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好久沒回家了,這次是因為大翁過八十大壽,不得不請假回家了一趟。大翁是我外公,漁民,開了一輩子的船,打了一輩子的魚。我小時候最喜歡在他的船上扮演媽祖,披上腥臭的漁網,小手指著大海:“大翁!別怕,我來救你啦!”
回到家,阿媽搶過我的行李箱,把我推到大翁房間門口:“去啊,去,跟你大翁說兩句,你小時候他最喜歡帶你去海上玩了!一定要看好你大翁,別讓他瞎轉悠,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就容易跌跤……看好啊……”
我走進房間,一股老年人特有的氣味涌入鼻腔,我這才驚覺——大翁真的很老了。
大翁坐在漆黑的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地面,絲毫沒有發覺我的到來。我輕聲喊他:“大翁。”大翁沒有聽見,但他看到我了,頭微微動了動。
我走到他面前,笑著說:“大翁,我們去開船吧。”大翁抬起頭來,在努力理解我的話。我說:“我們出海!開船!”
大翁渾濁的眼睛亮了一瞬,點了點他那顆蒼老的頭:“好……好。”
我輕而易舉地背起了年老瘦弱的大翁,他的身體不復當年的精壯,骨頭真是硌人。
我悄悄避開親戚們的視線,順著兒時的路向前走,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海浪的聲音。大翁也聽見了,他像從渾渾噩噩的世界中清醒過來,手指向前方:“在那兒,船在那兒。”
我卻猶豫了:“大翁,阿媽說得看好您,要不我們回去吧,我再怎么身強力壯,也敵不過您女兒啊!”大翁嘴唇翕動,幾秒后才說出清晰的話:“貧嘴!”
我嘿嘿笑了兩聲:“所以大翁,你可要活蹦亂跳,無病無災,我才好交差啊。”
我將大翁安置在船上,大翁催我:“你再磨蹭,你阿媽就追過來嘞!”
“知道嘞,知道嘞!”我把船推向大海,等船可以浮動了,我再爬上船。大翁笑瞇瞇地看著我,身上那股老年人的氣味消失了,變成了海水的味道、魚腥的味道,還有我幼時聞到的味道。
我開啟了發動機,它輕微震動,轟隆隆的響聲鉆進大翁的耳朵里,但他還嫌不夠,湊近聽發動機的聲音。大翁大聲說:“聽的就是這個聲兒!”
小船向前游動,漫無目的,隨我開到哪里。大翁卻不滿足,好不容易出一趟海,怎么能隨隨便便、慢慢悠悠!
他把我擠到身后,細瘦的雙手搶過發動機,力量從身體里迸發,如同大海中最兇猛的海獸。船開得快了——開得飛快!如同一條迅猛的旗魚!
海水為我們讓路,魚兒被小船驚跑,大翁開心得笑出聲來。我縮回船中央,望向大翁,年邁的他早已駝背,整個人變得瘦小。可這一刻,大翁就是大海上英勇的冒險者。就算遲暮,大翁也一直沒有變,依舊喜歡開船的感覺,依舊喜歡這片陪伴了他一生的海洋。
“大翁,生日快樂!”
(小紅花摘自微信公眾號“睡前故事板”,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