜怎么著,我們搜了他的身,搜了他的車,根本沒有兇器!”
“道格拉斯可以把兇器扔在任何地方。”
“扔在哪兒了?什么時候扔的?還記得我說的嗎?他們兩個人看著他飆車回鎮子,沒幾分鐘他就落入了警察手里。我們還搜了房間和窗戶外的花園,搜了路兩邊所有的前花園,就是找不到那把匕首??茽柋饶阆胂耄僭O道格拉斯離開時把匕首藏在了外套里,為什么要立刻扔掉?在咖啡里下藥給他爭取了幾小時的時間,為什么不跑到幾千米之外隨便找個池塘或河把兇器扔掉?而且,他背著一條人命,難道不會很小心,避免落到警察手上?”
“我同意你的觀點?!?/p>
“所以,我百分之百確定道格拉斯在咖啡里下了藥,但就是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殺了自己叔叔的。
并且,我也完全相信羅伊爾是一個非常誠實的目擊證人,這就意味著菲麗達也不可能是兇手。現在,你編一個故事來解釋這一切,我就相信你是一個優秀的作家?!?/p>
“親愛的薩克斯,我現在就能給你一個版本。
菲麗達在吃完午飯去看她叔叔時刺殺了他。接著,她臨時把匕首藏在了后花園,之后她再把匕首處理掉。為了給她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道格拉斯給他倆都下了藥,而且提供證詞說菲麗達離開后,叔叔蓋伊還活著。為了給自己一定的掩飾,他故意讓自己被捕。如果你們逮捕他的時間晚了兩小時,那即便沒有從他身上搜到兇器,情況也依然對他不利。這就是一場由兩個遺產受贈人主導的合謀殺人。”
“我的老天,科爾比,”薩克斯盯著他說,“我覺得你說的就是真相。”
“我也覺得,但我不喜歡這個版本。我還沒有充分發揮我的創造力。再說,從兇手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安排也不周密。我晚上再好好研究一下,明早我會告訴你真相?!?/p>
“怎么樣?想到真相是什么了嗎?”
“嗯,想到了。曲棍球隊長獨自完成了這一切,指望著她弟弟被送上絞刑架,如此一來便可獨吞全部遺產。真是個好女孩。”
“絕對不可能!”
“她就是希望你這么想?!?/p>
“那羅伊爾是編了一個故事來保護她?”
“這和羅伊爾有什么關系?羅伊爾是完美的目擊證人。這就是菲麗達在甜品店外撞到他的原因?!?/p>
“你的意思是,菲麗達故意和羅伊爾偶遇?”
“你想想,他完全符合菲麗達所有的標準:品德良好,善于觀察,而且還喜歡慢慢享用他的咖啡?!?/p>
“我親愛的科爾比,她怎么可能提前知道羅伊爾喝咖啡的速度很慢?而且這有什么用?”
“這有什么不可能?她在之前的多個早晨已經仔細觀察過了?!笨茽柋葻o比堅定,“在我編的故事里,事情都如羅伊爾所說的一樣發展,他和菲麗達坐在壁爐旁。道格拉斯,這個證明叔叔活著的證人撞上了警察,這恰恰是菲麗達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這個計劃需要她第一個喝咖啡,于是她就第一個喝了。她假裝感覺很困,把腳蹺了起來。
這讓羅伊爾更加相信之前看到的一切。就在他徹底昏迷時,菲麗達起來了,她以運動員的矯健身手一刀刺死了她病懨懨的叔叔。她早已在后花園里準備好一個精巧隱蔽的坑來放匕首,現在匕首肯定在里面。她洗凈奶壺,倒入無任何添加的奶油,這個她肯定早就準備好了。然后,她又給自己倒了些咖啡,放入嗎啡后喝掉。然后她又躺在沙發上,這次是真的失去了意識。之后她就一直在那里,后來羅伊爾醒了,只有咖啡杯里有嗎啡殘留,其他地方都沒有。劇終?!?/p>
“我的老天爺,你真的神了,”薩克斯驚訝極了,“事情可能就是這樣的!但我們還不能判定它為案件的真相。或者,你有沒有什么證據?”
“我從凌晨一點半就迫不及待要給出答案了。
你的警察到達現場時,菲麗達雙腳對著壁爐,躺在沙發上。只有沙發在壁爐的右邊,她的腳靠近爐火,鞋子才可能著火。但是,在羅伊爾失去意識之前,他最后一眼看到她戴訂婚戒指那根手指上的紅寶石,她的手搭在沙發邊上。這就意味著她在兩點半神志不清地躺著的時候,頭朝壁爐;但在五點的時候,同樣神志不清,卻腳朝著壁爐。
愚蠢的女孩?!?/p>
“我的天哪!”
“嗯哼,就是這樣。我覺得她玩的不是曲棍球,是野蠻人的游戲?!?/p>
(摘自《譯林》2023年第5期,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