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大峪林仙,在濟源算不得冒尖的樣板村。集中采風時,林仙給我的印象極為平淡,雖然林仙有富硒南瓜,雖然林仙山很青,水很綠,卻感覺不到特別出彩的地方。我甚至有點納悶,濟源的美麗鄉村那么多,為啥“鄉村振興”集中采風要安排林仙這個點?
你看,這兒的樹啊草啊長得多水靈啊,綠得流光,翠得辣眼,聚文老師說,說明啥,說明林仙水土好……
“山上不都這樣嗎?”我說。
“才不是呢!有那村,天一旱就不行了。”原老師慢悠悠地說,“要不,七仙女下凡咋會降落云頭,先來到林仙?”
“林仙的村名這樣來的啊?!”我瞪大了眼睛東瞅西望,惜乎走馬觀花,我到底沒看出林仙美在哪兒。
奇怪啊?集中采風的12個村子各有千秋,種、養、林、果、草、加、銷、游,無不張揚著自己的個性。你看,五龍口留村有花生加工坊,有梨汁生產線;梨林范莊有2米多長的中華鱘,有娃娃魚;邵原史家腰有富硒蘋果,富硒桃;下冶北桐有黑小麥、黑玉米,黑米黑面黑雜糧;思禮北姚有食用菌合作社;克井棗廟有冬凌草;承留大溝河成了網紅村,小橋流水如江南;坡頭栗樹溝白狄古城古風存,仰韶文化令人羨;王屋原莊有“西溪嶺悠享鄉村”休閑旅游項目,花語牛欄咖啡,夕山茶院,還有山楂樹下的浪漫露營地;軹城黃龍廟的窯洞賓館,綠波春水、花影春水,水邊有蒹葭,有土窯,可吟月聽風,可臨花照水……大峪王莊就更不用說了,有太行周莊,有汽車主題公園,有硯瓦河,有硯仙聯,宜居宜游。唯有這不顯山不露水的林仙,似乎稍遜風騷了。
2023年9月23日,秋分,恰逢第6個中國農民豐收節。我再次走進林仙,試圖揭開這個謎底。
閑云
黃國軍,林仙駐村第一書記。大峪薛寨村人,1975年出生,18歲參加工作,在大峪中心校工作,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2016年,濟源市教體局包村扶貧林仙后,黃國軍自愿參加扶貧工作隊,2021年擔任第一書記。這人中等個頭,快人快語,一看就是好操心的熱心人。他是土生土長的大峪人,也是地地道道的林仙“通”。
辦公室因陋就簡,卻也干凈。除了辦公用品,挨墻靠邊處鍋碗瓢盆,一應俱全。“你自己做飯啊?”我問他,明知道這是一句廢話。有時候,廢話不“廢”,在聊天時最管用,尤其是陌生人之間。“哦。”他笑著說,“我們駐村工作隊一共4個大男人,都會做飯。我年齡大,做得多一點,蒸饃,包餃子,我啥都會。連我媳婦都說,一駐村,就長本事了。”
“需要什么資料?我發給你。”他泡了一杯茶遞給我。不用那么正式。我說,“咱就隨便聊,權當閑云呢,你想哪說哪。”“閑云”,濟源話的意思就是閑著沒事敲鑼說散話,東拉西扯,無拘無束。看咱濟源老百姓有文化底蘊吧,諞個閑話,都透著閑云野鶴那般的自在灑脫。
陰天,有點涼。喝著熱茶,話頭就扯開了。說起和林仙村的緣分,黃國軍感慨不已。誰能想到啊?一次家訪改變了黃國軍工作和生活的重心。2015年冬天,風雪交加,天寒地凍,下午5點來鐘,學生們都陸續到校了,建檔立卡戶學生孫新科卻遲遲沒來。黃國軍放心不下,就順著崎嶇小路,翻越幾道山梁,徒步6公里多趕到林仙村最偏遠的張嶺居民組孫新科家。“你不知道當時那孩子家條件多不好!3間土房,房頂還有個大窟窿,因為沒法住堆滿了雜物;2間磚房,還是危房,全家4口人擠在一間臥室里。孫新科他爸孫小根身體有病,又沒掙錢門路,心情不好,動不動就發脾氣……這樣的家庭環境,孩子咋能健康成長?說老實話,我是心疼孩子啊。這不,2016年駐村工作隊一成立,咱就來了。”說起自己的學生,黃國軍有些動感情。他喝了一口水,穩定一下情緒接著說。
村里有11戶貧困戶。政府兜底2戶,因為殘疾,在鎮托養中心。其余9戶都已穩脫,一人就業,全家脫貧,靠技能吃飯,老百姓心里才有底氣。你問孫小根現在啥樣?他心里美氣著呢,剛評上2023年脫貧致富示范戶,孩子也聽話上進……別看林仙山明水秀,原來產業基礎卻很薄弱,山上老百姓過夠了窮日子,也過怕了窮日子。怎樣給林仙“輸血”“造血”“活血”?怎樣通過精準扶貧,愛心幫扶,讓林仙精神脫貧?怎樣把老百姓心里那一個個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實?從來到林仙那天起,濟源市教體局駐村工作隊就反復琢磨,琢磨來琢磨去,他們意識到,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不是大拆大建,不是重金投資包裝,而是要老百姓在祖祖輩輩生活的青山綠水間吃喝不愁,幸福生活。歸根結底還要尊重農民的意愿,守好土地、守好農村的底色才是關鍵。幫扶先從實實在在的基礎設施建設開始。修路,打造林仙田間道路的“地地通”標準,水泥硬化路面7公里,老百姓去的地方便多了;用水,修建5個500立方蓄水池,鋪設13千米地下管網,旱地全部變成水澆地。等會兒咱去村外頭走走看看,我村3000多畝地,沒有荒一點。就連地旮旯,墻角下,也要點幾窩南瓜,撒幾行芝麻。林仙人就這樣,骨頭縫里熱愛種地,不舍得浪費一分一毫。
他這話,我信。來林仙的路上,沒進村,我就看到了路旁老百姓開的小片荒,有的種花生,剛刨出的花生裹著新泥;有的種綠豆,豆莢還沒有長飽,還在爭分奪秒地往熟里長;還有的索性種成了小果園,桃樹梨樹蘋果樹,還有石榴和花椒。還有的家戶則在自家門旁開荒種了格桑花,白的靜氣,粉的溫柔,團團簇簇著實好看。地里熱鬧,人也不閑著。有收玉米的,有割芝麻的,還有的開著三輪車往家里拉。人人都忙乎著,就連家里的狗也像哮天犬一樣精神抖擻,跑前跑后,給秋收加油助陣。
看來,我來林仙,是來對了。林仙有熱乎氣,有人情味,有鄉村本來的味道,還有新農村欣欣向榮的現代氣息。雞鳴桑樹顛,狗吠深巷中是林仙的稀缺點、高光點,更是我的關注點。鄉村振興、美麗鄉村建設,說到底是讓農村更像農村,是讓鄉村既有美麗的樣子,又有魅力的內涵,是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一個能夠載鄉愁的富裕溫潤的快樂老家。一村一特色,一村一主題,每個鄉村的美麗元素都不可復制。濟源人,一直在上下求索。林仙這個小山村,也不甘落后。
產業發展上,一個是打造富硒南瓜、紅薯為“一村一品”,2019年成立鴻睿合作社,建立“雙綁”機制,推動農戶“綁定”合作社,合作社“綁定”濟源市餐飲合作公司,通過長期穩定的利益聯結機制,把小農戶帶入大市場。2022年銷售農產品40萬斤,年戶均收入增加5000元,年集體經濟增收12萬元。村脫貧享受政策戶也減少到5戶。再一個是,2018年我村獲得市政府每年100萬元發展脫貧村集體經濟的政策,入股陽光兔業有限公司,每年可為村集體增加10萬元的收入。還有,就是在村部建設光伏太陽能60千瓦發電項目,月增加集體收入2500元,年收益約3萬元。2018年,村集體經濟收入達到5萬元。2022年,村集體收入突破30萬元。說起村里的產業,他越發有興頭,扳著指頭說,富硒南瓜54畝,高山紅薯60多畝,蔬菜制種200多畝,煙葉120多畝,小辣椒20多畝,大蔥20多畝。你看,南瓜平均畝產5000多斤,紅薯畝產4000多斤,小辣椒畝產干辣椒300多斤,下一步村里計劃投資100萬元建個冷庫……
這么多的數字,黃國軍想都不用想,一個磕巴也不打,就說得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記性好,邏輯強,關鍵還有發展思路。不光他這樣,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這些年我見過不少駐村工作隊員、村干部、蔬菜制種專家、龍頭企業負責人等等,幾乎每一個和農業農村事業有關的人,都有這本事,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精一行,三句話離不了老本行。他們都是典型的能干事兒、成事兒的鄉村耕耘者,撲得下身子,守得住寂寞,目光長遠,做事專注,大事明白,小事清楚,大事小情心里都門清。是他們這些人的默默耕耘,才有了濟源宜居宜業、興農富農的和美鄉村。2023年1月,濟源被農村農業部認定為全國休閑農業重點市。
“啥?鄉村耕耘者?”黃國軍聽我一說,咧嘴笑了,“咱就是跑腿干活的,服務村里的。腿不金貴,嘴不金貴,力氣不金貴。比方說‘五星’支部創建,咱就是領得再好,最終還得靠村里人齊心合力干,要說力氣,一個人才有多少力氣啊?不紙上談兵了,我領你去村里到處轉轉,誰家有人了,咱就進去坐坐,閑云會兒。人家才是真正的鄉村耕耘者呢。”
老愛家
老愛家在東莊。從村委會出來,朝左走不到10分鐘,下個坡,就到了老愛家。和大多數農村人一樣,老愛家房子蓋得齊整,也是兩層全院的樓房,門樓修得不高不低,與周圍的鄰居一般齊。一個老漢正靠著輪椅在門口閑坐,見我們走過來,就扶著輪椅站起來打招呼。“老周,老愛在家嗎?”黃國軍問。“在。”老漢含含糊糊答了一聲。老愛就已經聞聲迎了出來。彎著腰,頭發花白,身體卻硬朗,說話嗓門也高,好像自帶擴音器,尤其是笑的時候。老愛的兄弟媳婦和她侄兒媳婦也在她家。“快八月十五了,來瞧瞧我姑。”老愛侄兒媳婦說。
老愛把我們讓進堂屋坐下,就立起身要給我們洗梨洗蘋果吃。“不吃,真不吃。姑,咱坐這兒說說話就中。”我扯住老愛的手,連忙攔著。“那會中?到家了啥都不吃?”老愛說著,叫侄媳去洗水果。又喊:“抓碗新花生出來啊。”
盛情難卻,我只好剝了幾粒新花生,和老愛拉起了家常閑話。老愛很健談,又愛笑,看得出來是家里頂門勢的女人。她今年68了。年輕時常犯腰疼,時間長了就落下了“扣肩兒”的老毛病。老漢腦梗后遺癥,還有糖尿病。這不,剛買藥回來。老愛指著茶幾上的藥說:“我倆都有慢性病卡,報銷比例高,平時吃藥看病也很劃算。這我不發愁。”原來,村里給老愛安排了公益崗,每月有800元工資。老周的殘保等補助,每月能領420元。老愛有4個女兒1個兒子,每月老愛兩口子還能享受濟源市民政局的“增孝關愛”幫扶政策,娃們每月給錢,政府每月補貼……
“增孝關愛”?我很好奇。
濟源市民政局2017年推出的標志性扶貧舉措,“子女敬老盡孝,政府激勵關愛,老人受惠得利”。黃國軍說:“鼓勵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子女孝敬老人,比方說你每月給自己老媽200元,政府就補貼你老媽100元;你給老爹200元,政府就補貼你老爹100元……這好比一個儲蓄罐,你往里加1塊,政府給你添5毛,得實惠的還是自家老人,何樂而不為呢?”2019年底,濟源貧困人口全部脫貧。2020年,市民政局決定列出專項資金繼續推行“增孝關愛”,并將適用范圍擴展為,建檔立卡脫貧享受政策中年齡在60周歲(含)以上的老人。老愛家符合條件,孩子們給錢,政府補貼。老愛卻不舍閑著,還種了5畝多地呢。
“真有這樣好的政策啊!真是替老百姓操心操到家了!”我嘖嘖贊嘆,“姑,看病不愁,花錢不愁,你還愁啥?”
“現在做飯不用煙熏火燎,用的整體廚房是公家統一裝的,過年時才燒地火蒸饃炸丸;吃水不用擔,水管一開就嘩啦啦流水;種地吧,也不用下死力氣,主要是咱自己不出奇,光害病。”老愛自我解嘲地說。
“那愁啥?人吃五谷雜糧,誰還能不害病?”黃國軍說著,問起了老愛的兒子,“金中現在上班咋樣?”老愛的兒子前兩年從華北水利水電大學畢業,提起兒子,老愛的臉上敞亮了許多,說道:“當年我娃上大學找工作,多虧了教育局駐村工作隊幫助呢,現在工作也稱心。今年二十好幾了,還沒說媳婦呢!”老愛翻出兒子的照片給我看,小伙子很帥,和老愛一樣愛笑。
從老愛家出來,我問黃國軍:“老愛,是真名嗎?”
“她叫薛小愛。因為愛說愛笑,村里人都叫她老愛。她兒子大學畢業在外上班,有時候他倆不得勁了,我們就開車送他們去醫院。誰家都有老的。誰見了也會搭把手的。”
哦,老愛,老愛,反過來念,就是愛老。我恍然大悟。
你不用操心
往西溝去。路也不陡,都是緩坡,上上下下的,拐個彎,又拐個彎,印象中拐了好幾個彎,再上個坡。一路上碰見個人,黃國軍都能叫上名字,和他們打著招呼。“轉轉?”“轉轉。”“去地了?”“去地了。”貌似平常的寒暄里透著淡淡的親切。路過紅白理事會門口,見有幾個人正往三輪車上裝座椅板凳。“保定,誰老了?”黃國軍遠遠地問那人。“我二伯。”保定答。往前走了幾步,黃國軍接著說:“保定姓孫,他家是上莊的。東莊、上莊、西溝都是林仙的居民組。咱們現在往西溝去。”
75歲的周來成,正端著碗坐在院門口和鄰居邊吃邊聊,一條小奶狗臥在他腳跟前,路旁桂花的香味在風中若有若無飄著,山上天涼,就連桂花香也變得有了幾分清氣,不再甜得齁人。遠遠瞅見黃國軍,那小狗搖頭擺尾撒著歡跑過來。見黃國軍來,老來成毫不意外,就像家里人回來一樣,也不打招呼,只是笑了笑,扭轉身就和我們一起進院。這老漢大高個,面色黑黃,一看就是飽經風霜的人。他家一共4口人。閨女大梅,招個上門女婿,前些年女婿不在了。現在孫子孫女都大了。孫子中專畢業,在洛陽上班。孫女開學了,今年上高一,在職教園區學電腦設計,享受國家“雨露計劃”補貼。大梅去偉恒牛業上班了,就老來成一個人在家,侍弄七八畝地。
“大梅的工作,我孫子的工作,都是教體局駐村工作隊幫忙找的,真是把飯碗送到家門口。唉,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家有多難,那真是夜到三更盼天明,寒冬臘月盼春風,人到難時才知道誰最貼心。不是他們這些人啊,我這個家早就爛成麻袋片了,還能家里住著嚴絲合縫的兩層樓,城里再買套房?你問我買在哪?有點偏,國際商貿城,不大,三室兩廳。就說我現在這房吧,你看看,門、窗都是公家給我新換的。黃書記他們操心的可不止我一家,我村張嶺的孫小根家,他閨女的工作也是人家幫的忙。不是給咱賣南瓜,就是給咱賣紅薯,可人家圖啥呢?和咱又不沾親又不帶故,啥事都能替咱們想到前頭,咱可得好好干,提起心勁過好日子,要不對得起誰啊?”
正說著,老來成的手機響了。聽他“哦,哦”接了一會兒電話,又說,你不要憂心家里,在廠里好好干,好好學技術。掛斷后眉眼帶笑地說,是閨女打電話,說歇班了回來,和她剛談的對象一塊回來幫家里收秋。真好。我在心里默默祝福老來成一家人。
從老來成家出來,沒走多遠,又聽見身后有人喊——黃書記……回頭,看見老來成緊走慢走攆了出來,“我孫女又打電話說,開學了,班主任要交啥‘雨露計劃’?我跟你回村委會吧。”老來成面有急色。
“哦。這事你不用操心了,我等會兒把資料直接給她班主任,省得你回來跑。”聽黃國軍一說,老來成長吁了一口氣,站住腳不再說話。倒是他養的小狗又跑過來,用頭親親熱熱地蹭著黃國軍的褲腿。“小狗,回來!不要耽誤黃書記干正事。”老來成呵斥著打了一聲呼哨,小狗就聽懂了似的不再麻纏,乖乖和老來成立在一處看著我們走。這目光那樣干凈純粹,充滿信賴和親近,讓我不管走到哪里,身邊都縈繞善良的暖意。
誰來兜底
從西溝出來,過村委會再往前走,沿路有一條河,河里游著七八只大白鵝,河灘有雞覓食。“這河村里人叫林仙河,其實就是仙女河。鵝是劉根家養的。他養鵝主要是為了趕黃鼠狼,害怕黃鼠狼偷雞。”黃國軍說,“劉根是低保戶,家里養著雞。”沒進劉根家,就聽見院里有咯咯噠、咯咯噠的雞叫聲,不用說是母雞下蛋了,向主人報告,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那時候母親也養雞,家里也時常有這樣歡快的雞叫,每次母親聽見了,總會笑吟吟抓一把玉茭子撒在地上獎勵母雞……劉根家下蛋的母雞卻不需要獎賞,它們叫是心里高興,散養的最自由,倆爪一刨,野地里有的是蟲草吃。
劉根娘94歲高齡了,正和同村一個老太太在當院閑坐。兩人對坐無語,一臉靜氣,說不出的安然沉穩。人活到一定年齡,就有了超然物外的能力,就像這老姊妹倆,即使不說話,空氣里也流淌著歲月的歌謠。鵝圈里還關著5只鵝。“怎么不讓它們去河灘啊?”我很好奇。劉根正在院里拔西紅柿秧,抬頭應聲說:“它們還是小鵝娃呢,剛暖出來兩個多月,再長長就能下河了……”
“劉根,快點!保險公司人來了,要去玉茭地看呢……”一個女人風風火火站在院門口喊。她圓臉,個頭不高,說話像點鞭一樣。劉根騎上電動車,就出了家門。“她是林仙的村婦女主任,叫劉菊梅。今年7月天旱,9月又雨水澇,山上的玉米都減產了。這不,中原農業保險公司派技術員到各村查看減產情況了。”黃國軍說著,我跟著菊梅來到了車前。
中原農業保險公司的車就停在劉根家門口,車上已經坐了本村的幾個女人,開車的是保險公司的技術員劉建文。“我們一年四季經常下鄉去各村看。”他說,“哪個地塊受損,就到哪個地塊定損。不管是山上,還是平原,都現場查勘、專家定損、拍照記錄,把受災地塊的詳細情況作出統計……有了保險,老農民的收益才能夠托底。這些年,農業保險覆蓋面越來越大,地方財政也對農業保險保費有了較大比例的補貼,就是為了分散風險,保障農民種糧收益。”看我似懂非懂的樣子,他拿小麥保險舉例說:“一畝地保費40元,農民買保險只需要出8元,剩下均由財政補貼。保額每畝1000元,基本能保證農民把成本收回來。不多說了,地里還有人等著我呢!”劉建文按按喇叭,開車走了。
見我似懂非懂,黃國軍說:“這里學問大著呢,我一時半會兒也給你說不明白。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糧穩天下安。反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叫老百姓吃上定心丸,有政府和保險公司兜底呢!就說我村的富硒南瓜和高山紅薯吧,南瓜種子、紅薯苗,包括農藥都是公家的,撒藥、掐尖、管理有技術員統一指導,老百姓只管按照方案和技術規范種就行了。銷路也不用發愁,我們的富硒南瓜、高山紅薯口感很好,又是林仙的綠色扶貧產品,在市場上很受歡迎呢。等會兒咱往后洼去,看看我村的富硒南瓜,那才喜人呢!”
后洼
后洼也是林仙的一個居民組。離西溝可不近,走得我渾身冒汗。出主路,往田間水泥路拐,眼前景致卻越來越好。路旁有花椒樹,樹上結滿了紅豆樣的花椒,黃國軍說,這花椒叫“大紅袍”。也有皂角樹,樹下落滿了紫色的皂角板。新刨出來的花生上還裹著泥衣,芝麻剛收割完,靠在空地里晾著。南瓜秧已經發黃,它們就像母親的臍帶一樣拼命把營養輸送給南瓜,而南瓜卻更出彩了,但見它們一個個躺在地里,黃爽爽的,打眼一看就能想象到它甜滋滋的味道。
下坡,拐彎,就看見了人家。只是比較分散,這兒一戶,那兒一家,有朝陽的,有背陰的,因地勢而建,高處有,低處也有,相互之間卻也雞犬相聞。家家門前屋后都有樹,不是桃樹,就是柿樹,還有石榴。好幾戶人家都鎖著門,只有一家院門開著,門前停著一輛轎車,還有三輪車,家里一定有人。黃國軍說,這是老李家。他家住在后洼的上門。后洼按地理位置還有西門,東門。“為什么這樣分啊?”“不為什么,反正人家就是這么叫。”
老李65歲,大名李希科,是個退伍老兵,1978年參軍,在廣東韶關當工程兵。我問他當兵干啥的,他說,鈾礦開采,當時主要是服務戰備和原子能發展。這么厲害啊,我不覺對眼前的老李肅然起敬。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當兵時好好當兵,種地時把地種好,除了種糧食,還跟著村里種南瓜,搞洋蔥制種。老李搓著手說,英氣不減當年。看著他院子里的摩托車、電動車,我笑說:“你家啥車都有啊!”老李媳婦也笑說,三輪車、電動車去地干活方便,摩托車四處走動方便,天陰下雨還是汽車方便,哪一樣沒有都不中!幾個人都笑了。我又說:“你這日子過得真不錯!”聽我這樣夸,老李樂了,說:“我家在林仙根本排不上號。你去東莊李水軍家了沒有?年輕人干勁才大呢,是大峪防疫站防疫員,家里除了種地,還成立了益農合作社,養了200多頭豬,一年能出欄兩三茬,還賣飼料,家里還有3臺挖機。還有薛溝的劉同凡,人家養蜂,搖笨蜂蜜,養雞,賣山雞蛋,那才掙錢呢!我家差遠呢,在林仙排不上號……”
“薛溝在哪?”我有點蒙圈。“哦,薛溝也是林仙的一個居民組,離這有點遠。等會兒我打個電話問問劉同凡在家不。后洼的西門周備學也養蜂,他是個退休老教師,82歲了,養了70多箱蜂,每年能搖4000多斤蜂蜜。除了養蜂,他還喜歡釣魚,有時候還開著電轎去小浪底釣魚呢!”黃國軍說。82歲的老爺爺,竟然活得這樣有趣,我簡直驚呆了。
我們走到西門的時候,已是黃昏了。周老師正和老伴在家吃晚飯,門前的蜂箱一排一排,蜜蜂飛舞不絕。聽見有人喊他,從屋里走出來,拉我們到路旁說話。他提醒道,往遠處站站,小心蜜蜂蟄住了。這是一位溫厚和善的老者,身型頎長,穿一身迷彩服,看起來好像只有70多歲。“咱搖的是什么蜂蜜啊?”我問他。“這要看季節,養蜂的人攆著花期過日子,槐花開的時候,搖洋槐蜜。棗花開的時候,搖棗花蜜。荊花開的時候,搖荊花蜜。棗花蜜性溫,溫補不上火。槐花蜜和荊花蜜性涼,能消炎敗火。”他說。“聽說你還釣魚啊?”我又問他。說起釣魚,周老師笑了,說:“以前我釣魚騎摩托車,80歲以后,怕家人不放心,我就開電轎去,這樣安全。”說話間,有輛大貨車回村了,穩穩停在路邊。那是周老師的三兒子回來了。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蜜蜂也歇了,夜空中有螢火蟲飛,天上有星星眨眼,一彎娥眉月照耀著燈火可親,其樂融融的林仙村,耕作了一天的人們就著月光在院子里劃玉茭、說家常、話發展。過些天就該收南瓜、刨紅薯了。到那時,山明水秀的林仙又有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