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樂清市柳市中學 余佳宜 圖/朱大鳳
在徐念沉睡的這段漫長時光里,文學社的朋友們懷著祈禱和思念,產生了集結出版小說集《小世界》的念頭……
一
WZ27 號航行至英仙座軌道附近,這是它離開地球的第3762 天。
面對浩渺無垠的宇宙,徐念始終充滿著激情。每每飛船降落到有生命跡象的星球,他總是第一個去執行搜尋任務。
前方發現了一個粉色星球,WZ27 號的探索雷達在0.002 光年外掃描了這個未被登記的星球——固體含量57%,液體含量40%,氣體含量3%,屬于高重力等級行星,它所圍繞的恒星只有太陽的1/10 大小,表面熱量是太陽的2 倍。
“可惜,這個星球的文明才剛剛開始,他們會在發展出宇宙航行之前就滅亡。”徐念自顧自地說著。
“不都是這樣嗎,大多數文明都逃不過毀滅的結局。宇宙不缺永恒的文明,缺的是有生命力的文明,缺的是藝術和激情。”一旁的林驍泡了一壺紅茶。
徐念接過紅茶,笑了笑:“地球也一樣。”
飛船在粉星的北極登陸,粉星人只看見一顆巨大無比的星星墜入地平線后方。
“他們的極點沒有冷到結冰,甚至還有河流和湖泊,太適合文明發展了。”
“太適合文明發展也不一定是好事,到處都是文明,物種繁衍的速度又這么快,戰爭反而一觸即發。”
果然,在飛船落地后一小時左右,一群身穿褐色甲胄、手持長矛鐵劍的粉星士兵就小心翼翼地將飛船團團圍住。在外收集樣本的徐念和林驍尷尬地看著他們,他們似乎把自己的交通工具當作遠古的神殿了。
徐念遠遠地掃描其中一個粉星士兵的身體。“粉星人的內部結構和章魚比較像,身上的盔甲硬度并不強,但能防御住他們手中武器的攻擊,文明等級相當于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
“春秋戰國?不知道他們里面會不會有孔孟這樣的智者,哈哈。”林驍開玩笑,“如果沒有,咱們可以送他們幾個。”
兩人還在慢悠悠地觀察著,沒想到粉星士兵準備把飛船抬走了。
林驍大喊:“不好,差點忘了這里是高重力星球,他們的力氣可比地球上的普通人類大多了。”
說著,兩人趕緊打開了飛船上的全息投影,一個如山岳般巨大的人形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這是根據數百年的行星穿梭數據得出的最符合圣人形象的投影,任何智慧生物只要看見這個投影,必然會產生敬畏的心理。
“如果他們沒有產生敬畏之心怎么辦?會把我們的飛船拆了嗎?”
“那更好,當他們因為不夠敬畏而受到懲罰時,這個形象會成為之后幾千年、幾萬年文明神話的伊始……”徐念頓了頓,“咱們再讓AI 寫本書,就能當傳世經典傳下去了。”
粉星士兵紛紛拜倒在巨大的神像面前。神像一揮手,留下了兩樣物件——蒸汽機和《蒙娜麗莎》。
“科技與藝術?”
“他們不會珍惜藝術的。”
當WZ27 號重新升至粉星的上空時,徐念和林驍看見粉星人的統治者帶領著族人朝他們頂禮膜拜。看來這個族群會自己去書寫神話,不需要AI了。
二
在進京趕考的路上,書生為了能夠節省一晚的旅宿的費用,星夜兼程,結果遇上大雨,迷失了方向。等走出樹林,面前狹長幽邃的荒原古道是他在來時的地圖上從未標記過的。
既來之,則安之,只要能遇到當地人,或是同路趕考的書生,問一問長安的方位,終是能找到路途的。
書生一路停停走走,即使身心俱疲,也不忘吟誦圣賢的語錄,在腦海里給自己的文章增枝添葉。書生對自己的才華很是得意,坊間也多有詩詞流唱,只是屢試不中,只能感慨懷才不遇、命運不公。
行至十余里,越過一小坡,書生面前陡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天坑,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道路正中央。兩旁是陡峭的山崖,中間是深不見底的天坑,幾無可行之路。返途繞山崖而過,又需三五日。
正當書生猶豫不決時,突聞洞底傳來呼喊之聲。“咿呀——咿呀——來人啊——”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是有兩個人在洞底。
書生往下一看,一片漆黑,只得學著洞底的人呼喊:“咿呀——咿呀——有人嗎——”
他又覺語句粗鄙,清清嗓子喊道:“吾乃汝南徐安業,正欲往長安科考,洞內豈有人呼救乎?”
洞里呼喊戛然而止,繼而傳來嗚嗚幽咽之聲。
“救我們啊恩公!我們倆被奸人所害,困在這個洞里,已經三五天沒有吃東西了。再沒有人來,我們就餓死了!”
徐安業抱著將來為官要拯救黎民百姓的信念,旋即打算營救二人。可是,自己一文弱書生,也沒有趁手的工具,四周草木荒蕪,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
徐安業又問:“前面可有村莊城鎮?我一書生勢單力薄,救不了你們啊。我把口糧分你們一些,再去叫人,一起救你們。”
“前方五里處是有一個小村莊,但不能求救啊恩公,他們正是將我們推到洞底的惡人啊!”
徐安業一驚,堂堂大唐,竟能出這等害命之事?但這一問,他也產生了疑問:“他們為什么要推你們下去?”
“恩公有所不知啊,這天下害人之事,哪一件和錢沒有關系?我們本是村中大戶,今年大旱,只有我們收成尚可,本想分糧幫助大家一起渡過難關,沒想到人的貪念無止無盡,他們竟然聯合起來,想要侵吞我們的家產啊!他們一路追殺至此,只留我們在坑中自生自滅。”
徐安業聽了,更加同情這兩個落難者。他丟下糧袋,供洞底人充饑;四處尋找,撿了藤蔓,做了麻繩,系在洞旁一塊巨石上,用麻繩慢慢將洞底人拉上來。

那人一探頭,一股不祥的預感就涌上徐安業心頭——五大三粗的樣子,不僅不像富家老爺,更不像餓了三五天的人……
那人對著徐安業恭敬作揖,隨即一個蒙拳打在徐安業的頭上。一瞬間,徐安業只覺天旋地轉,滿目皆黑。
醒來時,徐安業已經躺在床上,守在床頭的是一個六十余歲的老婦人。老婦人見人醒了,一臉沒好氣地看著他。
原來,洞底兩人是劫掠村莊的強盜,被村民聯合制服后丟入洞中,任其自生自滅。被救的強盜如今逍遙法外,想再抓回來,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老婦人問:“你這不辨是非的書生,姓甚名誰?”
徐安業撐起身子作揖:“在下汝南徐念,字安業,是今科考生!”
老婦人聽了一愣,轉而面色云淡風輕:“你昏迷了十多日,這次的科考,你是趕不上了。”
三
成為孤兒的徐念戰戰兢兢。王臨安一天來敲三次門,但徐念只開一次門,有時是太陽升起之前,有時是月上柳梢之后。徐念的父親早逝后,一直由王臨安照顧母子倆的生活,直到最近,徐念的母親被發現葬身于山林猛獸之口。
王臨安給籠圈打掃,到地里耕耘,再回屋里泡一壺茶,待上一會兒,仿佛是一只被上了發條的鐵皮青蛙,疲憊地重復著一件件事。
圈里僅存的山羊在一天夜里分娩,叫聲很是凄苦。落地的羊羔紛紛夭折,只剩一只通體黑色的小羊羔,黏糊糊的胎膜包裹著弱小的它。徐念將黑羊接到屋里,直到下一個春天的來臨。
黑羊安靜地在院子里看柳條抽芽,用蹄子翻找稀疏嫩綠的草葉。春天到了,徐念感覺到自己在長大,像后山的筍。他比冬天的時候高了也強壯了,性格卻像小羊一樣溫順。人們常看見他氣喘吁吁地跑出林子,頭發里粘了花粉。
并不是每一個死去的人都像徐念的母親一樣凄慘,人們更喜歡用愉快的方式送走過世的親人。
村口的李三走了,他的孩子們穿著麻衣在父親靈位前哭天搶地,等午飯的鐘聲一響,他們收了眼淚各自坐在飯桌上津津有味地品嘗難得的美食。徐念坐在小孩那一桌,蜷著身子,低頭掐塑料桌布。他打量著李家大院里的人,悲傷在這里并沒有長久地駐足,所有人都像在參加喜宴。人們咀嚼著堅果,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年幼的孩子們在瘋跑,一腳踢歪了燒紙的鐵盆。來往的客人都在同一個村莊里生活了許多年,但徐念還是對他們的面龐感到陌生。他們叫得出他的名字,并且以悲憫的語氣反復提及他早逝的父親和被野獸啃食的母親。他只能回答他們“你好”或“謝謝”。
不久后的一天,人們在徐念家的羊圈里發現了王臨安。他以一種安詳的姿態,凍死在了這個春天的夜晚。
徐念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村長為徐念買了一張開往南方的火車的臥鋪票。徐念將火車票隨意塞進了褲袋,他希望這張皺巴巴的紙條能夠自己長出腳來,隨便跑到哪個水溝里安身立命。
四
那天上課時,老師突然告訴大家,徐念出了意外,在醫院昏迷不醒。
徐念今年高二,朋友不多,上課從不發言,是文學社的成員,但發表的文章寥寥。任何圈子都有聚光燈,一直以來,徐念和他的文字都游離于聚光燈之外。
生命的岌岌可危和死亡的觸手可及,讓少年們不知所措,也終于有了正視徐念的機會。
“他寫得真好,比我強多了。”林驍坐在臺階上,抬頭看著清晨還未落下的月亮。
“是啊,你總喜歡寫什么宇宙飛船、外星人,平時自己飛就算了,這次還帶著徐念……”搭腔的是王亦可,上高三,是他們當中資歷最老的。
“這不是幫他實現理想嗎?你們不知道,徐念說我科幻寫得好,以后要和我一起坐飛船呢!”
“拉倒吧你!”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對了,樂央寫的那個書生的故事是什么意思,我沒看懂。”
“那個啊,徐念給我的印象,就是那種‘老實人’,和故事里的書生一樣——挺有才華的,就是太老實了,說什么他都信。有一次我和他開玩笑,說文學社老師找他談文章發表的事情,他還真屁顛屁顛地去了。結果那天老師根本沒在學校,他在辦公室門口等了一個午休呢。”
“你可太壞了。”
樂央低頭,小聲嘀咕:“如果他能好轉過來,我這次一定會幫他……”
王亦可說:“樂央寫得也不壞,再壞也沒有徐念自己壞。他把自己寫得多慘啊,我看著都難受……我一定要跟他說,下次不準再寫那么悲慘的文章了。”
在徐念沉睡的這段漫長時光里,文學社的朋友們懷著祈禱和思念,產生了集結出版小說集《小世界》的念頭,里頭收錄了徐念及朋友們的20篇小說。
比其中任何一篇小說都神奇的情節發生了——就在所有人快要失去信心的時候,徐念蘇醒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文學社的少年們又哭又笑。
至少《小世界》的序言,他們知道該由誰來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