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莖狗尾草

文/宮鳳華

最近常懷想故園的黃昏景致，想起一株株狗尾草在夕陽里裊娜著，令人仿佛走進陶冷月的山河畫境里。

狗尾草和青蒿、水蓼、蘆荻一起簇擁在水塘邊，如同水塘精致的花邊。漁人的小木船泊在一闕清麗婉約的宋詞里。狗尾草，絨穗如蛾眉，低眉人間，卻有稚心童顏。飽滿的穗，密布的芒，如低眉女子身處荒涼，獨自抵擋蕭瑟冷寂。阡陌旁、院墻上、瓦礫間，狗尾草搖曳著纖弱身姿，在霞光中劃出道道弧線，光影閃爍，令人炫目。天空遼闊，雁群南飛，腦中閃現“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的詩句。

夕陽下的狗尾草，最具詩性之美，光影的變幻，幽藍的天空，柔軟的身姿，力與美，蒼涼與貧瘠，孤獨與悲憫，令人發思古之幽情。狗尾草映著燦黃的暖陽，有種蛋糕般的綿軟與甜香，細細密密的茸毛抱團取暖，嬌羞中透著韌性。枯白的尾穗隨風起舞，起起伏伏令人沉溺。

秋季，狗尾草們褪去葳蕤的裝飾。長長的尾穗如拂塵。一簇簇成熟的狗尾草遺世獨立，將野地的清苦和寧靜濃縮成亙古的沉默。漫步鄉野阡陌，凝望狗尾草在地平線上輕舞。尾穗亮白，旁逸斜出，如入太虛幻境。月下的狗尾草，又是另一番空靈意境，散發出曠古的幽寂。那年深秋，暮色蒼茫，我和戀人在村后散步，晚風吹亂劉海，我折一莖狗尾草，撓其脖頸，笑聲隨風滑向遠岸的蒿草叢。我性喜咀嚼一莖狗尾草，吮吸地脈深處的清香。《詩經》最早描寫狗尾草：“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莠”即狗尾草，詩表達了綿延不絕的思念。盼親人早歸，一起男耕女織，晴耕雨讀。

凝望狗尾草，不免想起林風眠的《蘆塘秋鶩圖》，天空烏云密布，枯黃的蘆葦和低矮的狗尾草在風中搖曳，一行野鶩逆風展翅。拜訪一文友，室內古樸茶桌旁，一青瓷花瓶中斜插著幾株狗尾草，花瓶小巧精致，清供狗尾草，洋溢著鄉野清趣。小城一畫家，喜畫狗尾草，天地鴻蒙，頗有大化之意。狗尾草的蒼黃枯淡，是時間的堅挺，歲月的幽黃。狗尾草如村姑一樣質樸，屬于鄉村，生于斯，長于斯，凝聚著屬于鄉村的歡樂和憂傷。狗尾草婉約低調，淡定自若，一如家鄉的父老鄉親。狗尾草結實的草籽閃爍著生命的光芒，凝望一株狗尾草，守一份淡然，伴一縷鄉愁，日子詩意而從容。

風中搖曳的狗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