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的新世界

文/浙江元濟高級中學 沈紫煙 圖/朱大鳳

他們不想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簡單快樂。

4月份的時候，蘋果過了16 歲的生日，那天她吃了很多好吃的，收到了許多朋友的祝福。她的臉色是健康的、快樂的紅潤，這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蘋果了。

現在，蘋果是個高中生了，她有很多事可以做，可她只去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正人君子告訴她，上了高二應該努力了，努力學習，努力去跨越階層。正人君子是蘋果最好的朋友，他們都愛讀《百年孤獨》，蘋果以為他們會一直是好朋友。

李子是在15 歲的時候收到蘋果的來信的。那一年他剛好初中畢業，渾渾噩噩，不知去向何處。

“嗨，您好，我是短頭發的蘋果。我大概算您隔壁街的鄰居。近來總見您在街上晃蕩，愁眉不展。您是餓了，還是有人欠您錢了，為什么不開心？您讀過《百年孤獨》嗎？我真的很喜歡這本書。我最近長胖了，成績也不是很好，我也很不開心。如果我能勸說您變得開心，是否我也會變得開心？”

這封無厘頭的信被塞進一扇舊鐵門的縫里，信上不著邊際的話讓李子感到很可笑。信末有一個地址，確實來自隔壁街，那里有這個鎮上最好的綠化。李子沒有讀過《百年孤獨》，他嘀咕：“什么破玩意兒。”他隨手將信揉成一團，繼續呆坐終日。后來橙子來找他談過一次，李子就去鎮上做了小工。他并不感激橙子，兩個男孩認識了很久，卻一直不曾親密。

蘋果近來很開心，她寫了一封信，并決心借此交到一個特殊的朋友。她向幾乎每一個她認識的人宣布此事，并整日興奮地踱步。正人君子問那人是誰，蘋果說她不認識。“那你怎么寄信的？”“啊？我直接塞人家門縫里了。”

正人君子覺得蘋果是在打擾別人，可蘋果固執地稱那個男孩一看就不快樂，她要帶給他快樂。正人君子很無語，他越來越不理解蘋果的天真了，于是便不再回答她，而是埋頭做數學題。蘋果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大部分時候她只是自言自語、想入非非。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回信，什么也沒有。“或許他沒有讀過《百年孤獨》。”正人君子試圖安慰蘋果。

有時候，李子會想，為什么這么不公平，他和橙子明明是鄰居，但橙子卻可以隨意說一些從老師、家長那里習來的大道理，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自信可以輕易地將李子的自尊擊碎。而李子的自尊在大多數時候像柔軟的海綿一樣鋪陳在人們身前，誰都可以捏兩下，連刺痛別人的力量都沒有。

李子打工的地方是橙子家的小賣部，那個店一般由橙子母親照看。橙子母親是個好人，只有她還將李子看作一個孩子。

之所以叫他李子，大概是李子的爸爸姓李，而李子的媽媽喜歡李子樹、李子花和李子。

當初李子爸連著送了李子媽一個春天的李子花、一個夏天的李子。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在秋天送李子樹的時候，李子媽總算接受了他的追求。后來，在一個初秋的傍晚，李子開始在媽媽的腹中孕育。

李子現在已經不知道媽媽去哪里了，他只記得媽媽很好看，被抱著的時候能感覺到她的溫暖和柔軟。當然，這是長大了以后李子才回味過來的。

青壯年時期的李子爸是個好人，人家都叫他大李，老婆跑了他也不抱怨，樂呵呵地把李子帶大。

不料進入中年后，李子爸忽然變得刻薄起來，總對著李子說李子媽的壞話，也愛占鄰里的便宜。人家還是叫他大李，只不過其中挖苦的成分更多一些。李子覺得這沒什么，只是有時候面子上掛不住。

這天，蘋果在街上看見了李子，那時她正拎著一大袋教輔資料。因為最近考試失利，正人君子給她灌輸了太多緊迫的念頭，讓她對未來很恐懼。李子正在一輛大貨車旁邊搬箱子。原來他已經不再上學了嗎？蘋果心想，定定地看著這個滿頭大汗的年輕男孩。箱子不是很大，似乎也不重，對一個身量很高的男孩來說，這仿佛只是一個小小的負擔。李子抬頭，看到一個手里提滿書的女孩，女孩的碎發因夏天的炎熱全部黏膩地糾纏在一塊。

蘋果抬起手，打了個招呼。李子很疑惑，因為他并不認識這個女孩。但蘋果滿不在乎地上前：“我就是那個給你寫信的蘋果！”李子更疑惑了，可這個女孩對著他笑，細嫩的手掌拍打著他的手臂。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卻因為有著相似的年紀，巧妙地在這樹影與陽光之間融合在一處。說實話，李子并不想搭理這個無所事事的女孩，特別是她還胡言亂語地說著一些想讓他也快樂的話。她是讀書讀傻了嗎，還是現在高中生都這樣？李子又想到渾渾噩噩的自己，忽然生出一絲同情。

那天蘋果一直跟在李子身后嘰嘰喳喳。她問李子為什么他們會不開心，明明他們已經吃得很飽了，明明這個世界這么美好。李子看得出蘋果是真的很疑惑。他告訴蘋果，這個世界沒有那么美好，他雖然吃飽了，但是遠遠不夠。他想要媽媽，想要漂亮的衣服，想要繼續上學改變自己，可這些都沒有辦法完成，所以他不開心。他讓蘋果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是她沒有得到的。蘋果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告訴李子“沒有”。

李子普普通通，他沒有媽媽那么好看，也沒有爸爸年輕時的半點灑脫。他的成績很差，初中念完就進了小賣部做小工，老師甚至連句象征性的挽留都沒有。學校里的女孩不愛搭理他，學習好的女孩覺得李子笨，她們總歸要通過考試走出這個鎮子，去市里、市外念大學；學習差的女孩覺得李子不夠帥，她們總歸要念完高中，然后繼承家里的理發店、水果店、雜貨店……誰知道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店，再去染個紅的、黃的、藍的、紫的、綠的……誰知道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顏色的頭發。

蘋果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從小父母都很愛她，雖然她家里并不富裕，但生活一直是相對寬裕舒適的。她很少走出自己居住的這條街，因為父母說隔壁街的孩子都沒什么出息，當然，橙子例外。橙子是蘋果父母口中她要學習的對象。可蘋果從小就討厭橙子，當還是個孩子的蘋果和還是個孩子的橙子聊天時，她總感覺橙子不像個孩子，這讓她覺得無聊透頂。

蘋果是在夏天的時候見到李子的，那天具體是什么情形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這個男孩眉頭皺得很緊，嘴角繃得很直。她第一次因為別人的悲傷感到如此悲傷，好像她原本澄澈的世界突然滲入了一些柔和卻孤獨的陽光。

蘋果沒有告訴正人君子她和李子已經相認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聊過天了。她相信正人君子沒有忘記她，只是他們的世界不再重疊了。正人君子要去跨越他的階層；而蘋果自己呢，她不知道，也許只要快樂就好了。她不知道怎么讓自己快樂起來，就像她沒有辦法讓李子快樂起來一樣。他們的關系詭異地變得很好，甚至會一起開一些過分的玩笑。“我真的不想爛掉，我想媽媽了。”男孩有時候也會很失落地看著蘋果，可是蘋果有媽媽，所以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李子。陷入沉默的時候，蘋果就會翻開膝頭的物理教輔，啃著筆頭，苦思冥想。所以他們快樂起來了嗎？蘋果不知道，或許比以前好一點吧。這只是蘋果和李子的世界，他們不想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簡單快樂，但有時他們連這個都做不到。

“你覺得那些人快樂嗎？橙子或者我上次跟你說的正人君子。”蘋果歪著頭，嘴里銜著筆。“不知道，起碼他們過得很舒服，有自己認為對的、想去干的事，不像我們。”李子開始搬一些貨物了，這時他看起來有些佝僂。蘋果表示理解，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有些人需要經歷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蘋果覺得她和李子都不算迷茫的人，總有一天，他們的世界會變得清晰又舒適。

蘋果讓李子去讀《百年孤獨》，李子乖乖去讀了，評價還是和他初次的感受一樣，什么破玩意兒。為此蘋果生了好久的氣。李子覺得《百年孤獨》好冷酷，像放在冷凍柜里的熱帶水果。但他覺得蘋果像蕾梅黛絲，天真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許有一天她會抓著床單飛去，身體在風里舒展。

故事就是那樣，沒有什么起伏高潮。蘋果、李子、橙子以及正人君子，他們的生活仍在繼續。只是換了一種模式，換了幾個朋友。

蘋果和李子一直很合拍，他們就這樣，眺望那個忙碌的世界。他們也在自己的世界里奔波，或許比較緩慢。

這時，李子有了一個夢想，他想攢錢給蘋果買一條裙子。而蘋果在慢慢“啃食”那些教輔，一點一點。

我相信他們的世界都會變得很好，就像我希望每個人的世界都能充盈快樂和美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