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雪鋒
又是一年開學季,我不禁想起了送女兒返校的一次經歷。
那是去年九月初,我幫女兒打包好行李,買好動車票,準備第二天一早送她上車,畢竟疫情期間學校能照常開課也很難得。臨睡前翻了下手機屏幕,忽然從消息欄里跳出了一則疫情信息:途經本地的兩列動車車廂發現好幾例陽性感染者,現正急尋同乘人員。我立馬喊起妻和女兒商議,決定當夜退掉動車票,明日采用自駕方式送女兒去學校。
車子上了高速,一路順風順水。妻在副座拿著手機訂學校附近的酒店,后座的女兒則有點興奮,剛買了新手機,正一邊把舊手機的文件導入新手機,一邊試用新手機的功能。
因為高速服務區客流量大,為了避免感染,出發前我們三人就已達成共識,途中少喝水,車子盡量不在服務區停靠。但畢竟在高速上連續行駛了三個多小時,精神和體力上都開始倦怠,我準備找個臨時停靠點和妻換下位置,接下的一半路程,由她負責開。
前方路牌指示有個臨時停靠點,我打開雙跳燈,放慢車速,準備停靠一下。遠遠看見停靠點里只有一輛破舊的小貨車,一位中年男子靠在車門旁拿著手機在撥弄。疫情期間居然不戴口罩還在車外晃?我邊嘀咕邊打方向盤,把車子轉到了停靠點的最前方,和他保持了遠遠的距離。
我緊了緊臉上的口罩,下車和妻子換了個位置。剛調好座椅,忽然瞥見后視鏡里那個中年男子正朝我們的車子走來,我一邊示意妻看后視鏡,一邊本能地按下車窗和車門的防盜鎖。
怎么回事?來不及細想,他已來到車門邊。隔著車窗玻璃只見他人長得五大三粗,穿著褪色的工裝褲。油膩邋遢的頭發,黑黝透紅的膚色,一看就是風里來雨里去跑運輸的。
他俯下身,粗獷滄桑的臉上有道疤痕,眉心緊鎖,透著焦慮,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片口罩戴到臉上,并用手指敲了兩下車窗。妻轉頭看了我一眼,征求我的意見。說實話,疫情期間在這么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還真不想開窗。但不開吧,又實在不禮貌。算了,還是開吧,我點了下頭。
妻按下電控鎖,窗玻璃剛退下一條縫他就急切地說:“我電話沒電了,充電線也壞了,快借下手機打個電話。”這語氣就如同他的樣子一樣生硬,好像我們必須要借給他似的。本想給他手機充電,但看了下手機插口,我們的充電線都不符合。雖然心里感覺不舒服,但想著他如果真有急事聯絡,也必須幫助啊,再說就打個電話,不會有事的。妻和我想的一樣,沒說什么就把手機給了他。
他拿過手機立即撥號,從斷斷續續的通話中,我們隱約聽到了些原委,大致是他的車子拋錨了怎么也發動不了,車上的貨等著送達,需聯系拖車過來拖離并協調修車。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踱著步子往車后走去。
我們仨也沒在意,各自休息了片刻,但過了許久也不見他來還手機。妻機警地瞟了眼后視鏡:“快看,人不見了!我們不會碰到騙子了吧?”我也湊前一看,確實沒見人,只有小貨車還在。“應該不會的,肯定回車上打電話了,要不我去看看?”其實我心里也沒底,但還是安慰了她。我知道妻的顧慮,手機里有證件號密碼聯系人等隱私,萬一泄漏了也不是小事。
“哦,原來真在車里,現在過來了。”妻子指著后視鏡舒了口氣,我和女兒也放下心來。沒一會兒他便來到了車窗前,未等我們開口,他已搶先說:“聯系了好幾家拖車行,都不愿意來,所以電話打得有點多。不過,現在聯系好了一家,已經在路上了。”語氣還是這么生硬,說完便把手機還給了妻。我們嘴上雖然沒說什么,心里其實有點討厭他了。
還了手機后他卻木然地站在窗前,沒有離開。“還有事嗎?”我試著問了句。“拖車行說拖車到地必須先付300 元,我身邊沒帶現金,錢都在手機里。”說完他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們。哦,原來早就想好了,這不明擺著我們必須借錢?我和妻對視一眼,面面相覷。錢是不多,當然我們也想“好人做到底”,但現在都是手機支付,身上也沒帶現金啊。
“爸,要不把這部手機借給叔叔吧?”對啊!還是后座的女兒腦子轉得快。女兒換下的舊手機插上他的卡不就可以使用嗎?手機雖然型號舊了點,但基本功能都齊備。我接過女兒的手機對他說:“把你的手機拿來,我把手機卡放進這部手機,等下你就可以用它來支付、聯系了。”
他點了下頭,把他的手機遞給妻,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因為趕時間,幫他設置好手機后我們也準備駛離。但他卻執意要我們留下地址電話,說手機用后寄還。其實一部舊手機能解決問題,絕對是皆大歡喜了,我們當時只想快點離開,壓根沒想過要讓他還。但最后拗不過他,還是留了聯系方式。
車轉出臨時停車點,從后視鏡里我看見他一直站著,直到目送我們的車子遠去。后來一路聽妻在嘟囔,什么人呀,連“謝謝”都不說一句。我也只好打著哈哈無奈地笑笑。
到了學校忙著幫女兒辦入學手續,搬行李選寢室,也從沒見他打過電話來,后來也就慢慢忘了這事。
直到兩個月后的一個周末,我收到個快遞,是一個大紙箱,沒買東西啊?我滿臉疑惑地打開,發現箱子里塞滿了包裝好的各種土特產,中間還嵌著個盒子,打開后發現竟然是女兒的舊手機,下面還墊著張紙,歪歪扭扭地寫著“謝謝”兩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