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美學思想體系下的現代設計理論探討與研究

饒恒偉 太原科技大學設計與藝術學院

我國在五千多年的發展中形成的美學思想對現代設計理論發展具有補足和拓展意義。本文在中國古典美學范疇體系中提煉出現代設計所需要的設計理念、設計風格以及設計方式，并通過與西方現代設計理論進行比較分析提出補充拓展的思路，在中國的歷史文化中找到屬于中國人自己的美，從而更好地建立依托中華傳統文化的設計思想。

一、“和”的美學思想（“文質彬彬”）——形式功能統一的思想

（一）孔子“和”的審美標準以及“文質彬彬”的概念特征

孔子的美學思想在中國社會歷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影響，他提出的“仁、禮、和”等美學命題至今影響著中國人的審美觀念。孔子用“和”的審美標準對藝術本身進行規范。所謂“和”，就是將性質不同的多方面因素結合在一起。在孔子看來，藝術包含的情感必須符合道德要求，是審美的情感，要符合“禮”的規范，即“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孔子在其“和”美學思想的基本要求下，提出了“文質彬彬”的美學命題，這是對“君子”人格所做的重要規定，是其倫理哲學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想要從設計學的角度正確理解“文質彬彬”這一命題的內涵，必須先從本義上去理解“文”和“質”的含義。

孔子提出“文質彬彬”的美學命題，闡釋了“文”“質”關系的根本含義。孔子在《雍也》篇中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這段話是從“君子”理想價值觀的專有角度出發，將“質”理解為“君子”的內在品質，將“文”理解為其行為舉止、外在表現，兩者互為存在、互為轉化。孔子認為，真正的仁者應將“文”和“質”統一起來，使“文”映現仁者高尚的品格和內在的修養，并在“君子”的儀態容貌和風范氣度中顯現出來真正的“質”，從而實現“文質彬彬”，也就是“文”“質”二者達到和諧統一的境界。“文質彬彬”表現為“文”與“質”的關系，是一種追求和諧統一的狀態，這使其得以上升為更為普遍的審美趣味和審美理想。我們只要把“文”“質”關系的主體部分從人轉變到產品上，那么“文質彬彬”這一美學命題就具備了非常重要的設計學含義。［1］

（二）“文質彬彬”所表現的設計學意義

現代設計學中普遍地將“文質彬彬”中的“文”與“質”的關系理解為形式與內容，或是審美價值與實用價值之間的關系。將“文”看作形式，“質”看作內容，從而得出形式和內容兩者之間辯證統一的關系。一方面，形式和內容二者相互對立，內容是指作品的價值，例如思想與情感等，形式是指作品的外在結構特征；另一方面，二者相互統一，結合緊密，內容由形式所顯現，是形式產生的前提，沒有游離于形式之外的內容，也沒有游離于內容之外的形式，使得作品中的意蘊以具體的表現方式得以傳達。在設計制造領域中，內容是產品的本質屬性，即產品實用功能的基本依據；形式則指它的實用功能，是通過具體的材料、形狀、紋飾等表現出來的樣子，此時產品的審美標準是“和”，必須滿足“文質彬彬”的要求。

（三）“和”美學思想與現代設計中形式和內容關系的對比

西方現代設計學理論中的“形式追隨功能”的觀點是以批量化生產為背景，以滿足大眾需求為宗旨而產生的。就產品設計最本質的特征而言，形式從屬于功能這一觀點是成立的，形式源于功能上的構造，而非功能源于形式，功能須以形式為載體來展現，也就是通過特定的意象、理性的形態來表達，而功能和形態的統一就構成事物功能美的根本范疇。［2］西方設計學理論中的形式是指材料和結構的外在表現，是語言、形狀、色彩、聲音等給人美感的物質材料和手段；而功能就是具有一定結構的東西或系統，在外在聯系與關系上顯示出性質與能力。注重思想上結構的條理是西方設計思想的優勢，使現代設計在科技和市場的推動下可以飛速發展，但要產生適合中國本土民族化的設計風格，就應體悟中國古代的造物審美思想。

產品的實用功能只是它具有“質”的基礎，受整個文化系統內其他有關文化現象影響，其自身集聚著實用功能以外的價值，這些價值與產品逐漸融合為一體，使它獲得了除實用功能之外的一種特殊的“質”。當產品有了這種特殊價值意義的“質”之后，其“文”與“質”的關系也就變得不再單純。

要從“文”看這一特殊的“質”，應該更多觀照傳統文化中的人格思想和政治思想。我國傳統設計受儒家禮樂文化影響，許多設計與制造活動中，紋樣、造型、構造等諸要素的特點代表著具體的政治與倫理觀念，尤其有些禮器實用價值不高，僅用于慶典、祭祀等場合，但在這種特定的禮儀場合中，禮器就具備展現特定地位和作用等特殊價值的“文”，使人們能夠感受到儒家的人格理想和政治理想。

我們可以通過產品的造型、結構、裝飾、顏色來得出它的精神價值及意義。因此，在現代設計中，我們可以從產品特定的精神意義、社會價值方面出發去確定產品的顏色、造型、材料、結構，從文化的使用方式和目的上確定產品的形式和功能，在產品的功能上附加具有精神價值的設計，在產品的文化方面也做到形式和功能的統一。

二、審美心胸的美學思想（“澄懷味象”）——綠色設計思想

（一）審美心胸的美學思想的概念特征

葉朗最初在《中國美學史大綱》一書中提出了一個由老子發端、莊子建立、宗炳完善，并在中國美學史上影響很大的“審美心胸”論。所謂審美心胸，是指審美主體在對審美客體進行審美觀照時必須具有虛靜、沒有功利目的和利害觀念的審美態度。由此可見，古代文人對待自然、對待人生、對待藝術的態度都是形而上的，往往沖破有限物象而尋求玄遠、玄妙之境，具體表現為對自然美與藝術的鑒賞，這樣就包含一種對宇宙、歷史、人生的感受和領悟，這種態度即審美心胸，也就是我們所獨有的一種精神文化象征。［3］宗炳的“澄懷味象”是對審美主客體關系的高度概括，“澄懷”也就是老子所提出的“滌除”、莊子所說的“心齋”“坐忘”，是指一種虛靜空明之心境；“味”就是一種精神享受與快樂，也就是審美感受；“象”即“道”，也就是審美形象。宗炳認為“山水以形媚道”，是山水以其“形”表現“道”而成為美、“媚”，從而成為審美意象。因為山水既是具體形象，又是審美形象，所以使人愉悅。因此，任何美的物品都有其自然本質的價值，這種價值必須以空鏡清心、不帶功利色彩的目光去感受，才能觀察、提取，通過實踐將自然美表現出來。

若產品也想使人產生審美愉悅，那么產品的形狀、結構應具備令人聯想的能力，充滿意境美，或利用產品原材料本身的質感和優勢使產品充滿自然美，形神兼備且與自然和諧共生，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從而使產品具有典型意義上的、具有中國人文內涵的感物方式。

（二）綠色設計思想的發展思路分析

綠色設計的理念是在現代生產所引起的生態問題的背景下提出的，著眼于人與自然的平衡。綠色設計以“3R”，即Reduce 設計、Recycle 設計、Reuse 設計為核心，最大限度地降低物質能源消耗及有害物質的排放，實現產品及零部件的循環利用與再生。“3R”原則重點在于資源節約意義上的創新，從產品簡潔造型、更具耐用性出發，延長其使用壽命；“3R”原則中Reduce 是基礎和源頭，稱為減量化原則，即具有實用功能的簡化設計，在生產中表現為產品外觀、結構的減少，減少無謂的材料消耗。［4］在現代社會背景下，人們過于強調需求動機，從而造成過度設計的泛濫。過度設計興起的原因是消費者的虛榮心理、商家的利益心理乃至設計師的功名心理，它忽視了設計藝術作為意識形態應該對人們精神生活產生積極的影響。基于此現狀提出的綠色設計思想強調材料綠色和資源節約，注重產品的“少即是多”，但解決問題的思路更多還是從商業角度出發，對設計本身的思考較少，更沒有涉及用戶心理的本質。

（三）人的審美需求與產品的自然屬性

綠色設計中“以人為本”的核心思想與傳統造物思想中的“天人合一”不謀而合，都是物質上的簡，追求精神上的多。但綠色設計更多是從西方解決問題的視角出發的理念，而“澄懷味象”“天人合一”是富有東方特色的設計文化，從本土傳統設計文化出發，為綠色生態設計明確發展方向。［5］

中國古典美學認為藝術美的最高境界在于人和自然的和諧統一，因此在中國古代的工藝品設計中，設計者將自然物質的性質與人的思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做出的產品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物化，即“澄懷味象”中的審美形象，因此，設計產品不僅要注重材料美和自然美（即產品的自然屬性），而且要注重“澄懷”的審美心胸。“澄懷”的審美心胸側重于排斥感官的感知，消解生理和心理上產生的種種欲望，使其不受社會上種種利欲追求的約束，這有利于人們建構健康合理的價值觀，回到藝術設計是為了人創造合理的生存方式上來，這是設計出“天人合一”的產品的前提。

“天人合一”中的“象”重視設計中的審美精神需求，因此，要通過提高產品的人文內涵，保持虛靜的審美心胸，平衡功利需求，尋找到產品本質上的氣韻生動，從情感和心靈方面延長產品的使用期限，更好地實現減量化設計。

三、王夫之的美學思想“現量說”——“無意識設計”

（一）“現量說”的美學思想

王夫之創立了以詩歌審美意象為核心的美學體系，其中“現量說”對審美觀照、審美感性等本質進行了深入分析。王夫之提出，“現量”是審美意象最基本的性質，認為美是自然界所固有的，詩歌的審美意象本質上是對自然美的直接反映，并且強調詩的審美意象須由直接審美觀照而生成。“現量”包含三層含義，其一為“現在”之意，即審美觀照就是感覺器官對客觀景物的初次接觸和直接感受，它排除了對過去認識的可能；其二為“現成”之意，把審美觀照視為一瞬間的直覺而排斥比較、推理等抽象思維活動介入；其三為“顯現真實”之意，主張審美觀照所表現出來的乃是對事物的把握之識，而非事物某種特性或虛妄之識。

（二）王夫之思想為無意識設計提供思路

王夫之的“現量說”有豐富的設計內涵，引申到藝術創作上可以為現代流行的“無意識設計”提供思想依據和源泉。“無意識設計”也稱“直覺設計”，由深澤直人所提出，意即把無意識行動變成可見之物的設計概念。其中的無意識是指人先天心理或生理上的本能或長期生活行為習慣在對應環境下的反應或自我與環境之間解決矛盾的下意識反應三種行為特征。無意識并不是真的沒有意識去參與，而是人們知道自己需要某些東西，但還沒意識到到底想要什么而已。

“現量說”可以看作是設計者提取“無意識”的一種方法，“現量”確定了審美觀照的性質即設計前的元素提取的方法。［6］一是設計項目在開展過程中，需要時刻注意設計對象與生活環境，注意其中最為本質與相關的要素，不要以舊有的知識去影響設計元素的提取；二是依賴設計師的審美素養對設計元素進行瞬間直覺的提取，目的是盡量多地提取出設計對象的“基因”，要求提取過程中不對任何一個特征元素進行邏輯上的思考；三是設計對象的真實性問題，要求全方位地發現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問題，挖掘創作靈感真正的效用。“現量說”指引設計和創作的“無意識”提取，要在設計師的直接審美經驗感知下全方位聯系，多角度比較，反復推敲，從而確定產品的核心基因。

另外，“無意識設計”理念中最重要的一點是環境，因為“無意識”只有依靠某一特定環境才會被喚醒。［7］王夫之提出的“情景說”強調了情景之間互相觸發和互相依存的關系，從設計創作的角度出發，“情”可以理解為產品中的“無意識”，“景”為產品所處的環境，環境為“無意識”產生的前提，所謂情以景生。王夫之認為，若想要喚醒景中情就要在直接審美感興中實現，即“現量說”。而從另一種角度來看，被喚醒的“無意識”也可以看作是產品的精神文化內涵。那么在中華傳統文化思想中，儒家“和”的美學思想將自然人化，產品設計可以從人建立的社會文化中進行元素提取，再依托社會環境喚醒；而道家審美心胸思想將人自然化，產品設計可以從原生的自然文化中進行元素提取。

四、結束語

中國古典美學思想體現在歷史上各時期的美學范疇、美學主張，體現在這些范疇、主張的區別、聯系與改造中，體現在由它們所組成的思想體系之中。本文通過闡釋歷史上的美學范疇、命題與現代設計理論之間的關系與差別，并從中國古典美學思想中汲取營養為現代設計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依據，為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設計風格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