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泥成器：唐山陶瓷的審美機理與文化產業發展路徑芻議

苗綺原 南京傳媒學院繼續教育學院

陶瓷是一門迷人的藝術，作為人類最古老的工藝類型之一，其形意渾然，于質地、器型、紋飾、色彩和技藝中彰顯美的特質，兼具審美情趣與日常功能。唐山作為中國骨質瓷的發源地，有“北方瓷都”的美譽，其陶瓷文化源遠流長，無論藝術陶瓷或功能陶瓷都在國內外市場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位置。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繁榮發展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實施重大文化產業項目帶動戰略”“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短粕绞袊窠洕蜕鐣l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中也提出“加快建設文化創意基地，重點發展創意設計、時尚體驗、動漫影視、藝術品交易、非遺展示等文化產業園區”的發展目標?；诖耍粕教沾僧a業面向文化向度的轉型開發是時代的機遇也是歷史的要求，對于推進地域文化自強自信、加快城市經濟發展、提高城市綜合實力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研究背景：唐山陶瓷發展概述

唐山陶瓷的歷史可追溯到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灤州志》記載：“明初工匠有今無矣……唯唐山多缸窯能制陶器、缸、甕、盆、盔之屬?！敝敝燎迥┦加写执?。1915 年，啟新洋灰公司老廠試產陶瓷，翌年正式建成瓷廠，生產日用瓷、衛生瓷，唐山成為我國首個生產衛生瓷及實現中國陶瓷工業化的城市。1973 年，唐山研制出我國第一件高檔骨質瓷，骨質瓷成為唐山陶瓷的代表名片之一。1976 年7 月28 日，唐山大地震使陶瓷工業受到毀滅性重創，震后舉國齊心共建災后唐山。震后僅一個月，第一批 “抗震勝利牌”衛生潔具燒成。改革開放后，唐山進入陶瓷生產鼎盛時期，成為首個打入美國市場的日用瓷生產地。唐山陶瓷被選定為國慶 50 周年慶典天安門觀禮用瓷。今天，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和文化軟實力的提高，唐山陶瓷相繼成為G20 杭州峰會國宴用瓷及首屆絲綢之路（敦煌）國際文化博覽會唯一國宴用瓷，具有較強的商業及文化產業價值。

二、唐山陶瓷的審美機理

（一）技藝之美

唐山陶瓷燒制技法以“四朵金花”為代表：骨質瓷、白玉瓷、玉蘭瓷、白蘭瓷。骨質瓷選用經特殊處理的動物灰為主料，加入適量上等黏土、長石、優質石英等精細燒制而成，瓷質細膩晶瑩；白玉瓷是一種高溫燒制的硬質瓷，胎薄透明，釉面光潤；玉蘭瓷以滑石為主料，輔以黏土、長石燒制而成；白蘭瓷則是在玉蘭瓷的工藝基礎上用福建龍巖土代替滑石而形成的瓷種。裝飾技法包括新彩、雕金、釉中彩、釉下彩、噴彩等。其中，雕金、噴彩、曜變釉被譽為唐山陶瓷三絕。雕金技法是借鑒制鏡技術，在細白瓷、骨灰瓷、白玉瓷等瓷種上運用氫氟酸腐蝕瓷器釉面，填描金水，反復燒制而成。曜變天目釉燒制技法作為唐山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之艱難成就器物之美。曜變居于諸名瓷之首，技法始于宋代，燒制技術曾失傳700 余年。唐山陶瓷大師張玉春苦心鉆研，重現曜變天目釉異晶體“鐵紅金圈結晶釉”，經鑒定被認定為是國內首創的藝術珍品。鐵紅金圈結晶釉瓷傳承并創新了700 多年前我國宋代曜變天目釉瓷的燒制技藝，成為1950—2009 年六十項重大發明之一，展現著獨屬于唐山陶瓷的技藝之美。

（二）色彩紋飾之美

骨質瓷、白玉瓷、玉蘭瓷、白蘭瓷從其名可見瓷胎本色為白，也印證了我國陶瓷文化“南青北白”的不同格局。白色為至簡之色，不同于“德化白”，唐山的骨質瓷呈暖白感，白玉瓷、玉蘭瓷和白蘭瓷“脂潤香凝玉芙蓉，玉肌冰膚潔無瑕”，瓷質純凈，釉面透明度高。如潤脂凝霜的潔白瓷胎引人著墨，因此“以瓷入畫”的陶瓷彩繪即成為目前唐山藝術陶瓷一種廣泛的紋飾手法。名家尤其傾心中國傳統寫意、工筆畫以永恒的江山與無垠的風月壯懷詠志，繪畫風格以華麗典雅、粗放豪邁為主，畫意甚濃。上文提到的曜變天目釉面為深棕色，晶花為紅色，在棕、黃、綠、青等多種色彩襯托下如宇宙中星云璀璨，綺麗纖秾，作為窯內隨瓷胎燒制的自然紋飾因其偶得性自然灑脫，整個釉面因觀察角度不同而色亦無窮。噴彩瓷表現題材廣泛，常常與貼花、雕金、新彩刻畫結合創作，體現城市人文風貌和審美特點。

（三）韻律之美

此處的韻律分為有聲與無聲。有聲是入耳的音色之美。《說文解字》有：“韻，和也，從音，勻聲。”骨質瓷“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行內有以瓷音辨識品質的傳統，好的骨瓷碰撞聲清脆如鐘，余音靈動綿長。無聲是入神的意韻之美，是一種富有內在意義的感性審美，具有個性、神采、氣質。北宋范溫提出“有余意之謂韻”，骨質瓷質薄，給人以脆弱之感，但其硬度為普通瓷器的三倍，蘊含外柔內剛、大勇若怯的精神格調，是由實體向精神的延展。

三、唐山陶瓷文化產業發展路徑的思考

（一）唐山陶瓷文化產業發展面臨的問題

1.陶瓷產品創作風格的單一

發展文化產業需重視推動具有獨創性、審美性和風格的藝術瓷發展。主流藝術瓷除曜變天目釉瓷外，以釉上裝飾畫為主，雖技法純熟，但畫味濃過瓷味，繼承有余而創新不足。現當代藝術語素的失位，一定程度上成為藝術瓷從二維平面到三維立體創作的桎梏。因此，塑造陶瓷形態的輕重虛實、松緊粗細等節奏，同時彰顯陶瓷材料本身特性，豐富藝術風格的類型，創造出富有想象力的、符合當代年輕人需求及時代審美的新內容是尤為重要的。值得觀照的是，唐山陶瓷大師李劍平的“禪石”系列作品，以山石為靈感，從過去的描繪“面”到現在的塑造“形”，完成瓷器的空間形態創新，傳遞作品的“象外之意”，在目前唐山藝術瓷領域中頗具風格。

2.陶瓷文化發展的滯后

陶瓷的價值由物質構成，其產業的附加利潤來自“文化或精神附著物所形成的價值”。文化作為一種非功利性的意識形態，可作為城市最具影響力和吸引力的符號。作為承載公共文化服務功能的文化機構，唐山陶瓷博物館應具有研究、收藏、保護、展示、闡釋、教育、知識共享的社會文化功能，目前卻面臨運營困難的問題；當地市民公共區域鮮見此類歷史詳釋和文化符號，相關文化創意產品更是寥寥，對外交流宣傳渠道少，對新技術、新平臺的宣傳較國內以瓷文化著名的城市如江西景德鎮、福建德化、湖南醴陵等城市多有不足；除當地高校設立的相關專業外，對中小學陶瓷文化及美育普及的重視程度也有相當大的提升空間。

3.地域企業品牌戰略化意識的缺失

據統計，唐山現有陶瓷企業220 多家，如海格雷骨質瓷、紅玫瑰骨質瓷、惠達陶瓷等企業形成了代表性品牌，但多數企業仍存在品牌戰略意識淡薄、品牌形象相對模糊、營銷方式同質化、品牌知名度及價值塑造對本地消費者影響低而外部消費者黏度又不盡明顯等問題。以紅玫瑰骨質瓷為例，在品牌電商直播如火如荼的今天，作為上海世博會、G20 杭州峰會專用骨質瓷，其在某社交直播平臺上粉絲數量不到6 000人，短視頻作品21個，內容風格單一且與品牌調性不符?？傊?，唐山的工業歷史及城市陶瓷業的發展歷程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重產品，輕品牌”的發展策略，而作為產品最重要附加值的品牌文化亟須本地企業重新挖掘。

（二）唐山陶瓷文化產業發展路徑的建議

1.突出地域文化特質，發展陶瓷文化產業

相對于其他陶瓷，如景德瓷、德化瓷、醴陵釉下五彩瓷等而言，唐山實用瓷，如日用瓷、衛生瓷、工業理化瓷等的歷史積淀與發展成果更具獨特性和代表性。因此尋求差異化賽道，以實用瓷特別是貼近群眾生活的日用骨質瓷文化作為城市標志性品牌是一種更具競爭優勢和現實意義的發展路徑。但其并非意味著忽略對藝術瓷的發展創新——整合城市人文瑰寶，與傳統文化、市民文藝、城市精神、時代精神、民族精神相結合，深度融合燕趙歷史文化、評劇、皮影、樂亭大鼓、紅色精神、抗震救災精神等地域文化資源，同時關聯 “形態、色彩、音樂”的審美體驗及“技藝、色彩、紋飾、韻律”的審美機理，依托城市陶瓷文化這一向度，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推出一系列具有濃厚地域文化底蘊和時代精神的特色陶瓷、創意陶瓷，才能進一步講好唐山陶瓷故事，發展特色文化產業。

2.明晰品牌辨識度，拓寬宣傳渠道

品牌作為企業或地域競爭力的標志，是產品品質、形象和文化的集成。地域陶瓷企業及行業協會作為文化傳播的重要使者，要著力打造品牌形象，明晰品牌辨識度，在產品品質、工藝、發展理念、企業文化及企業家精神等方面著力構建發展新態勢；增強品牌意識，重視和打造獨特的企業名片和品牌文化；提升消費者的體驗，提高其滿意度與忠誠度，利用好口碑效應，提升客戶黏性；拓寬宣傳渠道，利用網絡社交平臺，多渠道宣傳推廣企業品牌、工藝制作、陶瓷大師等一系列代表性內容。宣傳內容以不同平臺的用戶畫像為導向，敢于運用新技術，如學習故宮博物院的數字博物館，開發網站和小程序，整合展示具有品牌代表性和獨創性的陶瓷作品，運用VR 技術開發線上陶瓷VR展廳、短視頻剪輯模版、小游戲等。同時深化交流，拓展國內及海外市場，將產品與文化融合，在追求利潤的同時擔當社會責任，著力共建唐山陶瓷文化的良好生態。

3.加強城市交流，創新發展路徑

濃郁的地方文化特質是最具有價值和吸引力的旅游資源，旅游在傳播文化的同時，文化也在賦予旅游內涵。景德鎮的爆火離不開它悠久的陶瓷歷史與文化積淀、陶瓷產品獨特的創意創新、社交媒體的營銷推廣、城市旅游服務與公共設施的不斷完善。唐山應以旅游業發展為契機，吸收借鑒景德鎮的寶貴經驗，整合京津冀及鄰近旅游城市秦皇島的地理區位優勢和北方瓷都、專業高校、交通便捷、人口資源等人文區位優勢，利用獨特的生態旅游資源及唐山陶瓷博覽會和評劇藝術節等文化旅游資源，將自然生態與人文內涵相結合，如建設陶瓷主題公園，在景區內啟用陶瓷文化元素、將陶瓷精神與抗震救災精神相結合進行宣傳等，同時積極融入信息時代的市場熱點，如與網紅景點秦皇島阿那亞景區聯合舉辦展會或節日等。同時跟進配套文創產品設計，提高游客的文化參與感與體驗感，并作為一種感性商品，將時尚生活方式融入陶瓷文化傳播中。要促進城市旅游服務與公共設施的共同發展，給予游客更好的體驗，形成陶瓷文化產業吸引帶動旅游業，旅游業反哺地域陶瓷文化發展傳播的良性互動。同時整合、維護和利用好圖書館、博物館、紀念館、城市綠地、樂園、產業園等公共資源，營造良好的文化氛圍。如利用唐山陶瓷博物館、唐山市博物館、圖書館等定期開展陶瓷文化體驗活動、講座、主題展覽，讓陶瓷文化成為唐山的城市名片，更形成一種崇尚文化、追求美的風氣。

四、結束語

陶瓷是泥與火的藝術，它浴火而生，堅毅而溫潤，既有高古景逸的形制之美，也在聲聲清脆中碰撞出生活的無限煙火與詩意，可謂審美與功用兼具。而唐山陶瓷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從某種程度上也契合著這座從震后廢墟中堅韌站立起來的城市，成為其浴火涅槃的精神縮影，成為舉國同心、人民團結共助的大愛象征。近年來，唐山市政府先后出臺《唐山市振興陶瓷產業行動方案（2022—2025 年）》《唐山市推進陶瓷產業振興的若干政策措施》，也讓社會各界看到了唐山重振陶瓷產業的決心。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人文學院學者伯奇莫爾和亞歷山大·托馬斯在《出口新中國：當代中國瓷器藝術的跨時空翻譯》一書中提出：“瓷器作為一種媒介，是中國國家的象征，也是獲得國際認同的理想方式。”唐山陶瓷作為重要的城市文化要素，有著得天獨厚的歷史底蘊、相對堅實的工業基礎、意蘊深遠的人文優勢、較為豐碩的發展成果和亟待開掘的發展潛能，在此基礎上更應響應黨的二十大精神，推陳出新，牢牢把握和利用區位和科技優勢，結合自身文化瑰寶，借鑒和學習陶瓷文化產業類型城市的發展勢能，在新時代中著力推動文化產業經濟發展，加快城市文化產業轉型升級?！懊褡逦幕词鞘澜缥幕?，在鑄就城市文化自信的同時更要著眼世界，在時代語境中堅定民族文化自信，勇于擔起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