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娟
看慣了寫人、寫物的散文,李建永這組以時令為主題的散文令人眼前一亮。作者以二十四節氣為中軸線,卻又不僅僅在寫節氣,由節氣延伸出的文學意象、風俗吃食、農耕景象,兼具浪漫色彩,還給節氣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忍不住去一點點揭開它。
二十四節氣,是中國人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認知一年中時令、氣候、物候等方面變化規律所形成的體系和社會實踐。追其溯源,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人們已經能夠通過觀察竹竿在日影下的長度來確定時令變化和季節交替,由此開始漸漸出現了“夏至”、“冬至”、“春分”、“秋分”的概念。到秦漢時期,逐漸形成了完整的二十四節氣。隨著我國農耕文明的逐漸消失,以及社會的發展進步,二十四節氣在年輕一代的視野中逐漸淡出,很少有人懂“二十四節氣”的。然而,二十四節氣是古代人民對自然現象觀察后浪漫化的產物,節氣在生活中充當的角色舉足輕重,具有一定的文化傳承價值。
李建永老師筆下的節氣,除去科普意味之外,還是具有濃濃的詩意的。姑且只看這些文章的標題,就充滿浪漫色彩,比如《小滿臨,麥滿仁》《清明昨日寒食節》《立秋看秋》等。在講至《清明昨日寒食節》這一章時,作者特意考究了“清明”二字的由來:
關于清明,《歲時百問》講:“萬物生長于此時,皆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宋·陳元靚《歲時廣記》引《三統歷》云:“清明者,謂物生清凈明潔。”明·張岱《夜航船》亦講:“清明萬物齊于巽。巽,潔也,齊也。清明取潔齊之義。”
作者如此形容清明,“時至清明,已入深春,鶯飛草長,清波粼粼,桃紅柳綠,風清景明”,單單是這些詞匯聚集到此處,都已經顯得格外詩意了。
令筆者印象深刻的,還有《黃鐘大雪》這一文章。人們向來習慣用“黃鐘大呂”來形容音樂或藝術方面的造詣,但“黃鐘大雪”的名號又是從何而來呢?在我們思考的間隙,作者筆鋒一轉,就將答案盡數呈現在我們眼前了,一種對知識的“飽腹感”油然而生:“黃鐘”本指古樂“十二律”中六種陽律的第一律,大雪節氣在11 月初,正好對應“十二律”中的黃鐘,“黃鐘大雪”這一名稱便款款而來。乍看這名稱,像是行至在暮色靄靄的黃昏,天空飄灑著大雪……
然而,二十四節氣賦予我們的浪漫意義或許不止于此。李建永老師除了生動地描寫節氣本身外,還將節氣作為意象進行了一系列的歷史考究。比如,他在《立秋看秋》一文中,開端便引用唐代詩人司空曙《立秋日》的“律變新秋至,蕭條自此初”和東晉詩人陶淵明《酬劉柴桑》的“櫚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立秋”意象的蕭條感立刻躍然紙上。再比如,談到立秋,蟬在古詩里是一個很重要的意象,關于立秋十日后究竟是寒蟬鳴還是蜩始鳴這一問題,他考古論今,用《詩經·豳風·七月》詩中“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和宋代詞人柳永《雨霖鈴》詞中之“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進行比較和辨析,最后得出夏至時是“蜩始鳴”,立秋后是“寒蟬鳴”的結論。自古以來,節氣被作為意象寫入到詩詞中也是常有的事兒,似乎節氣這一天總是帶有點特殊色彩的。常言道:“每逢佳節倍思親”,節氣和節日的相似之處,在這里也可以極盡顯現。節氣和節日,單看名字,都帶有“節”的意味兒,不分家也是難免的,比如“清明”,既是節氣,也是節日,且風俗延傳至今。如今流傳于世的詩篇佳作,也足以證明節氣賦予人們的浪漫色彩從古時候就開始了。
李建永老師的散文,對節氣當中傳統吃食的考究也是值得一提的。中國人的浪漫是刻在骨子里的,節氣這一天,除了它本身的節日意味兒外,人們還要搭配上特別的吃食,以求圓滿。古時候,在節氣時做上特殊的吃食往往是為了祭奠先人,而今反倒變成一種改善伙食的好機會。文中提到,立春之日的傳統小吃春卷——“春到人間一卷之”,清明時期民間流傳捏寒食——“寒燕兒”(即用白面捏成燕子的形狀)作干糧,大暑時期“綠豆”和西瓜成為最好的消暑食物,立秋吃蘿卜進補——“秋冬蘿卜小人參”等等。作者回憶自己童年時期,村里的奶奶和母親們用白面捏寒燕兒,蒸熟后用線穿起來掛在門楣或屋梁上的場景,以及小滿節氣母親制作熟油苦菜的過程——“我從小看母親做熟油苦菜,具體操作程序為:把苦菜從田地里用鏟子挖回來,擇洗干凈,煮熟,再用涼水浸洗兩三遍,攥干,切碎,然后浸放在涼水中,可隨時攥干拌食。食用時,先將一把長柄大銅勺放在火上燒到灼熱,倒入一羹匙胡麻油,加入切細的蔥絲和搗碎的辣椒面,快速潑在苦菜上,‘嗤——啦一聲響起,冒出撲鼻的香味,口水隨之而出。”更像是在表達一種思鄉之情,而這一刻的鄉愁正是節氣賦予的。當美食再趕上“節氣”,那濃濃的具有家鄉特色和“媽媽”味道的吃食,便每年“今日”都要溜出來刺撓一下,足夠讓我們魂牽夢縈了。如今的年輕人對節氣的概念了解甚少,但對于什么節氣該吃什么食物還是略知一二的。對于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來說,冬至這天吃餃子是雷打不動的,甚至民間流傳著“冬至不吃餃子凍掉耳朵”的說法。冬至,字面意思即冬天到了,一年中白晝最短的一天,天氣寒冷,想必在這時候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不論是對古人,還是對現代的人,都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
今天,我們很難忽視二十四節氣在農業生產生活方面的指導意義,這也是古人巨大的智慧結晶。故,在李建永老師的筆下,二十四節氣下的農耕畫面像一幅幅畫卷在我們面前徐徐展開。他在《小滿臨,麥滿仁》這一篇寫老家塞北“抓麥子”和“拔麥子”的場景:
不過,我的老家塞北,由于無霜期短,種的是春小麥。春天種麥子,叫“ 抓麥子”——莊稼漢子跟在趕著犁牛的耕地老漢后邊,將拌著糞土的麥種用柳條編織的小笸籮挎在脖子上,雙手在“固定”于胸前的小笸籮里迅速地一抓一丟,壟溝里的麥種被犁鏵翻起的松土蓋住,而后生根發芽。夏天收麥子,叫“拔麥子”——全家男女老少齊出動,圪蹴在火辣辣的日頭底下,雙手開弓一把一把地拔麥子,每個人渾身上下浸透在汗水中,孩子們的嫩手打滿了血泡,那叫“龍口奪食”!
作者通過對麥忙時節,莊稼老漢和年少孩童的一系列動作描寫,深情勾勒了塞北平原農忙時的熱鬧場面,耕作、收割的辛苦在作者筆下看起來格外有趣。毫無防備的,作者就將我們領入他的老家塞北,帶我們親身領略一番當地種小麥和收小麥的全過程。如果說這組散文在時不時向我們科普農耕方面的知識的話,那么,這段文字可見作者深厚的語言功底。此外,作者從小在農村長大,對走街串巷的俗語信手拈來,在《大暑不熱,五谷不結》一文,他寫“大暑小暑,遍地開鋤”;在《小滿臨,麥滿仁》中,他寫“小滿前后,點瓜種豆”;在《立秋看秋》中,他寫“秋不收,鋤不丟”等等,隱藏在節氣中的農耕文化盡散開來,充滿人間煙火的節氣立刻“地氣”化了,頗具詼諧意味兒。
著名作家賈平凹曾在采訪中說:“在創作中,我堅持反映時代的真正面貌。生活在中國的土地上,面對現實大背景,作家無法回避。我的立場和憂患都在作品中了。”李建永老師寫節氣,尋歷史,訪民間,講故事,在每一幀畫面上都鉚足了勁兒,二十四節氣便從生硬的書本上跳躍開來。他不僅僅是一個寫作者,更像是一個肩負文化傳承使命的學者和記錄者。古人偉大的,浪漫的,極具智慧的創造性產物,倘若無人記錄,今天的我們還能知道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