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熟悉的情景（五首）

◎毛一民

魚巷子

我小時候有這個地方的

記憶。在魚巷子里

尋找魚巷子

我一邊觀賞洞庭日落

一邊用目光搜索

舊時那些帶篷布的木船和

黑駁子，現在都不?？吭谶@里

水面上舊船挨著舊船

木筏子肩搭肩，一直延伸上岸

各種各樣的魚類和

湖南湖北幾個地方的方言

被湖風吹破的吆喝都攤撂在這里

需要晾曬

駁岸邊上許多棚戶

門口掛著咸魚和鹽菜

湖北佬魚館，歲月擄走這些照片

特別想吃一碗媽媽做的

魚湯泡飯，便想起洞庭全魚席

一股濃烈的鄉愁味

找尋了幾十年

熟悉的情景

陽光獻媚老宅。梨樹的影子里

麻鴨伸長脖子，將頭和翅膀

扭到一起

黑色的旱鴨，躲在茶樹底下

打著盹兒

頭上的紅冠

極像隱藏很深的茶花

白鵝在池塘，兩只紅腳在鏡子里

撥弄清波

雞不急不忙，貼著墻根

懶洋洋地伸出長長的細腳

這樣的情景我很熟悉

傍晚時分它們吃掉我剁碎的

一籃子青菜。有時

我理一理身上的羽毛

張開翅膀，飛在它們上面

有時故意對著它們張牙舞爪

裝出一副，嚇它們的樣子

菜 園

鳥鳴滴落菜園

六分之地總有幾個不安分的調皮的

胡亂越過，和旁邊的抱腰、牽手

咬耳朵接吻

把菜園的綠鬧得一塌糊涂

比喻

臉上刻滿嚙痕的苦瓜

細細的藤蔓牽扯到絲瓜藤上

葡伏地上的空心菜，雖然內心空空

總想一節一節地侵犯別人的

地盤

瘦得像妖精的豆角

借助一個支架，就想爬上天

其實她每長一對辮子，都低頭向下

滿園的菜，我更喜歡大蒜。香氣藏于內心

獨立，孤傲，從不把自己當菜

地下的籽，青蔥的葉，手指一掐

香得辣眼的內心，就冒出來

隱忍的農具

農耕時代

它們很火，一個個鮮活

也很勤快

喜歡天天和人糾纏

被一塊土地勞累

我經?？吹礁赣H

穿著蓑衣，戴著斗笠

披一身煙雨，翻出地力和泥浪

金黃的谷粒藏入糧倉

農具不說話多么幸福

它們一生辛苦之后退隱

歇到老屋的墻上，每天沉浸在回憶

發出微弱的暗光

只是為了擺脫世俗

一樣的平庸

如今它們像古董一樣活著

被十三村珍藏

忘記稼穡，滿身舊傷

供奉拍照，招來目光

隱忍的農具沉默不語

有時它剛想張口

時間又把它摁住

傍 晚

傍晚制造

深不可測的陷阱

落日陷進去了

晩風陷進去了

秋收前的千頃谷浪陷進去了

一條剛打完瀝青的村道

走著走著，就陷進去了

群山跑向懸崖

河流從目光里頓失

黃昏停在木家渡門口

鳥鳴跌了進去

獸禽跌了進去

收工回來的父親跌了進去

月亮浮在半空

蛙聲托起霧氣

古村，若隱若現

趴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