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筆記（六首）

孫林霞

白露已至

后窗外，綠山墻泛黃

秋雨清冷淺淡

白露已至

所有的不適終將消退

如同女兒的游記里

從沒有敵人這個角色

并把成年人畫成了可愛的卡通形象

白露、白露

正是你我相擁的溫度

晨曦正透過霧靄

早晨讀到王小波說：

“世界上除了家人已經一無所有了”

不由心里一顫

我轉過頭，看見——

女兒在專注地彈奏鋼琴

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

眼睛里閃著她最喜愛的藍寶石的光

如同她在襁褓中嬌嫩、柔弱的模樣

我看向窗外

晨曦正透過霧靄

鳥的鳴叫聲喚醒山里的人們

世界瞬間柔和、明亮起來

中秋，素食宴

中秋，一年一度的素食宴

在大山里擺開

親朋如期而至

祝福彼此身體健康

此地在明代是一個庵堂

供奉著“雨華娘娘”

我曾多次夢見她

在夢里，我成為了她

宴席沒有儀式

以茶代酒，依然談笑風生

雨華娘娘在天之靈

也會欣慰頷首

孩子們在追逐歡呼

我十歲的女兒

一會兒說月亮戴上了天使光環

一會兒說月亮變成了漢堡

夜深，親朋們陸續離去

四周大山靜默

月光，清明的月光

至今仍庇護著四方生靈

父親的稻田

中午，父親從工廠趕到田頭

稻穗依然列隊向他敬禮

從青綠到金黃

父親每天都會來到這里

即使廠里加班

也不會爽約

有一次，我在從外面回來

看見——

月光下，父親在田間勞作

他的身影在禾苗中起伏

像遠處的青山

我停下腳步，朝父親走去

卻又停了下來

父親從不讓我去幫忙

這是他的世界

數年前，在漂泊了大半輩子后

父親回到了老家

重新愛上這片土地

是的，只有土地能給人慰藉和希望

秋收的時候到了

收割機伸長著脖子將稻谷灌進蛇皮袋

送進了各家各戶

在院子里，太陽曬著稻谷

也曬著父親古銅色的臉

孩子們在稻谷上蹦跳

父親邊翻曬邊笑著說:

快回屋去，太曬了

汗水不斷地從父親臉上流下來

滴在稻谷上

陽光下，稻谷如海浪起伏

向父親問好

曬谷場上的星星

夜幕降臨

曬谷場的夜晚熱鬧又神秘

谷子堆成一個個島嶼

孩子們圍著它們玩尋寶游戲

大人們打著手電筒給谷堆蓋上油紙

不到兩歲的侄兒坐在臺階上

指著天上的星星說：燈燈、燈燈

我抬頭看去，群星正在競相發光

照著這依然不完整的人世間

霜降日

陽臺上的孔雀菜發芽了

樓下的柿子樹結了糖霜

云彩在江面上聚攏又分散

仿佛在演繹天庭眾神的爭權奪利

女兒躲在衣柜里偷聽

我們為了一個早安禮而爭吵不休

在女兒的畫中

我們的頭上都長出了尖角

她又在尖角上畫上了擁抱的愛心

值得慶幸的是

羞愧終于讓我們的憤怒漸漸消失

并和解于那個擁抱

愿眾神也能效仿她將敵意化解為祈福的能力

霜降過后，天氣變得寒冷

但陽光從未缺席

我們將擇一吉日，拍下一張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