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大學 禹建湘 張琛笑
小十九鏡,種田文題材創作領域的新起之秀,尤其擅長“穿越+空間+種田”三種元素相結合的“擬古”寫作,其正在連載的新作——《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便是典型代表。該小說著眼于平凡小人物的衣食住行、家長里短,主要講述現代女強人秦琴穿越至古代,帶領全家發財致富的故事,延續了女性向種田文的經典創作特點,敘事節奏平緩、細節考究,爽感與鄉土人情味交織,并貫以女性主義思考。
《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融入大量媒介化寫作經驗,內含穿越、空間、種田三大元素,以游戲化經驗作為敘事底層邏輯,進行“超敘事”。在游戲經驗的借鑒與網絡語言的融入中,小十九鏡以歷史架空的方式,通過主人公秦琴疊合現實時空與虛擬時空,創造了一個基于歷史的想象“世界”。于世界的再度編織和建構里,《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顯露出網絡文學與游戲之間存在的本體意義植入。從底層邏輯來看,《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無疑借鑒了游戲規則和設定。“種田”概念衍生于策略游戲(Strategy Game),以“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為游戲設定和玩法邏輯。該書雖未完結,但現行敘事進程中的“種田”“搞錢”“養首輔”已經現出端倪。故事設定上,女主人公秦琴的穿越以介入姿態改變原有敘事線,內化了外部玩家介入故事世界并改變情節走向的“超敘事”特征。借助虛擬空間和穿越前時空的現代經驗,秦琴改變了原人物角色的人生軌道,扭轉“遠近聞名的渾人”“破落戶的惡閨女”形象,與昔日嫌棄的贅婿明湛重修舊好,養兒育女,帶領全家走上發財致富之路。小說情節發展走向和游戲經驗“打怪升級”的高度吻合,使得游戲心理潛移默化地植入讀者閱讀接受過程。單一視覺審美體驗由此豐富拓展到視覺、聽覺、觸覺多方位全方面的游戲感官體驗,調動并刺激讀者。
在《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游戲化經驗的這種“超敘事”中,游戲精神的貫注成功營造閱讀“爽感”。穿越元素的設定為小說空間打造出雙層構造,穿越者秦琴來自故事世界外部的經驗主體,擁有跨越位面的雙重記憶優勢和上帝視野。于是,在一眾功能性扁平人物中,游戲精神的超越性為主人公開荒種地、虐渣逆襲提供了可能。再加之“開掛式”的空間設定,進一步保障了奇跡的發生和復仇的成功,從而滿足讀者閱讀的暢快感和泄憤沖動。同時,作為行為發出者和寄予讀者閱讀期望的肩負者,秦琴在虛擬時空“扮豬吃虎”式的偽裝和隱匿更是增加了反轉期待,并通過游戲經驗的紐帶使讀者如臨其境,產生強烈共鳴和代入感。基于游戲“打怪升級”經驗的把握,小十九鏡合理掌控情節節奏,使之與人物心理轉變相呼應,“款步有聲,舒緩有序”地促成主人公成長線完善。讀者只需心隨文動,靜待主體生命一樹花開。
唐朝獨孤及人生失意寫下“種田不遇歲,策名不遭時”這一詩句時可能難以想到,一千多年后的種田文仍緊繞著“種田”和“策名”。小十九鏡以此二者為立意點,拉線結網,在《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鏡像式的虛擬時空中構筑起鄉村世情社會。耕種捕撈、挖溝開渠等日常農家生活片段在作者半文半白的擬古寫法中躍然紙上,諸如“泡心大蘿卜,紅不紅白不白的玩意兒”“野豬拱紅薯,十大九不熟”“積谷防饑”等俚語俗話滿篇飛,鄉族鄰里間的口舌之爭配上眉飛色舞的神情、摩拳擦掌的動作,妙趣橫生。做飯烹飪的特寫更是富有鏡頭畫面感,三肥七瘦的咸水角、脆嫩鮮美的蔥姜炒魚球、臘月頭里的風雞……道道色香味美俱全,其中滋味好似躍紙撲鼻而來,隨喉而入。此外,隨著明鏡書院這一新地點的解鎖,小說開掘出李秀才、秦秋平、明湛、洛明洋等人的“策名”敘事線,既為明湛的首輔身份埋下伏筆,又是對農耕經濟社會“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等級秩序的突顯,使得讀者在主人公一家“種田”“策名”雙線齊飛的敘事進程中獲得更強烈的滿足感和爽感。
《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歷史架空設定下的“擬古”寫法實則是對文化中國的鏡像式描繪,其中不乏有關“外儒內法”的宗族生活和歷史生存經驗的文學性書寫。小說開章,一邊是秦氏族人逃荒、同心協力共渡難關,另一邊是主人公秦琴因被人誣陷,遭族譜除名,田產財物收歸公中。一儒一法的對照中可見宗族制度的鞏固,以及缺乏自我存在意識的群體性特點。《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中還提及有民告官坐笞五十、秀才進舉需族人擔保以及鹽鐵官營、禁止私宰耕牛等賤商輕商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傳統中國的社會樣貌。同時,小說所傳達的農耕務實、家和萬事興觀念流露出大眾對失落已久的本土“中庸”文化傳統的呼喚。不過多為輕嘆,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文學是一種存在的功能,追求輕松是對生活沉重感的反應”,面對未來的一千年,卡爾維諾提出“輕輕一躍”。回望過去的一千年,應當也如此。亡靈的沉重、朝代更迭的沉重、歷史的沉重……都是故事結構和語言難以承受的。也許正是認識到這一點,小十九鏡的擬古形成了“重拿”鄉土世情和“輕放”歷史文化的特點,以半虛半實的鏡像世界安放沉重都市的輕盈感和輕松感。
《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游戲邏輯和歷史虛構現實的交融中,女性對異性和同性的想象性建構滲入男女主角兩大主體的塑造,閃爍著女性主義的點點光芒。二十世紀以前的文學史中,“女性”角色通常是男性作家的想象性建構,處于被凝視位置。而小十九鏡的描寫多以女主人公秦琴為視點,對明湛外貌體態德行進行刻畫和評判,將贅婿明湛放置于被凝視的“糟糠夫”位置,以此完成女性欲望投射。明湛的出場是瘸腿、病弱的,與秦琴構成“女強男弱”的兩性關系。隨著他身體的恢復,貌美俊朗、體格健碩、武功高強、文采斐然、顧家寵妻等特征一一顯現,時而又帶有腹黑頑皮的游戲氣質,非常符合女性對另一半的性別想象和欲望幻想。作為現代穿越過去的女性,秦琴超越了傳統女性定位,承載著“去女性化”審美理想。首先,秦琴是有名的“渾人”“潑皮破落戶”,外貌駭人、體格健壯、脾氣粗暴,有悖父權社會話語建構的女性氣質。其次,秦琴善經商、掌家內家外所有權,顛覆父權社會中的女性邊緣地位。最后,秦琴不畏權勢,棒打洛明洋;不懼三十殺威棒,以下犯上“民報官”;不怖勢力錯綜盤結的漁霸,忍氣吞聲設計謀,對父系社會賴以樹立權威的規章制度構成威脅。在小說后半段的發展中,以秦琴為代表的女性話語的社會化特征明顯增強,并具有進一步增強趨勢。從性格外貌到家庭地位,乃至社會地位,小十九鏡在秦琴的塑造上從小我的私語轉向積極入世的社會性話語,觸及性別意識上“去女性化”的自我超越和社會超越。
架空世界的其他女性角色是與秦琴對照的現實困境女性,守節的秦四奶奶、童養媳靜兒、溺兒無度的李老寡、女性內部自戕的龍氏婆媳、嚼人口舌的村口婦人……物質的困頓、精神的空乏和社會的邊緣化使得這些女性或畫地為牢、或卑瑣、或歹毒,變得畸形和扭曲,失去了人格的獨立和精神的本真。穿越者秦琴的介入攪動了這一汪死水,“搞錢致富”的強烈欲望和事業心打破了舊時女性的低欲望生存模式,展示出強生命力、多樣化的另類生活樣態。但遺憾的是,為過度追求爽感,小十九鏡在立足女性主義立場和視角對困境女性進行審視時,缺少女性“本是同根生”的同氣連枝情感,反顯出身居高位審判她人悲劇命運的殘忍。“大女主”成長敘事的積極樂觀,弱化了邊緣女性和畸形女性的歷史悲劇厚重感,削平了語言文字的深度,底層女性“受難”的悲怨和哀情在扁平人物的功能性中被消弭。不過,璞玉可琢,尚可靜待美玉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