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筆記（五首）

◎黃 梵

癩蛤蟆

它像青蛙一樣，常立在田埂唱歌

聞其聲時，我說那是青蛙想家了

見其容時，我罵它是東施效顰

成年后，我才知道

它比青蛙更低沉的叫聲

是告訴人們，大雨將至

它愛站崗的黑夜，也是我想窮盡的一個比喻

有人說，它有毒的黏液

暴露了它的禍心

殊不知，那是穿過黑夜的一絲尊嚴

令輕浮的手，不敢碰它

危險時，它突然的一躍里帶著自豪——

它終于找回了，藏在緩慢步態里的

一絲勇敢

快遞至南京的鮮花

友人快遞給我的鮮花

被家人遺忘在快遞房

沒人知道它心里的絕望

十五天沒人搭理它——

每個來取包裹的人

它都以為，是來找它的家人

直到對方離去的背影，讓它感到寒涼

后來它打算愛上快遞房

在收了租費的屋里

設法體會免費居住的幸福

當它枯成一個老太婆

它僅剩的孤獨，也被快遞員

扔進垃圾車，化為下落不明的塵埃

聽完它的故事，我才發現

我已辜負了多少造物的一生啊

江寧筆記

我從高湖小路，走向牛首山河

我的鞋子，最懂地上野果的心愿

它們渴望一場被碾碎的轟轟烈烈

好叫種子悄然潛入大地

我走在路上，香樟先招呼我

用它的香，引我在樹下踩踏

湖邊的楓楊，遠看像掛著我小時愛吃的槐花

走近才發現，它懸掛的槐花是贗品

垂柳已乘風試唱一闋新曲

孤石上的野鴨，也用叫聲試音

它要為新曲寫下歌詞？我踩碎野果的噼啪聲

替它寫出了最心焦的歌詞？

我羨慕它們自由自在

羨慕它們的長相，就是戶籍

在月光下可以襯托愛情

在陽光下可以摹寫輪回

當我走到河邊，連最輕微的漣漪

也試著風停時，在河面留下一個幻夢

風 箏

風箏的意味，曾多得像羊群

曾是太陽，代表升起的希望

曾是生日，代表驚醒的祝福

曾是標語，代表更換的思想

而現在，它是攀爬云梯的登山者

竭力抓緊，風越來越弱的問候

那根穿過它心臟的線

正扯得它心疼

它疾速下墜

不知下面等待它的風光，是不是葬禮

墜落中，它才有所醒悟——

它不過是翅膀的贗品

那個放風箏的老漢，把線當傘柄

在雨中苦苦撐著它——早已萬念俱灰

墜落中，濃妝的霧霾

張開雙臂，要把它染成一只歸家的黑鴉

連雜食的臟湖，也發現了獵物

發出假寐的鼾聲，等著黑鴉落入口中

白 酒

酒里有莫測的風景

每一滴都是跳板，讓你躍入高潮

那些已逝的歲月，酒為它們找到了歌詞

你酒后的胡言歡唱，是你生活的補丁啊

它要為你挽回活下去的希望

我早已不要酒的安慰了

我把每一天，都過成了補丁

你細說的職場爭斗，走向落日的沉默

都是我無法道盡的活著

我寫下的每個字，都跳著活著之舞

過去的酒，沒有白喝

今日的酒，就留給更需要的你

我渴望的撫摸，來自星光垂下的素手

我坐看夜云，擺好了黑夜的五線譜

邀請風來試音

我脫口而出的新年祝詞

吾鄉與異鄉的哭聲

都是配合著五線譜的合唱

帶著釀了半世的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