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過

一等獎作文

一個人，一座城，一段難忘的故事，一段無法磨滅的記憶。讀罷賽題中“門外有條小路，路的盡頭是草地”這一供我們續寫的開頭，我想到了地點與人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又結合自身的閱讀經歷，腦海里便浮現出海明威與巴黎的不解之緣——就像已經多次參加“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的我，與南京這座于我而言意義非凡的城市。我在人生最美好的芳華里遇見“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在六朝古都南京的賽場之上揮毫潑墨，將自己的才華與夢想全盤交付。我想成為海明威，借他的口吻書寫理想的飛揚與破碎、圓滿與毀滅，追憶似水年華，追憶青春中的歡笑與汗水……于我而言，閱讀與寫作其實就是發現自己、表達自己的精神之旅。我想，謹以此篇紀念我與南京的短暫邂逅，就像這篇作文末尾的結句——至少，歐內斯特·海明威，曾經來過。

門外有條小路，路的盡頭是草地。

草地那邊是塞納河，我永遠忘不了的塞納河。

河畔有零星的幾個舊書攤，書攤邊總能遇到一些一年四季鼻子都是通紅的老人，他們是書攤的忠實讀者。曾幾何時，我也是這些舊書攤的光顧者，但在把家搬至圣母田園街113號后，莎士比亞書店成為我的新寵。哈德萊還為此替我辦了張會員卡——我那頂好的前妻！

我常常沿著塞納河散步，踏過那塊草地，順著轉角走到圣敘爾皮斯街。街心廣場的布道者泉和馬可·波羅花園的內伊元帥像是我最滿意的兩件城市裝飾。它們或歡快地流淌，或靜靜地佇立，觀察著巴黎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好像被巴黎這座城包裹著的我，兀自感受它的溫暖與冷漠。

那是我們年輕時的巴黎，那時我們很窮卻很快樂。雖然為《多倫多星報》撰寫文章和我自己的創作使我疲憊不堪，雖然我和哈德萊窮得有時候只能靠她的年息過活，但我依舊很感恩，感謝巴黎讓我懂得何為“清醒者”的偽善，何為“糊涂者”的沉默。那些整日“歐內斯特”長“海明威”短的上流社會編輯們，那些整日在裝飾豪華的廳堂以沙龍娛樂來顯示身份的人，我看不真切。

我只想緊緊握住我的筆，我不要偽裝成“歐內斯特先生”，我要做真正的歐內斯特·海明威。

原諒我的年少輕狂，肆意張揚。在巴黎，格特魯德·斯坦因女士給予我許多慰藉，舍伍德·安德森先生給我提供無數幫助。我們是至交，無論是私人聚會還是大型沙龍，我們天南海北，無話不談。然世事無常，“一切真正邪惡的事都是從一種天真狀態中生發的”，我未料及那句“一個宣言是一個宣言是一個宣言”的戲仿會帶給斯坦因深重的傷害。我更未料及我在《春潮》中對安德森寫作風格的嘲諷會給他造成致命一擊。但我不后悔，我從未后悔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哪怕是對我深愛的人！原諒我那時的意氣用事與過度自我，在我批判美國文人是“在巴黎的美國波希米亞人”時，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或許也是其中一員。

說來好笑，最近我與我親愛的鄰居交談，他是個可愛的西班牙老頭。他跟我說：“假使你有幸年輕的時候去過巴黎，你就會發現，你一生都離不開它，因為巴黎是一個節日。”英雄所見略同，我在《流動的盛宴》中回憶巴黎，我說，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宴！那兒有餓肚子的藝術家，有攢錢買書的流浪漢，有奢靡的上流貴族……最重要的是，有我，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歐內斯特·海明威！一個初出茅廬，與周遭的嘲諷、謾罵和黑暗抗衡的毛頭小子！一個想要證明自己不再被母親陰影籠罩的男人！我將自己和盤托出，獻給了巴黎，也獻給我生命中的風與瘋，還有那些空虛滾動的云。

盧梭說巴黎是個充滿泥濘、嘈雜和煙灰的城市，他要告別巴黎。而我只想說，巴黎，讓懷有熱血的藝術家們在這兒的破街陋巷中撿拾自己的靈魂，讓我們這些身處困厄、對生命還抱有幻想的人創造自己的奇跡！

巴黎，庇護著我這樣依靠心靈吃飯，卻又在理想的燦爛與現實的殘酷之間游走的人。

我感恩巴黎，感恩它的深沉，它的悅納，它的廣博，感恩它給我的靈魂以片刻棲息之地，讓我得以展現最真實的自我。

現在，我，歐內斯特·海明威，在西班牙的濱海小屋回憶我那在巴黎的前半生，那絢爛、短暫卻深刻的前半生。

我住的地方，門外的小路也是有的，可再也不是巴黎那條通往草地的路了，草地的盡頭也沒有塞納河。

不知現在丁香園咖啡店是否還人滿為患？是否還有蓬頭垢面的青年藝術家在巴黎街頭燃燒自己？

我不知道，卻又早已知曉答案。那個盛宴不斷流動的巴黎或許不復存在了，但至少，歐內斯特·海明威，曾經來過。

點評

作者富有創意地以青年海明威的口吻，講述了海明威在巴黎的處境、創作和與巴黎文藝界的過往。創意的基礎源于閱讀，從文章中可以看出作者對海明威的閱讀較為深入，并有較成熟的心得體會，而且對《流動的盛宴》一書很熟悉。文章從海明威的視角出發，對巴黎以及巴黎文藝界人士持有某種批判意識，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它表達了一個共識：人們對某個地方、某一時期的印象基本都是又愛又恨。批判并不是否定。全然的否定和完全的接受并不容易發生，因此很多貌似激烈和充滿個性的批判，其實是展示了人生某種共性的內容。

以這種回憶錄的方式寫巴黎，增強了讀者對二十世紀著名的文學都城之一——巴黎的興趣，對“群星閃耀”的時代的憧憬，而用歷史上當事人的口吻來書寫，是對從作者自身視角出發的游記一類文章的突破，值得反復學習。不過本文和海明威小說作品的關聯度不大，我們對海明威的閱讀，核心依然是其小說，包括廣為人知的長篇代表作和體現出“冰山理論”的中短篇小說。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 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