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中學語文教科書的發展

[摘要]語文教科書是語文教學活動中的重要媒介。對民國初年這一過渡時期的語文教科書加以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傳統語文教科書的特點，同時亦能為當前語文教育提供指導。民國初年中學語文教科書整體特征和發展趨勢如下：一是選文系統，基本承襲了傳統文選教材的編寫體系，注重選本的文學性和經典性；二是編排方式的繼承和創新。從清末到民初，文選編排形式由純粹以時間為序，發展到以文體分編，兼顧時代的方式；三是助讀系統的完善和發展。本文重點介紹謝無量的《新制國文教本評注》。其在選文系統和助讀系統方面的經驗值得借鑒。

[關鍵詞]民國初年；中學語文教科書；選文系統；助讀系統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3.12.033

語文教科書是語文教學活動中的重要媒介。教科書一方面反映了編者的編輯思路，為教師開展教學活動提供指導和憑借，另一方面，當其作為一種出版物面世后，便成了靜態文本，人們可根據文本的呈現狀態進行研究分析，發現可資借鑒之處。對語文教科書進行研究，尤其是對民國初年這一過渡時期的語文教科書加以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傳統語文教科書的特點，同時亦能總結經驗，為當前語文教育提供指導。

一、“壬子癸丑學制”的施行

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同時頒布《中華民國臨時約法》，開始對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等方面著手進行改革。教育方面，先后制定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和法令。1912年9月，教育部正式公布民國教育宗旨，“注重道德教育，以實利教育、軍國民教育輔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1]同時，頒布《學校系統令》，建立了民初學制系統的框架，史稱“壬子學制”，此后至1913年8月，教育部又陸續發布一系列法令規程，這些法令與“壬子學制”綜合形成全面完整的學制系統，即“壬子癸丑學制”，又稱“1912-1913年學制”。

與“壬寅癸卯學制”相比，該學制仍分為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三個主要階段，只是在具體的時間分段上有所調整。其中，初等教育階段（包括初等小學校4年和高等小學校3年）、中等教育階段（中學校4年）和高等教育階段（大學預科3年加本科3～4年），小學前的蒙養院和大學本科后的大學院均不計入學制年限?！斑@個學制的頒布和實行，標志著中國采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教育制度的形式已正式確立。它為中華民國教育的發展開辟了道路，為后期的教育改革奠定了基礎?！盵2]但這個學制也有問題，如小學過長，中學過短，中等教育又太偏于普通教育，學校種類偏于簡單，不利于教育多元化的發展。

1912年1月9日，中華民國教育部成立，任命蔡元培為教育總長，開始對清末教科書審定制度的一系列革新。1912年，南京臨時政府頒布了一個旨在改造封建教育的法令《普通教育暫行辦法》，規定：“凡各種教科書，務合于共和國宗旨，清學部頒行之教科書一律禁用?！敝?，還將學校里“中國文字”與“中國文學”兩門課程合并，重新命名為“國文”。同年9月，《審定教科用圖書規程》出臺，規定中小學和師范學校教科書“任人自行編輯，唯須呈請教育部審定”。教科書審定制度的確立，一方面便于政府對出版市場進行宏觀調控，另一方面，相比較清末的“不完全”審定制度，民初的“完全”審定制度展現出一種開放的姿態，推動了教科書市場的繁榮，調動了民間出版的積極性，教科書中才開始盡可能融入編者的出版思想。

二、民國初年中學語文教科書的出版概況

1912年頒布的《中學校令施行細則》中指出，中學校設置的學科有修身、國文、外國語、歷史、地理、數學、博物、物理、化學、法制經濟、圖畫、手工、樂歌和體操。其中，對于“國文”科目的要求是：“國文要旨在于通解普通語言文字，能自由發表思想，并使略解高深文字，涵養文學之興趣，兼以啟發智德?！痹趦热莸闹v授上，指出“首宜授以近世文，漸及于古文，并文字源流，文法要略，及文學史之大概，使作實用簡易之文，兼課習字?！盵3]

順應學制變化的需要，教科書的出版市場一片繁榮。這一時期出版的中學語文教科書有11種：《中華中學國文教科書》（4冊，劉法曾、姚漢章評輯，中華書局，1912年）、《中學國文讀本（重訂）》（8冊，林紓評選，許國英重訂，商務印書館，1913年）、《中學國文教科書》（4冊，吳曾祺評選，許國英重訂，商務印書館，1913年）、《共和國教科書國文讀本》（4冊，許國英編纂，張元濟等校訂，商務印書館，1913年）、《中學新國文》（陸基編，趙鉦鐸校訂，上海中國圖書公司，1913年）、《國文教科書（前后編）》（潘武評輯，戴克敦等閱，中華書局，1913年，）、《共和國教科書國文讀本評注》（4冊，許國英評注，蔣維喬校訂，商務印書館，1914年）、《中等學校國文讀本》（4冊，劉宗向編輯，黎錦熙、劉翰良參訂，長沙宏文圖書社，1914年）、《新制國文教本》（4冊，謝蒙編，范源濂、姚漢章閱，中華書局，1914年）、《新制國文教本評注》（4冊，謝蒙編，朱寶瑜評注，姚漢章、張相校閱，中華書局，1915年）、《常識文范》（4冊，梁啟超著，中華書局，1916年）。

其中，許國英主編的《共和國教科書國文讀本》和謝無量主編的《新制國文教本評注》是在當時影響最大，使用最廣的語文教材，也是得到官方審定、批準的法定教材。

191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共和國教科書國文讀本》，許國英編，張元濟等校訂，共四冊，每學年使用一冊。編排體系與清末教材基本相同，都是按照文學史溯推選文，但各冊選文時期也有交叉，如第一冊選清至宋文共57篇，第二冊選明至唐文共60篇，第三、四冊選唐漢至先秦文，分別為56篇、66篇。1914年，這套教科書的“評注本”《共和國教科書國文讀本評注》出版，許國英評注，蔣維喬校訂，仍分四冊。商務印書館還破例署名贊揚這套教科書：“是書就本書原文加以評注，凡題之來歷，作者之時代爵里行誼大略及文字體例、音訓，無不加意搜校，分別綴次。于本書疑難之處，均可了解，洵參考必要之書。惟祈公鑒。”該教材封面上還印有“教育部審定”字樣，是得到批準的法定教材。教育部對這套教材審定的批詞是“評語詳要淺顯，頗合中學教授之用，注亦明精審”。[4]

1914年，中華書局出版了《新制國文教本》，謝無量（謝蒙）編，范源濂、姚漢章閱，共四冊，總共選錄了225篇文言文。選文依據文體分編，初具以同類內容的課文組成單元的雛形。1915年，中華書局對其選文做了部分調整，主要是增加了一些選文，并對每篇文章都添加了評注，這就是隨后出版的《新制國文教本評注》。

與清末出版的語文教科書相比，這些教材有以下變化：一是編排上突破純粹依時代為序的舊模式，開始按照體制分類編選文章；二是在提示指導方面雖然仍沿用傳統評點方法，但是增加了新內容，每篇課文皆有題解，作者簡介、夾評夾注、節釋（段落大意）、黑白圈點、眉批和總評等，提示文章作法，注重寫作方法的傳授，區分同題材文章在寫法或見解上的異同。[5]

三、謝無量的《新制國文教本評注》

1915年5月，中華書局出版了《新制國文教本評注》，謝無量編著，朱寶瑜評注，張相校閱（見表1）。共四冊，321篇，作者146人，豎排版，繁體字。評注版主要供教師參考或學生自學使用，于教學很有幫助。

這套教材最大的特點就是突破了舊式文選型教科書單純以時代為序的“直線式”編排的老套路，兼顧時代先后及文字深淺兩個方面，并嘗試以文體分編的新體制。如該教科書第一冊共分5編：第1編論著之屬，第2編序錄之屬，第3編書牘之屬，第4編傳志之屬，第5編雜記之屬。這里的“編”，雖然不是嚴格的現代意義上的單元，但已顯然具有組元的思想，開創了我國中學語文教科書以單元組織課文的先例。這也是民國初年實行新學制后，最早出版和使用的中學語文教科書之一。出版后，被中學廣泛采用。短短兩三年間即再版6次，至1924年9月，再版累計達20次，其銷量也遙遙領先于其他同類版本。

《新制國文教本評注》在文選的編排上，基本承襲《新制國文教本》的編選體系，各冊中分編一致，只是選文數量有所變化。整體而言，共增錄96篇文章，由原來的225篇增至321篇（見表2）。這套教材特色之處就是對每篇文章都做了評注，增加了題解、作者介紹、夾注夾議和總評等，不僅可以為教師教學提供參考，亦能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文章。

《新制國文教本評注》一方面繼承了傳統語文教材的編寫思路，如選文全是文言篇目，助讀方式也是傳統的旁批評點，圈點等方式；另一方面受新學制的影響，呈現出創新的面貌，比如采取文體組元的方式，打破之前以時代為序的傳統編排方式；助讀系統也有明顯的擴充。以下從兩方面分析這套教科書的編寫特點：

（一）以文體組元的編選體系

《新制國文教本評注》在選文和編排上，不再純粹以時代為序，而能兼顧時代先后及文章難易程度兩個方面。整體而言，第一冊共分5編，第二冊共分7編，第三冊共分6編，第四冊共分8編（具體分編見表3）。這種以文體組元的編選體例在我國語文教材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其在編排體系方面的特點有：

一是每冊按文體分類編排，每一大類又按文章的時代先后依次排列，“先授近世文漸及于古文”，第一冊選入近世至宋之文，多為史論及記事之文，使學者習于近世適用文體，能自由發表思想；第二冊錄近世至唐之文，第三冊錄近世至漢之文，第四冊錄宋唐至三代之文。以文體分編方便在教學中進行類比，可以總結同類文體的共性和各篇的個性特色。

二是編排上，兼顧文章體裁、時代先后和難易程度三個因素。具體到每一冊書內，作品按不同題材分別形成若干“編”。學生可以在閱讀教材中學習某類體裁的寫作特點和寫作方法，閱讀與寫作相結合。以教材第二冊“序錄之屬”為例，該冊選編了6篇文章，《王山長集序》（施閏章）、《武功縣志序》（何景明）、《周禮義序》（王安石）、《昌黎先生韓愈文集序》（李漢）、《地志圖序》（呂溫）、《柳宗元文集序》（劉禹錫）。

三是選文數量方面，篇幅趨短，文章的難易程度適宜于中學生的學習水平，同時，廣博的選文又能拓寬學習者的視野。

四是選文體裁方面，從實用角度出發，94%的選文是散文體，符合《學務綱要》中對選編教材的要求，“宜隨時試課論說文字，及教以淺顯書信、記事手法，不以雕琢藻麗為工，以資官私實用”。[6]

（二）以傳統評點為主的助讀系統

《新制國文教本評注》采用傳統評點方式，為文章作注。亦如編輯大意中說：“劉勰鐘嶸。標揭筆法。于是有評。漢代經生。解釋字義。于是有注。本書就中學用國文教本原文。仿上兩例。合于一編。凡一言之安。一事之會。均研精覃思。斟酌再三。以期展卷瞭然。教學兩收其利?！边@套教科書的助讀系統包含了題解、作者介紹、字詞注釋、文意理解、文章總評等，運用夾注夾評、圈點眉批、課后注釋和總評的方式。

1.題解：大抵介紹題目的理解和文章出處，也會結合作者的情況，大略介紹寫作動機或緣由。若題目中出現人名地名，或某類文體的字樣，一般是先述人名地名，再論文體。正如編輯大意中談到“題目來歷……先明大略。讀者有成竹在胸之概。庶收若網在綱之益?！比纭断儒聽睢罚w有光）的題解是：“爾雅釋親，父曰考，母曰妣，鄭注：妣之為言妣也，妣于考也，又曲禮，生曰父母，死曰考妣。他本題曰先妣事略。事狀者，亦行狀行述之類，因其請編史錄，或乞作者墓志碑表，故謂之狀。柳河東集中，此體僅存。韓李為人所刊削盡矣。”不僅有“考”“妣”的文學知識，還有“狀”這一文體知識。

《新制國文教本評注》采用了以文體分編的體例，“凡關于古今文體，無論著述告語記載，茲俱搜羅眾說，參以管見，附于題解之后，以圈界之。匪特崇其體要，亦以溯其緣起。”

文體知識的介紹遵循“首編首篇”的原則。首次出現某類文體的“編”時，第一篇的題解中都會有對該文體的簡單介紹，之后再出現此類文體則不再重復。

2.作者介紹：“讀書貴知其人，知人貴論其世。本書仿元好問中州集之例。于作者名字。時代爵里。行誼大略。著述總目。言之較詳。藉資參鏡?！弊髡呓榻B多為生平和作品簡介，側重介紹其文學成就。若前面選錄過同一作者的文章，則不再重復介紹。只作“見前”或見某編某篇字樣。文不贅言。

3.眉批：主要是文章結構、句法、文法的提示和概況?？梢詭椭x者從整體上理解文意，把握文章謀篇布局的思路，起提示、點撥和總結作用。如第一冊的《醉翁亭記》（歐陽修）一文中，有眉批“起筆省而括”，“樂字為一篇之主意”，“至于一轉記游者之多，而與民同樂之意，自在言外”，“先記滁人游，次記太守宴，煞有深意”，“醉翁之意并不在山水，在與民同樂，上為一篇之結穴”。

4.正文中的夾注夾評：一般而言，夾注在形式上沒有眉批詳細，多是在行文的適當處，加入對上述文段的理解和概括，多用“以上……”句式。如第一冊中《豫讓論》（方孝孺）篇，夾注夾評有6處，例如“以上先泛論再轉入豫讓”、“以上先敘豫讓之忠，再敘豫讓之未忠，重在未忠一層，下文均就此辯駁”，“以上先就他人辯駁國士二字，而豫讓之未忠處可見”，“以上代豫讓畫策”，“以上責讓不能扶危于未亂之先徒，欲捐軀于既敗之后”，“以上先抑后揚，大有感慨”。

5.課后總評和注釋：課后總評一般是對文章中心思想的概況，文句簡略精要，讀后略知全文旨趣所在。如《醉翁亭記》的總評：“通篇以‘也’字斷句，蓋天機暢則律呂自調，故為前人所推重也，尤妙在逐層脫卸、逐步頓跌。西仲云：句句是記山水，句句是記亭，句句是記太守，蓋文有入化境者，此近之矣。”

四、結語

著名語言文字學專家王寧認為：“學習文言是我們深入學習漢語的需要，是學習漢語的一部分?！盵7]民國初年中學語文教科書作為傳統經典文化的重要載體，其展現出的民族性和傳統性，仍值得我們傳承和學習。

參考文獻：

[1]洪宗禮，柳士鎮，倪文錦.母語教材研究（2）[M].江蘇：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661.

[2]熊明安.中華民國教育史[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36.

[3]璩鑫圭，唐良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Z].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680.

[4]顧黃初.中國現代語文教育百年事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57.

[5]王相文，韓雪屏，王松泉.語文教材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37.

[6]顧黃初.中國現代語文教育百年事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58.

[7]王寧.文言與白話——談中學語文的文言文教學[J].語文建設，2004（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