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十五歲的那封信

初中的時候，我是一個寫信迷。

不知道為什么，上了初中的我，對信件情有獨鐘。那時放了學，我最喜歡的就是和我的好朋友拐進學校旁邊的一個小胡同，再往前走幾步，找到一個墻皮卷起、牌子上的字都掉了偏旁的雜貨鋪，淘寶一般地在一堆雜七雜八的紙堆里尋找信紙。那時候放學比較早，淘到好看的信紙的我追著夕陽，在其下山之前就能回到家，趁著爸爸媽媽還沒做好飯，伴隨著金燦燦的陽光，我的一封信就寫完了。

與你們想象的可能不同，我不是寄信給遠方的朋友，而是寄給和我同校的朋友。準確來說，是直接拿給她們。也許你會好奇，為什么天天見面的人還需要通過信件交流呢？這可能就是年少時候才會懂得的情感吧。我總覺得信件的交換是一種神秘的儀式，平日里不覺得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寫在信紙上，突然就變得有趣且有儀式感了。而且信紙一展開，我的思緒就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從路上看到的一朵神奇小花到隔壁班遲到的同學，我能洋洋灑灑寫好幾頁。所以，我的信紙總是消耗得很快，且由于我非常喜歡拿到信紙的感覺，買零食的錢都被我存下了，吃飯偶爾也會少點一兩個菜，就是為了每周至少去兩次雜貨鋪買信紙。

非常幸運的是，我所結交的幾位朋友恰巧都愿意陪我踏上這一場青春期的“流浪”。有五六個朋友和我一起踏上了寫信的“不歸路”，在我們無聊的學習生活中點燃了一絲期待，一絲興奮，一絲浪漫。

由于收到的信實在是太多了，為了保證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我都能給她們回信，我會在某些自己不喜歡聽的課上把信紙一折為二，夾在課本里偷偷地寫信，下課的時候會從樓道里狂奔到對方教室外面，招呼她們快出來拿信。次數多了，她們的同學都認識我了，我只要出現在她們的教室門口，就會有人叫她們的名字。

我還會在信件周圍的空白處，貼上一些同樣從雜貨鋪淘來的精致的小貼紙，最重要的是在信紙的底部，行云流水地寫上我的筆名，我的筆名還換了好幾個呢！如果心情好，我還會給信套個信封，信封可比信紙珍貴多了，因為買信紙的時候，一般都是十幾頁信紙，只帶三四個信封。

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我的每一個朋友都給我寫了信，她們用的是同一系列但不同花色的信紙，而且，每一封信都有信封。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我們這邊的老舊雜貨鋪里，并沒有那么多相同系列的信紙，所以我猜測她們是去其他地方買來的這些珍貴的信紙。我真的好喜歡那些信啊！

那天，我興高采烈地回到家，卻對上了父母憤怒的眼神。他們站在客廳等著我，連飯都沒有做。他們冷冷地問：“最近的考試，你得了多少分？”我愣在了原地，腦袋里嗡的一聲炸響，心跳加速。對年少的我來說，沒有什么比考不好且被爸媽發現更可怕了。這次考試，我確實沒考好。我感覺物理和化學有點兒難，本來不想告訴他們這件事情，打算蒙混過關的。

我的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突然，我的信件被扔了出來。各式各樣的信紙，棕色的、玫紅色的、淺藍色的，郵局圖案的、小熊圖案的、花朵圖案的……在我面前轉著圈，嘶吼著，掙扎著，最終還是散落一地。

我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但是我忍住了。我恨他們，我決不能在他們面前表現出我的軟弱。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心情，不在意我的想法！我憤怒地跑開了，回到我的屋子里，把門一摔，偷偷地埋頭哭泣。那天晚上，我沒有寫信，也沒有吃飯，只是把朋友們給我寫的生日信件，一封一封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姑姑送我的裝巧克力的盒子里。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好朋友的媽媽發現了我和她的信件，來找我爸媽了。這次考試，她也沒有考好。

但是沒關系，我決定不理他們了，我要好好學習，考出好成績，考上好高中，考上好大學，遠離不在乎我的他們。那段時間我不再寫信了，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那個拐角我好久沒有再進去。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我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吃完飯就進自己的房間，誰和我說話，我都不搭理。

就這樣，時間來到了初三下學期。那時候學習緊鑼密鼓，非常忙碌，我和我的信友們也很久不再聯系了。

那段日子里，由于我學習的勁頭很猛，有幾次考試都考進了班級的前五名。我非常自豪，且心底里有一股勁兒：讓你們小看我，我要讓你們看到我的實力！

然而，在一次非常重要的模擬考中，我竟然跌落到班級的二十多名。這場考試十分重要，是全市排名的，老師和我們說，可以根據名次來推斷自己能否考上重點高中。十分重視這次考試的我竟然考了意想不到的低分，這個分數甚至連我們這里最差的重點高中都進不去。我陷入了痛苦和自我懷疑。明明是酷熱的夏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卻感覺到身體陣陣發涼。我好沮喪。我不想讓自己的努力變成笑話，我不想最后得到一個不能接受的結果。被書包里面那張沉重的成績單壓垮的我邊走邊哭，等到家的時候，眼淚也快干了。

回到家，我整理了一下心情，打算放下書包去吃飯。但在書桌上，我發現了一個漂亮的厚厚的彩虹文件夾。這是什么？我疑惑著打開。

這里面，竟然是我的信！那些被發現的信件，原來爸媽并沒有扔掉！看著被彩虹文件夾好好保護起來的信，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他們還是守護了我的小心思，也守護了我的青春。他們向我道歉，說那天不該那樣對我，是他們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希望能得到我的原諒。我擦了擦淚水，做了個鬼臉，說：“這可難了，看你們的表現啦！”他們原來一直關注著我的成績，看到了我的努力，看到了我取得的進步。媽媽溫柔地抱住了我，告訴我努力的孩子一定會有收獲。我躁動的心也突然安定了下來。

中考如期而至。我調整好心情，成績穩步提升，發揮正常，考上了我們市的重點高中。

中考結束那天，我不是像別的同學那樣，和同學們一起在外邊瘋狂吵鬧，來一場不醉不歸的狂歡，而是狂奔回家，把彩虹文件夾和巧克力盒子鄭重地放在桌面上，拿出里面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翻閱。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青春，是屬于我的狂歡。然而，那些過去的青春歲月，也確實是再也回不來了。

但是，有些東西可以繼續。

我合上信件，微笑著，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紙，又提起筆。這一次，與以前不一樣，我要把這封信裝進信封，貼好郵票，去郵局寄出，寄出我的信，也寄出過往的青春。

（本刊原創稿件，勾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