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特征探析

摘" 要：唐宋時期，經(jīng)濟的繁榮對瓷枕紋樣的發(fā)展有一定促進作用。這一時期瓷枕紋樣除具有濃厚的唐宋文化底蘊外，還呈現(xiàn)出包羅萬象、兼容并蓄的藝術特征。結合唐宋時期的社會背景與枕文化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絞胎與幾何紋、花卉與動物紋、人物與園林紋、文字與窯變紋、珍珠地與水紋有著濃郁的藝術與民俗特征，而對其構圖形式與紋樣間關系的厘清，有助于探索其在新時代背景下的發(fā)展方向、創(chuàng)新延續(xù)及實際應用價值。

關鍵詞：唐宋時期；瓷枕；紋樣特征

一、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的歷史文化背景

唐宋時期，商品經(jīng)濟相對發(fā)達，造船、瓷枕等手工業(yè)蓬勃發(fā)展，尤其是宋代，貿(mào)易區(qū)域不斷延展，海上絲綢之路達到鼎盛。彼時，社會氛圍和諧，藝術文化融合發(fā)展。瓷枕是人類文明的產(chǎn)物，也是唐宋人民生活的必要寢具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唐宋時期的社會歷史變遷和民俗文化特點，反映了人民對舒適睡眠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國最早有關枕的記載源于東晉王嘉的《拾遺記》，書中描繪的“帝辛之枕”是見諸文獻中最早的枕具。枕源于商朝，普及于春秋戰(zhàn)國，發(fā)展于唐宋。如今，廣州南越王博物館是中國藏枕較多的博物館之一，以楊永德伉儷捐贈藏枕為契機，30年來不斷完善枕類藏品，現(xiàn)存藏枕700余件。南越王博物館以唐宋瓷枕居多，唐宋時期受本土儒、道、佛三教思想文化的影響，瓷枕紋樣呈包羅萬象、兼容并蓄的藝術特征。

二、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種類及其特征分析

南越王博物館唐宋兩朝瓷枕紋樣多從吉祥文化、大眾審美與風土人情角度出發(fā)，在寶相花紋、菊花紋等中國傳統(tǒng)裝飾紋樣的基礎上，新增了由新陶瓷工藝演變的絞胎紋，又融入了忍冬紋等西式紋樣，符合唐代開放的歷史人文環(huán)境，是中西文化結合的典型產(chǎn)物之一。紋樣整體色彩鮮明、雍容華貴，線條張弛有度、對比明顯。宋代瓷枕紋樣以花卉動物紋、人物園林紋為主，較唐代瓷枕更顯簡約雅致、淡雅秀美。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主要有絞胎幾何紋、花卉動物紋、人物園林紋和文字窯變紋。

（一）絞胎與幾何紋

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絞胎紋瓷枕是基于陶瓷貼面絞胎、全絞胎、局部拼花貼面絞胎工藝，將兩到三種泥料間的糅合生化，經(jīng)燒制、切片、黏結、打磨、修飾等多項工藝，產(chǎn)生似水、木、花形、幾何、不規(guī)則抽象的紋樣。此類紋樣集中于顏色既有三彩也有單色的河南鞏縣窯，與傳統(tǒng)繪畫、鏨刻型紋樣有所不同，其變幻無窮的特征為瓷枕紋樣和形態(tài)增添了些許可能性、獨特性和趣味性。圖1為南越王博物館館藏的唐代綠釉絞胎朵花紋長方形枕，其以綠色與褐色為主色調(diào)，枕面分布兩處完整5瓣朵花形紋，另8處不完整朵花形紋做裝飾，部分形態(tài)延伸至枕側與布紋相交融，呈輕抽象風格，與同為朵花紋的黃釉絞胎朵花紋長方形枕（如圖2）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不同，前者朵花紋體積較小，朵圈疏密對比明顯，后者反之。唐宋絞胎紋和幾何紋多以粗細異同的曲線表達，唐代部分幾何紋在絞胎紋中有所體現(xiàn)，如黃釉絞胎菱花紋長方形枕，枕面是4朵方形朵花組合成的菱形絞胎紋樣，四周以絞胎木紋填充。宋代幾何紋則單成一派，多以鏨刻手法在白胎枕面剔出菱形、方形、水波等具象和抽象的幾何紋樣。

（二）花卉與動物紋

受唐宋繪畫藝術影響，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花卉紋多以團花、纏枝、折枝經(jīng)散點、連續(xù)或依枕形排列的形式出現(xiàn)，紋樣組織構成嚴謹、講究規(guī)則對稱，又具有一定靈活性。團花紋盛行于唐代，多為河南鞏縣窯出品，以牡丹等多種花卉枝葉為元素進行離心、向心、S型的構成設計，既獨立又整體，為觀者帶來和而不同的視覺感受，一定程度上顯現(xiàn)了唐宋文化的包容性。元素依圓而畫，有天人和諧、闔家團圓、以和為貴之意，屬吉祥紋樣，符合中國傳統(tǒng)對稱均衡的審美觀。寶相花屬團花紋的代表紋樣之一，以蓮花、菊花和牡丹為元素，對花蕊進行提取、概括、旋轉和重組，設計出花形規(guī)整、對稱均衡的紋樣，多應用于唐宋瓷枕和金銀器中。圖3為三彩花卉紋扁方形枕，吸取唐代唐三彩的工藝手法和色彩，在枕面繪制矩形框，框內(nèi)以中國傳統(tǒng)牡丹花卉和卷云紋為主元素，有西式風格的忍冬紋為輔助元素，元素糅合并設計成理想的寶相花狀，寓意吉祥，整體呈中西合璧的藝術特征，是唐宋文化包容性的體現(xiàn)。此外，常見的花卉紋樣還有剪紙花紋、蓮花紋、卷草紋、連珠帶紋、菊花紋、荷花紋、忍冬紋等。河北定窯花卉紋豐富多彩，與河北井陘窯花卉紋風格相似，與河南鞏縣窯莊重的花卉紋相比，其風格較為灑脫，與河北磁州窯樸實的花卉紋風格相比又較為規(guī)整。花卉紋不僅獨立展現(xiàn)，還常與動物紋、文字紋、金錢紋、刻錦紋、珍珠地紋等相輔相成。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動物紋多以兔子、獅子、蝴蝶、云鷺、虎、雙鴨、魚、鴛鴦、兔、鹿、羊等現(xiàn)實存在的動物為創(chuàng)作元素，或個體或動物小品的形式出現(xiàn)，如荷邊翠鳥、草邊伏兔，極具閑情逸致。鴛鴦，交頸而臥，如影隨形。據(jù)《詩經(jīng)·小雅》記載，鴛鴦自漢代起就象征吉祥與愛情，而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睡眠中度過的，因此將鴛鴦等吉祥元素運用于枕的視覺裝飾，并賦予其白頭偕老的吉祥寓意，反映了唐宋人民對美好愛情的追求。時至今日，鴛鴦枕仍運用于婚慶等場合，常以雙、對形式出現(xiàn)，有好事成雙之意。

（三）人物與園林紋

在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中，人物紋、建筑紋主要出現(xiàn)于宋代，宋人有格物致知的思想，透過現(xiàn)象探本質(zhì)，通過有形窺無形。南越王博物館宋代瓷枕人物紋多以單個人物為主體，主要有嬰孩、童子、文官、臥婦四大人物紋樣，其姿勢以盤坐、側臥、搖扇、持荷倚墩而眠為主，展現(xiàn)了祥和安樂的社會氛圍。由于唐代后期社會動蕩，以及宋代嬰兒夭折率較高，宋朝實行慈幼政策，鼓勵生育，而好的枕具與健康繁衍休戚相關，嬰孩紋樣便在枕具上得到廣泛使用，可見宋人通過藝術幻想期盼生活欣欣向榮、子孫興旺。人物紋多出自河北磁州窯、河南當陽峪窯、江西湖田窯及景德鎮(zhèn)窯，這些窯的題材相似，卻風格迥異，河北磁州窯多采用傳統(tǒng)工筆水墨繪畫方式，繪制的人物紋圓潤飽滿、氣定神閑，線條粗細對比明顯，具有節(jié)奏韻律、張弛有度的特征。圖4為南越王博物館的白地黑花持荷娃娃腰形枕，枕面繪水墨如意形雙線框，內(nèi)置持荷倚墩而眠童子紋樣，童子面部神態(tài)平靜祥和，身形豐腴，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童子愜意的田園生活。河南當陽峪窯多運用白地剔刻工藝制作人物紋樣，紋樣較為細膩，線條粗細相近，較河北磁州窯衣飾多了螺旋紋、卷草紋等裝飾，部分嬰孩頭部略顯夸張，身體四周常飾芭蕉葉等紋樣。圖5為白地剔刻嬰孩紋腰形枕，枕面剔出五層腰形裝飾框，第三層與第四層之間裝飾有緊密連續(xù)的卷草紋，內(nèi)部裝飾框中繪童子解扣在花叢中盤坐乘涼，其眼睛盯著右前方的花草，身體前后共有五朵盛開的花卉，烘托夏季炎熱的氣氛，衣服主要以大小不同的螺旋紋為裝飾紋樣，精美細膩，枕身則剔刻折枝花葉紋，與枕面花卉紋相呼應。江西湖田窯與景德鎮(zhèn)窯則用了淺浮雕形式的紋樣風格，凸起的輪廓概括嬰孩面部和身體特征。園林紋在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中較為少見，表現(xiàn)為六角形柵欄紋、山水建筑紋等，柵欄紋多在角的連接處繪折枝紋與菱形幾何紋，較密不透光的墻體更顯通透，頗具觀賞性，是宋代園林藝術的現(xiàn)實寫照。

（四）文字與窯變紋

宋代是個文人社會，書法藝術相當盛行，甚至達到普及的程度，且宋人開創(chuàng)了“尚意書風”。因此，文字紋成為宋代瓷枕常見紋樣之一，且具有直抒人民群眾希冀和傳遞信息的作用，即寄情于枕，因而文字也被略微美化。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文字紋分為純文字紋與多紋樣文字紋，純文字紋在有色、無色的釉面用相異釉彩書寫繪制，屬河北定窯和河北磁州窯藝術風格；多紋樣文字紋在花卉紋、幾何紋等依形而劃的線框內(nèi)填字填詞，是其他窯口的常見紋樣。文字紋實心字居多，但也有部分以篦紋等裝飾的空心字，這也是河南當陽峪窯的獨特之處，如綠釉刻“忍”字腰形枕等。文字紋多為漢字，將“蝦?（蛤蟆）水上真書出”等對聯(lián)，“見賢思齊”等成語，《春山夜月》《五言詩》等唐宋詩詞歌賦及“長命”“福”等吉祥用語運用楷書、行書、草書等方式書寫，寄托希望和情感，傳播典故和精神，象征平安和吉祥等，如白地劃花黑彩題詩文如意形臺座枕、黑釉褐彩“長命”銘腰形枕等。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窯變紋源于唐代瓷器燒制時的窯溫變化，當鐵等礦物元素經(jīng)過氧化或還原后滲透于瓷器釉層表面，便形成了似彩條、斑彩的紋樣，統(tǒng)稱為窯變紋。窯變紋受燒制時常、燒制工藝和燒制時天氣等因素影響，在開窯前常難以設置和預期窯變的具體紋樣，有隨機性與偶然性的藝術特征。其顏色有黃色、藍色、褐色等，瓷枕色彩隨著紋樣的變換，在明度與飽和度上略有不同，增加了窯變紋變化莫測之感。窯變紋整體形態(tài)美不勝收，視覺效果極具變化，具有一定的觀賞價值，如唐代河南魯山窯出品的窯變釉方形枕。

（五）珍珠地與水紋

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珍珠地紋起源于唐代，盛行于宋代，是在瓷胎上刻畫動物及花卉等主題花紋時，于空隙處戳印間隔一致、大小相若的小圓圈紋作為地紋。以當陽峪窯、密縣窯與登封曲河窯等河南窯口為主，常作為輔助紋樣應用于如意形、腰形、元寶形、海棠形等瓷枕中。紋樣特征不僅整齊、均衡、對比強烈，還具有一定的隨心性與靈活性，與動物紋、花卉紋等主要紋樣相得益彰、珠聯(lián)璧合。圖6為珍珠地刻牡丹花紋腰形枕，枕面運用留白的藝術手法，刻主紋樣牡丹花與牡丹花枝，在花卉與花枝的空白處輔以中型且密集的珍珠地紋，使主紋樣與輔紋樣有疏密、大小的對比，突出主題，增加了瓷枕紋樣的節(jié)奏感，與珍珠地劃雙鳧紋腰形枕、珍珠地劃纏枝花卉紋元寶形枕等南越王博物館收藏的其他唐宋珍珠地瓷枕的藝術手法不謀而合。水乃萬物之源，有孕育生命、滔滔不絕及財源滾滾之意，且唐宋時期海上絲綢之路的繁榮，為人民帶來了發(fā)展和機遇，因此，以水波紋、山水紋及海濤紋為主的水紋常應用于唐宋瓷枕的紋樣設計中，多以曲線、漩渦與直線的形式概括和表達，時而柔美整齊，時而蜿蜒起伏。如白地劃水波紋腰形枕，枕面劃三條豎排彎曲波紋并留白，左右波紋兩側飾橫排的密集水波紋，整體紋樣簡約柔美、疏密得當，飽含唐宋人民對水與海洋的期冀。此外，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還有網(wǎng)紋、錦紋等小眾紋樣。

三、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構圖形式

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主要分為對稱式構圖與均衡式構圖。對稱式構圖是三大平面構成要素在瓷枕紋樣上的對等，從對稱方式的視角看，包括軸對稱和中心對稱等；從紋樣特征的視角看，包括獨立對稱紋樣與連續(xù)排列紋樣等?；ɑ芘c動物紋中的團花紋樣就是代表性的獨立對稱紋樣，若將其進行米字形的切割，各分部均是對稱的，如三彩扁方形枕。連續(xù)排列紋樣分為二方連續(xù)、四方連續(xù)等，可以參考三彩印花扁方形枕，橫向與縱向都排列著同樣的四瓣花卉，對稱規(guī)整。均衡式構圖不是絕對的對稱，而是視覺上的平衡，其視覺重心點仍然在瓷枕的中心位置，這樣可以較好地突出主體元素，給人以穩(wěn)定感的同時，增添輕松感與透氣感。此類構圖看似相對靜止，實則暗含節(jié)奏韻律，具有一定的動感，不容易讓觀者產(chǎn)生審美疲勞，如“張家造”款白地黑花鷹抓兔紋八角形枕，枕面左下方為奔跑的兔子和靜止的草叢，右上方是盯著兔子正在翱翔的老鷹，右下方的草叢與枕面右側邊框有四分之一的留白，整個紋樣采用均衡式構圖，無頭重腳輕之感，適合老鷹逐兔的紋樣場景，栩栩如生，頗具動感。對稱式構圖與均衡式構圖無好壞之分，只是按紋樣元素和場景的不同進行適合的構圖設計，圍繞瓷枕的主題表達，向人民傳達隱藏在主題下的文化內(nèi)涵。適合的構圖設計也較好地突出了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藝術特征，提升瓷枕紋樣的視覺效果。

四、結語

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是單個或多個元素有規(guī)律、有秩序繪制成的獨立或組合的視覺符號，不僅是唐宋時期枕文化的專有紋飾代表，還是唐宋思想文化頗為直觀的寫照，有較強的藝術審美和紋樣再創(chuàng)新價值。在分析對比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紋樣在不同階段及不同窯口的藝術手法、紋樣特征和構圖形式的基礎上，還應從現(xiàn)代視覺傳達視角，對紋樣進行提取、拆解和變換，衍生出極具南越王博物館唐宋瓷枕特色的紋樣，并融入現(xiàn)代瓷器、包裝和海報設計中，以增強傳統(tǒng)紋樣的生命力，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得到深層次、多廣度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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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祁樂，廣東白云學院藝術設計學院視覺傳達設計專業(yè)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