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敘說（組詩）

王 琪

車至川南

但見青山延綿不絕

一棵棵不老松和別的樹木佇立山頭

在久久地守望著星月交替，四季輪轉

天空雖有烏云壓陣，而深秋的蔥蘢

卻由遠及近地，傳遞出生命中的蓬勃與盎然

河流那么多，正從昨天流向未知的遠方

農田那么多，養育著這里數不清的人

公路在縱橫交錯中與鐵路相連

耳旁呼呼而過的聲音，是經年累月的風吹

與坡度較緩的丘陵與雄奇壯美的山脈擦肩而過

與遍地的竹林、荷塘、稻田擦肩而過

似懂非懂的川南方言里

你能看見他們在溫和的性情中談笑無拘

把一生的辛勞，當作對甜蜜生活的深情向往

你能看到他們瘦小的身板，扛得起冰霜和雨雪

把淳樸的日子，過得秀美而壯闊

我以為，這里的幸福無可言說

就像生活，永遠眷顧對它深情以待的人

一場雨剛剛降臨，復又停歇

你不會覺得它有多涼

植物在年復一年中發芽、開花、結果

家畜、飛禽與野獸也都興旺，各自歡騰

在用盡三天三夜尚不能走遍的川南大地

所有異鄉人留下的足跡，容易被遍野的淺草

與繁盛的葉片輕輕覆沒

小敘說

有一陣兒，秋雨滴落下來

無意中會濕潤你的發梢和面頰

而淤積路面的積水，絕不會讓你的步履打滑

高大筆直的椰子樹，寧愿守著自己向上的意愿

迎著麗日陽光，和風細雨

迎來許多像我這樣遠道而來的異鄉人

你要告訴誰，那個年少輕狂的時代一去不返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在這個故鄉遠去，異鄉又或將成為故鄉的年代

我們的心底，這些年不約而同地留下傷疤

可對于用什么藥物去醫治，我們卻常常無能為力

所以，我們的交談始于童年記憶

而結束于每天與日俱增的蕪雜與庸常

所以，我們諸多的無可奈何

需要面對和解決的，依然很多

這個不同尋常的秋日，我們相遇山城

若不是一次美好的機緣，必然是命中注定

注定這雨水充沛的日子

我們萍水相逢，坦誠以待，又要在明日的離別中

帶著深深的惦念與祝福，各自上路……

長安月

低頭剎那間，心底涌起的千層浪

如滔滔江水之上浪遏飛舟，千帆競發

更多時候，我愿獨自爬上城墻，或坐在廣場中央

仰頭凝望如霜的鄉愁，感受唐風唐韻洗禮

此時，月潤如玉，朗照城市的每個角落

綴滿心頭的詩情，像火焰，像明燈，又一次被點燃

此時，月光穿透鐘聲和鳥鳴

秋天回到了曠野，空茫的琴瑟余音裊裊

而彼時，秋風蕭瑟，樹影婆娑

懷抱青燈黃卷的人為此寫下一首首動情的詩篇

徘徊在模糊又清晰的記憶間

我更愿靜靜等待月光淘洗

人世上最為輕薄和卑微的事物

暮晚下，渭河

還沒走到渭河大橋一半

我們忽然就想停下來

“日月同輝”發出的夢幻之光

與柔美的暮色在此交會，相映生輝

人潮與車流，不約而同從大橋兩端涌了過來

掠過黃昏的涼風吹著靜謐的河畔

吹著身邊新鮮而蓬勃的事物

也許是亮起的燈盞

將我們額頭涂上一層厚厚的釉彩

眾多的行人在橋上談笑

橋下，更多的人手舞足蹈，忘情歌唱

我的目光在交錯中穿行

內心掀起的波瀾變得起伏不定

如同緩慢向前的渭河

流過這座城市時，格外闊大而洶涌

我早已學會辨別

哪里是靜寂，哪里是喧囂

也能看見萬家燈火之外

穿城而過的渭河樣子到底有多美

當我把大橋盡頭的樓群與遠山望了又望

比之前更為涼爽的山風

正把散落天邊的星辰依次召集

至城市上空

山城之夜

即使我不曾來過

這條橫貫山城東西的馬路仍然川流不息

不遠處的渭河生態區、人民公園、秦嶺山脈

仍然枝繁葉茂，綠樹成蔭

我愿意一個人

在燈火通明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

如果不能用分身術

遇見另一個陌生的自己

我將為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投去關切的注目禮

為呼嘯而過，著急趕路的車輛

停在人行道或斑馬線外

尚未打烊的大小店鋪

喧鬧的氣息一直將散未散

告訴梧桐樹下，那個孤單的影子

不要等得太久

春天發生的故事，過了這個夏天

也許到了秋天，就有了意料中的結果

我不能對你輕易說出贊美

是因為我作為過客

習慣于保持緘默

恰像我慢慢走過山城的大街小巷

終有一份說不出的熱愛和從容

還是那座塬

山城以北，靜默中的土塬

我愿慕名而來

雖然已無戰火紛飛，山河破碎

但它經年如斯

仍然在原地巋然不動，保持著原貌

窯洞里的深邃，一束束嶄新的光芒

讓我們把它看得更清

當我舉步不前或凝神遐思

精神的火把，把心頭頓時照亮

銹跡斑斑的紗錠前

工人們勞作的身影似乎仍來回晃動

面對一張張不甚清晰的影像圖

舊時代的機器聲，仿佛穿破車間

響徹夏日上空

令一張木質的座椅，登時落滿歲月的塵屑

1938年飄來的風雨不曾摧毀這里的一切

那些儲水窖、通氣孔、洗塵塔

斑駁往事中離去的人們

像永不磨滅的初心，存活于我們記憶深處

我們為此敬仰和贊嘆

試圖伸手觸摸的一磚一木，一窗一欞

至今無比堅固，余溫未散

空無一人的薄殼車間知道它的年月有多久遠

蒼翠的林蔭道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

仿佛鳥鳴來自哪里

哪里就有驚心動魄的一幕出現

還是那座古老而年輕的塬

還是那座創造奇跡的塬

有多少人淡忘了它

但更多的人，依然能夠堅定地記得它

釣魚臺側記

山野蔥蘢，河水嘩啦啦一路歌唱

涼風帶來的清新與旺盛

令沁人心脾的氣息無處不在

走在溪河谷的人們

一路上說古論今，談笑風生

河這邊，太公廟香火繚繞，古柏森森

有人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有人對著河道中一塊“璜石”凝神張望

還有人，對著高處指點江山

而河那邊，深綠的草木順著陽光向上攀爬

不知名的鳥越過狹溝與深壑飲水滋泉

白云背后，呈現出攝人心魄的藍

這城郊的盛夏，凡被山風吹得微醺一般的人

幾乎都忘記身在何處

我們津津樂道的姜太公早已不知去向

刻在石頭上的“愿者上鉤”幾個字如此醒目

可以想到，充滿懸念的生活如果無從破解

不妨像姜太公那樣，打坐、垂釣，甘愿做個隱者

無論餐風露宿，朝暮輪回

那個上午，我們徜徉在釣魚臺

一邊仔細聆聽來自西周的神秘傳說

一邊把混濁的內心，交給滔滔飛瀑與連天的芳草

而今

你說高山仰止，流水潺潺

我說浮躁之心，終于可以坐下來回首望望

你說你久居小城，細雨霏霏已有多日

我說我客居異鄉，寒意漸深，塵霾時而襲來

而在我們看不見的遠方，時光清淺，秋意闌珊

萬里長空亦純凈蔚藍

塵世間的安然之美，無涯無際

只是我們再不曾相遇，也無須相遇了

我們所能遇到的，是各懷孤獨，經歷大致相似

在逝去的芳華與舊事間徘徊

如果夜晚偶有星辰浮現，或風敲西窗

那是我再次夢見了你寫下的深淺不一的文字

靠近你，就有飛花落葉迎面而來

就有經年暗香，隨風四處飄散……

這山水佐證的情義，猶如自南向北的一場綿綿秋雨

令我深陷其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