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發展形成因素及主要產業分布

潘元昊 新疆藝術學院

歷經千百年歷史沉淀的澳門民間工藝，是本地居民基于日常生活的智慧結晶，也是他們熱愛生活的集中體現，更是澳門人民改造生活環境、創造美好生活的重要手段。澳門地區根植于中華文明，在近代中西文化大規模的交流融匯的過程中形成了“東傳西收”和“西學東漸”的循環發展和雙軌邏輯歷史，在東西文化相互交融的過程中，澳門民間手工藝人形成了獨特的品格與精神面貌，這種獨特性體現在澳門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在澳門人民對當地自然資源的理解運用和對勞動方式的選擇上。

在研究澳門地區的民間工藝時，應注重從歷史淵源、文化特性方面進行研究，從地域文化、民族文化、文化交融方面入手，梳理出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的文化特色和風格特征，向大家展示澳門地區民間工藝在這片熱土上形成的獨有智慧與風貌。

一、澳門民間工藝的起源

20 世紀70 年代，澳門考古發掘工作正式展開，陸續在黑沙南部出土彩陶殘片、五銖錢、陶瓷、繩紋陶殘片等史前和古代遺存。隨著考古工作的深入，截至2016 年，陸續出土了距今約6 000 年帶有紅彩繪、刻畫紋等的泥質紅陶、繩紋夾砂陶等史前陶片；距今約4 000 年作為玉石作坊的建筑場所，并隨之出土石英石芯、水晶環玦、石芯、石坯原料、玉石制品和玉石制作工具。除此之外，還有石錨、石網墜和石錛等與漁獵相關的文物出土。至此，澳門地區考古發掘的成果使得手工藝制作歷史從最早記載的秦代提前至年代更久遠的史前時期，讓世人重新見證了澳門地區手工藝的起源與發展歷程。

二、澳門民間工藝在近代的發展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近代四百余年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中，世界各地不同文化背景的手工業者接踵而來，并把原籍的工藝技能和風俗習慣帶到了澳門，他們為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的發展注入了更多的創作元素。與此同時，澳門地區本土民間匠人扎根中華傳統工藝，堅持手藝傳承，服務本土百姓，在澳門地區，中國傳統民間工藝占據了較大的市場份額。

澳門的民間工藝可以分為染織類：紡織、刺繡、花布印染、服裝裁剪；生活類：陶瓷器皿、金屬打制、爆竹神香、火彩紙扎、玩具演具；生產類：工具制作、竹編柳編、造船生產、木材雕刻；美術類：瓷板畫、玻璃畫、招貼印刷等。總體而言，澳門地區的民間工藝與生產生活密切相關。其中造船、神香、爆竹、火柴曾經作為澳門地區的代表工藝和支柱產業，不但滿足了澳門本地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還一度出口歐美、東南亞等地區，與彩瓷繪畫、絲綢、漆畫、玻璃畫等工藝品一同為澳門地區創造了可觀的外匯收入。

三、影響澳門民間工藝發展的因素

（一）海外貿易的影響

隨著16 世紀歐洲的殖民擴張，葡萄牙船隊把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各國的商品運抵東方，澳門作為口岸，可以第一時間接收來自西方的最新產品，其中包含毛紡織品、玻璃制品、水晶制品、鐘表和機械產品等，船隊到達澳門后再將這些貨物換成東方的瓷器、絲綢、漆器、象牙、珍珠、香料、手工藝產品來賺取差價，換取大量的外匯。

在這個貿易交流的過程中，國外的需求或多或少地影響著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的生產方向。這些滿足出口要求的外匯商品一定程度上成為名片，向國外展現了中國手工藝的優秀品質和中國民間工藝的獨特風格，同時還針對不同國家的文化背景和使用需求在制作和裝飾上做了改變，這種迎合體現在裝飾題材與使用習慣上，如圍繞西方餐飲習慣生產的瓷器。隨著經濟交流的加強，18 世紀后期，澳門源源不斷地輸出廣彩瓷繪畫、絲綢、漆器、壁紙、油畫、玻璃畫等手工藝品，這些手工藝品以精巧的技法和較高的質量向西方展示了東方民間工藝的高超。

（二）對外文化交流的影響

澳門作為近代東西交流的門戶，也是西洋藝術文化傳播到東方的第一站，隨著一批批西方商人、傳教士遠離家鄉來到東方，經由澳門中轉去往其他地方。他們在完成宗教傳播和貿易往來工作的同時，也帶來了西方的科學技術理念和思想文化。在交流傳播的過程中與本地的生活方式相融合，豐富了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的創作元素。

在此背景下，近代的澳門地區受制于外來文化進行創作，豐富了民間工藝的創作內容，包含宗教人物、英雄故事、民間傳說等元素。這些元素體現在生活用品、琉璃制品、瓷板畫、演具玩具、雕塑塑像上，有些作為創作的主角出現，有些作為裝飾出現在工藝品上，滿足了澳門地區人民的現實生活需求與精神需要。

（三）媽祖文化對民間工藝的影響

澳門傳統民間工藝的發生和發展離不開民俗信仰的滋養。一方面，我國東南沿海的漁民來澳門望廈定居，福建莆田的媽祖信仰在澳門落地生根，使得信仰媽祖在民間迅速傳播開來。在媽祖廟堂殿宇的修建過程中，民間工藝的生產無論是在審美上還是形式上，都受到了媽祖文化的影響，尤其是雕刻工藝，這也是媽祖廟堂修建過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雕刻形式有泥塑、木雕、石刻，雕刻技法有圓雕、浮雕、鏤雕、篆刻，雕刻題材包含民俗人物、傳統典故、吉祥圖案、現實生產生活。除了以上內容，還有與宗教有關的神龕、蠟燭、神香、畫像、印染等滿足信眾需求的民俗用品。圍繞民俗信仰的民間工藝品，呈現出淳樸、繁復、色彩鮮明的藝術風格。

（四）儒、釋、道對民間工藝的影響

澳門民間工藝受到各種文化影響。（1）受佛教文化的影響，佛教塑像和寺廟建筑工藝得到發展，在此過程中雕刻工藝、裝飾技術也得到極大的提升。（2）受到儒家美學思想、道德教化及傳統文化的滋養，如博古八寶、漁樵耕讀、山水花鳥，體現了儒家的忠、孝、仁、義、禮、智、信等思想觀念。（3）澳門民間工藝也受到了道家文化的影響。

（五）對美好生活祈福的民間工藝風貌

澳門地區的民間工藝，是勞動人民生活需要和審美需求的反映，是基于現實生活而創造的一種對生活用品的加工技藝和裝飾技藝，兼具實用性、裝飾性和藝術性，在器物的造型和裝飾上，呈現出一種質樸、自然的風格。

澳門民間工藝的裝飾主題包括子孫綿延、延年益壽、祈福納祥、驅邪避災、民間故事等，表現主題一般采用象征寓意、諧音比喻、賦予吉言、緣物寄情等手法，潛移默化地貫穿于生活之中，如驅邪避災的虎頭、團圓平安的荷花、象征愛情的鴛鴦、祝福之意的蝙蝠等，這些具有吉祥之意的圖案以繪畫、刺繡、篆刻、印刷等形式出現在房屋裝修、生活用品、服飾剪裁之中。總體而言，澳門地區民間工藝的裝飾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和目的性。這種目的以煩瑣細致的表現手法，體現了民眾對美好生活、幸福未來的期盼。

四、澳門民間工藝的支柱產業

在近代，澳門因工業生產原材料和燃料的匱乏及其他歷史原因，難以發展重工業和復雜的輕工業，所以便于生產的民間手工藝在這片沃土之上迅速發展，民國時期，澳門手工業有較大的發展。除了上文提到的主要用于出口創匯的工藝品（瓷器、瓷畫、絲綢織物）以外，造船業、爆竹業、火柴業、神香業也成為民間工藝的四大核心傳統手工業，服務著澳門人民的生活。

（一）造船業

近代澳門由于航運業和漁業的發展需要，造船及其配套產業較為發達。這一產業主要服務于對外轉口貿易和本地漁業生產。由于技術和材料的限制，澳門造船業以木船制造為主，最早可追溯于1877 年創辦的和記號，在民國時期澳門的造船業規模逐漸擴大，大的船廠有和記號、明生號、大節號、生隆號、泰益號等。船廠多集中在澳門半島西北岸沿海的提督馬路一帶，這些船廠生產的船大小不一，大者可造花尾船、蝦罾及商船、駁艇等，小者可造舢板、陽江艇等。除了造漁船以外，對船體的修繕和相關捕撈工具的生產也在附近進行，形成了以造船為中心，相關配套產業發展齊全的局面。

然而，到了20 世紀80 年代，隨著時代的發展，木船已經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今天，澳門的造船業基本停滯，相關部門通過出臺相關政策對造船業進行保護，使得造船業從一種產業轉變為澳門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向世人展現了曾經的輝煌，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二）爆竹業、火柴業

爆竹業和火柴業是澳門近代民間工藝中較為普遍的手工業。20 世紀40 年代，幾乎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婦孺在搓炮、錐炮和做火柴。當年由于技術原因，沒有大規模機械生產，但是由于其對技術的要求不高，多為手工操作，是一種簡單勞動性質的生產。除了辦工廠生產外，還可以把原材料發給居民在家里制作，定期交貨，逐漸成為澳門人民的家庭手工業。這兩種手工業產值相當大，占出口比重很大。據1930 年統計，由澳門輸出的爆竹、火柴貨值各為150 萬葡元，兩者合計共300 萬葡元，占當年澳門出口總值的31%。

除了制作外，爆竹和火柴的包裝貼標設計也是重要的展示環節。包裝造型與貼標也能起到美化作用，在帶給購買者、使用者以審美感受和美好生活祝愿的同時，也達到了促銷的目的。其中火柴盒貼標又稱“火花”，以澳門博物館的藏品為例，按照貼標圖形的含義，我們可以將其歸納為吉祥圖案、紀念意義、民族情結等幾種類型，色彩以紅色色調為主。例如，鹿被認為是“瑞獸”，又與“祿”諧音，有長壽、富貴的含義，因此，鹿的形象常常用在火柴貼標上。鳳、雞、鴛鴦、蝙蝠也是常用的動物形象。鳳代表富貴吉祥；雄雞能辟邪；鴛鴦象征愛情；蝙蝠，取其諧音“?！?，具有祝福之意。包裝上再配上中英文字體，表明爆竹與火柴是當時澳門制造業的 “主角”，同時彰顯了澳門國際貿易港口的重要位置。

（三）神香業

神香業是澳門最古老的傳統家庭手工業，產品專供居民酹神拜佛之用，銷路甚廣。1920—1930 年，全澳門共有神香廠（店）23 家，其中以陳聯馨、梁永馨、梁大馨3 家神香廠的規模最大。神香包裝與貼標設計以紅色色調為主，選擇吉祥圖案、民俗人物、神話故事等為主的視覺圖形，主要針對澳門本地市場，服務于當地的居民。也有專門為出口其他國家而設計的產品貼標，這些出口產品在字體、色彩、圖形、造型的選擇與設計上，更加注重符合使用者的審美特點和風俗習慣。

澳門民間工藝的發展豐富了我國的工藝門類，也在特定的時間為澳門本土居民帶來了可觀的收入，澳門四大支柱產業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物質和精神財富，由于造船業的興旺，培養出一批手藝精湛的能工巧匠。爆竹、火柴、神香產業則提升了本地居民的收入，為澳門的近代經濟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在藝術價值上，產品的外包裝內容和包裝形式，為我們帶來了與其他地區不同風格、不同題材、不同色彩的裝飾紋樣，這些包裝以淳樸的姿態、鮮明的色彩、神形兼備的人物造型成為澳門地區獨有的包裝文化。

五、獨特的文化屬性

澳門民間工藝承載了粵港澳居民特殊的文化屬性——開放而包容，一方面民間工藝的生產順應了澳門地區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民俗、宗教信仰的發展需求，另一方面反映了澳門民眾的文化精神和文化性格，民間工藝品在人民日常生活中的應用，對促進區域文化認同和傳承區域文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依托于澳門民間工藝生產，結合當地人民的生活需求和出口需要，為澳門在近代發展過程中創造了經濟價值。此外，在繼承本地傳統手工藝的同時，形成了具有中西融匯、工藝精巧的澳門特色，既滿足了人民的日常生活，又為傳統民間工藝走向世界做出了重要貢獻，向世界宣傳了中國民間工藝的品質和獨特的魅力。

六、結束語

在近代四百多年的歷程中，澳門地區的民間工藝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向世界展示了豐富的使用價值與藝術內涵。但是在工業化、機械化的時代背景下，人們的審美取向、生活方式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澳門地區的民間工藝同樣面臨傳承與發展的困境，真正傳承文化精神的民間工藝逐漸被邊緣化，面臨災難性的失傳風險。機器生產替代了傳統手工藝人幾百年的技術，而為了追求利益和效率，出現了大量粗制濫造、缺乏精神和文化內涵的工藝產品，盡管一些本土工匠正在努力恢復失傳的工藝門類，但面對多年的斷代和失傳，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