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見神獸尊

楊小笑

南京博物院，沉淀了古都六朝的遺韻，我緩緩穿行在厚重悠久的歷史之間，像要見一位慕名已久，亦師亦友的老者，心中有著一份期盼和緊張。

轉入西晉展廳，我放慢腳步，也許想把這場尋覓變成偶遇，不去刻意尋找，才會讓我不那么激動。目光流轉，一個個展柜都在煥發光彩，仿佛一條流動的歷史的河流，回溯到千年前，而我也終于又見到了你，或者說，現在才真正見到你。

渾圓的身形古樸高雅，青灰釉色自然凝練，獸面神形張牙舞爪。展柜標牌上的標識，像藏在歷史深處的密碼，突然重見天日，那么晃眼，讓我的熱血噴涌，心跳加速。

“青瓷神獸尊，發掘于宜興周墓墩。”

這就是平西將軍周處家族墓群中的陪葬品——神獸尊。我曾一次次在夢里尋覓，從而能感受到觸摸到周處的真實氣息。

周處被稱為“陽羨第一人物”。 陽羨，現名宜興，是周處，也是我的家鄉。

從記事起，爺爺就會抱著我去氿濱公園。那時候的我會在廣場上仰望一座神奇的雕像，一個肌肉發達，身材健壯的男子正與一條惡蛟纏斗，他一手攀住蛟首，一手高舉短劍，正奮力向蛟龍脖頸刺去。爺爺告訴我，這個人叫周處，是我們宜興人世代相傳的名人。

然而，周處年輕時橫行霸道，為禍鄉里，與南山猛虎、團氿惡蛟并稱“三害”，后來周處改過自新，殺虎斬蛟，就有了廣為流傳、婦孺皆知的“周處除三害”故事。

等我識字，認識了碑座上刻的“陽羨第一人物”幾個字，心中卻有了疑惑，浪子回頭，為民除害，只是一個好漢，周處當得起我們人杰地靈的古陽羨“第一人物”嗎？

有一年暑假，我在家鄉博物館做志愿者，在那里，我再次與周處相遇，第一次見到了“青瓷神獸尊”。雖然是復制品，獨立陳列在展柜中，但它卻和周處有關。

尊，常常用作禮器酒器，以神獸的面目出現在墓中，當屬鎮墓祛邪之物。它不是一件簡單的瓷罐，而是特制的隨葬品。它出土于最早有確切紀年的墓葬，周處家族墓葬——周墓墩，珍貴至極，是我國唯一一件此類文物。我兒時的疑惑又浮上心頭，神獸尊的非凡意義是因為本身的文物價值還是物隨主貴呢？“第一人物”肯定還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吧。

我帶著疑惑，趕到位于老城區的周王廟，周王廟依周墓墩遺址而建，我想應該能在這里找到答案。

周王廟大殿，正中是巨大的周處像。面前的周處像不再是身著布衣的斬蛟青年，而是換成了身著甲胄的威武將軍。年輕的不羈和莽撞已然消失，迎面而來的是勇武果敢、沉穩內斂，這與我兒時記憶中的周處有了很大區別，浪子回頭后的周處經歷了什么呢？

后殿就是資料室，在這里我了解到后面的故事。周處“除三害”后，發憤圖強，拜文學家陸機、陸云為師，終于才兼文武，得到朝廷的重用。歷任東吳東觀左丞、晉新平太守、廣漢太守，遷御史中丞。他為官清正，不畏權貴，因而受到權臣的排擠。西晉元康六年（296年），授建威將軍，奉命率兵西征羌人，次年春于六陌（今陜西乾縣）戰死沙場。死后追贈平西將軍，賜封孝侯。

至此，周處的兩個迥異形象在我心中終于重合了，即使時歲轉換，地位變遷，他身上那種無畏英勇，率真耿直，殺敵衛國的氣概從未曾改變。

后殿東西兩屋，西屋是資料介紹，東屋是文物成列，在這里，我第二次看到了“青瓷神獸尊”。雖然隔著玻璃，感覺卻觸手可及。殿內香火繚繞，屋外古樹蟬鳴，我向前一步，仿佛踏進千年前的西羌戰場，黃沙漫天，硝煙彌漫，周將軍背對國土，雖身中數箭，仍手握殘刀，直指前方……

回到大殿，我深深向周處像鞠一躬，抬頭發現殿上匾額，是尹瘦石先生題寫的“陽羨第一人物”。周處不愧，陽羨不愧，我們不光有陽羨山水，吳越風流，也有了壯士拂劍，文治武功。

兩見神獸尊，兩件都是復制品，真品又在哪里呢，據說在南京博物院，南博十大國寶級文物之一，被國家文物局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我還能見到嗎？

去南博，去看真正的青瓷神獸尊，去感受縈繞在它身邊的英雄氣息，歷史氣韻，它成了我一個魂牽夢繞的夢想。

如今，我終于見到了你。此刻，就這樣站在你面前，柔和燈光下，你仿佛有了呼吸，有了生命，向我訴說著你的前世今生。

獸尊整體呈青灰色，熒光流淌，潤澤高古，梨形器身堆塑窮奇神獸，窮奇形態兇惡，雙目圓瞪，獸口張開，獠牙護珠，雙爪前伸，躍躍欲試，似要逼退來犯之敵。整個器型設計，“尊”與“獸”渾然一體，又為什么會出現“窮奇”這樣的神獸？它寄托了周處怎樣的理想？

傳說中的“窮奇”，是代表平安的神獸，是正義的化身。西晉時期，禍亂不斷，民不聊生，許多人存在著消極避世的思想，這件神獸尊出土于周處父親的墓中，大概就是周處想讓神獸代他保佑其家族鄉里幸福平安，不受侵擾。

漫步南博廣場，發現廣場中央的地上，居然鐫刻著青瓷神獸尊的圖案，也許，不僅是文物的珍貴，更凝聚著周處的精神。神獸尊鐫刻在神州大地，周處的精神融進了我們的血脈，融進我們的靈魂。

周處一生戎馬，一生坦蕩，一片丹心，一片赤誠，他的忠魂寄托于這件獸尊，寄于“窮奇”，跨越千年，展現在我們面前。古往今來，我們的英雄從未退場，處處都有為民請命，挺身而出的普通人，秉持正義，守護平安，流淌在中華民族的偉大血脈里，從未褪色。

（指導教師：姚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