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琳?藺湘珺?黃佳慧

朱利安·巴恩斯被譽為當代英國文壇的“三劍客”之一,于2011年憑借《終結的感覺》一書榮獲布克獎。在他創作生涯的主要代表作品中,碎片化的敘事手法和“英國性”這一主題均是重要的特征,而“英國性”的建立很大程度上源自國家發展過程中人們形成的文化認同。對于巴恩斯的研究,國內學界多從他不同作品中的敘事策略、作品主題、歷史觀等方面入手進行分析。其中,《英格蘭,英格蘭》及《亞瑟與喬治》是較少被研究的對象,但其中存在的兩份具有代表性的清單對于研究巴恩斯碎片化書寫的特征和分析作品的英國性主題都是很好的切入點。因此,本文選取《英格蘭,英格蘭》及《亞瑟與喬治》兩部作品,從其中的兩份清單入手,分析這兩份清單在描繪英國性的過程中體現的文化認同及其對于反映英國性這一主題的作用,并聯系作品相關部分對其中體現的英國性危機進行進一步闡述和思考。
一、巴恩斯的碎片化書寫特征及作品中的英國性主題
碎片化理論在現代主義時期大量產生。狹義上,文學領域的碎片化書寫一般指現代主義時期的碎片化寫作方法,其主要特征是對敘事連貫性的打破與對敘事內容的重組。到了后現代主義時期,碎片化逐漸走向諸多學術和生活領域。在巴恩斯的作品中,碎片化的書寫特征表現為通過拼貼、清單等手法實現對歷史觀、英國性主題等宏大敘事的解構。清單是指詳細登記有關項目的單子,根據意大利符號學家翁貝托·艾柯的初步分類,即“實用清單”“詩性清單”,實用清單在日常生活十分常見,而文學創作中對各種清單的運用也由來已久。在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時期,清單的羅列則有意打破了有序的邏輯,呈現出無序混亂的狀態,艾柯稱之為“混亂的枚舉”。[1]這類清單的出現符合現代、后現代主義時期各類打破常規、打亂“形式”的思想的涌現與流行,在一定程度上是當時人們的精神狀態及思想態度的一種具體體現。在這類清單中,有時混沌本身即是清單的主題。綜上所述,清單的運用是提示作品內容和風格特征的重要工具。
在主題方面,巴恩斯的許多作品都直接或間接地體現了對英國性的思考。英國性,即“英國的民族身份,是人們對于自己身份的確認和對于一個國家或者民族的歸屬感,一種不管何種身份地位,都共同享有的精神”。[2]具體來講,基于英國國民對自身民族文化的認同感,英國性體現在英國人這一主體的各個方面。《英格蘭,英格蘭》中,“英國性的50個特征”這一清單的提出,在“英國性”這一主題統領之下展現了英國性不同方面的特征,實現了對“英國性”這一概念的解構和重構;而在《亞瑟與喬治》中,亞瑟列出關于喬治案件的線索清單,內容清晰明確,反映了英式的實用理性精神。兩份清單在作品的情節發展中均發揮著重要作用,同時對于分析巴恩斯的碎片化敘事特征及理解作品中的英國性主題也有著重大意義。
二、《英格蘭,英格蘭》及《亞瑟與喬治》中的兩份清單
(一)《英格蘭,英格蘭》中關于“英國性的50個特征”的清單
在《英格蘭,英格蘭》中,為建設“英格蘭”主題公園并將其向全世界推廣,杰克爵士及其團隊對來自二十五個國家的所謂“潛在客戶”進行調查,最終得出一份“英國性的50個特征”清單,它既是這部作品的關鍵性清單,也是小說中民眾選出的英國性特征的表現,更是作者本人對于英國性的描繪。這份清單從不同角度展示了英國性,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幾乎是面面俱到,基本展現了“英格蘭國族特征的全貌”。[3]77
清單通過不連續地羅列各個條目,具象化地展現了人們對于英國性這一主題的文化認同。極具代表性的條目例如“羅賓漢和他的快樂伙伴們”,羅賓漢是英國民間傳說中著名的英雄人物,長久以來,不少文學作品對其進行了重塑與傳播,而“這種英雄神話的重塑與再造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樹立民族形象,彰顯民族個性,擴大民族認同”,[4]羅賓漢也由此成為英國民族精神的一個標志。清單包羅萬象,提到其中的任一詞語,讀者都可以聯想到英國,誠如英國人類學家福克斯在其代表作《英國人的言行潛規則》中所言,“這是一種特質,或一種行為方式,極為普遍,極為顯著,以至于惹人注目不可或缺”。[5]清單中條目之間的分散與聯系共同構成了英國性特征這一總體。
書中清單的最終目的在于服務杰克爵士建設主題公園的設想,作為對真正的英格蘭的一個小型復制,主題公園的成功是具有諷刺性的,但它也證明了清單中人們對于英國文化形成的共同認識是具有代表性的。清單中的五十個條目共同構成了巴恩斯筆下完整的英國性,由于對它的再現而取得的成功則展現了巴恩斯對于英國性更為深入的思考。
(二)《亞瑟與喬治》中喬治案件的線索清單
與《英格蘭,英格蘭》中出現的清單不同,《亞瑟與喬治》中的清單是以經典偵探小說的按圖索驥式的破案流程作為展示,體現了英國式理性的運行機制。小說中多次提到理性:理性的建議、理性的證言、理性請求……亞瑟的偵查全程也基本遵循了理性。亞瑟·柯南·道爾寫過許多偵探小說,并因此名聲大噪,而為一半血統是帕西人的喬治·埃德爾吉洗脫冤情,卻是他第一次真正偵查案件。在初步調查之后,他列下了這份清單:(1)關于追蹤:重要人物、律師的特性、線索和可疑人物、信件、喬治的特點和可以借鑒的格林案;(2)關于案犯:信件、受害者、作案工具、平靜的七年、重要人物和案件過去以及后來。事實上,亞瑟的清單并不嚴謹,他在初次與喬治見面時就定下了喬治無罪的判斷——這是清單的前提,這些線索指向也有千百種可能——他只指向了為了證明喬治無罪這一種可能,這些都只是亞瑟的主觀臆測,具有很大的漏洞和局限性,但瑕不掩瑜,因為清單所體現的“見微知著式的演繹推理”不僅反映了當時人們對理性的推崇,更體現了“對人類可以通過認知掌控世界的信心”。
清單的列舉體現了亞瑟身上典型的“英格蘭人”特質,小說中也多次強調“英格蘭人”這一主體。在介紹亞瑟的身世時,文中提到,盡管“亞瑟的祖先是愛爾蘭人,他在蘇格蘭出生,由荷蘭教士教導過羅馬信仰,但他更像是一個英格蘭人”。[6]他的英格蘭精神體現在他對英國歷史、自由的崇尚中,也體現在他自小信奉和踐行的騎士精神中。作為紳士階層的代表,他的言談舉止始終保持著英式理性,彰顯著英格蘭人特質。
清單中展現的無論是英式理性還是英格蘭人特質,都是英國性的表現之一,是朱利安·巴恩斯在兩部作品中通過清單構造的以中產階級白人文化為核心的英國性。可以說,英國性的構造離不開清單的書寫,清單的書寫使英國性得以更加清晰,二者相輔相成、不可分割,共同完成了小說總體性特征的構架。
三、兩部作品中體現的英國性及對英國性危機的思考
巴恩斯在其作品中結合清單的寫作不僅使碎片化的信息以一種更有邏輯的方式呈現出來,而且有序地推動了作品情節的發展以及主題的闡釋,清單也成了巴恩斯作品中碎片化信息與宏大主題連接的橋梁。《亞瑟與喬治》中清單式線索是主人公亞瑟在邏輯與經驗指導下作出的演繹推理,再加上亞瑟破案的時代正是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時期,在邏輯式的清單與科學技術的幫助下,案件得以偵破,體現了英國式的理性精神。而《英格蘭,英格蘭》中的清單寫作則不同于前者的探案線索清單,可以說,“如此種種清單中對英國性特征的羅列喚起了英國人的文化記憶,向他們灌輸統一的民族特征信念加深了他們對英格蘭民族這一集體的歸屬感”,[3]72從而體現了作品中對英國性和英國性危機的思考。
隨著時代的發展,世界形勢風云變幻,各個國家的文化也經歷著不同程度的發展,彼此交流互鑒。面對文化交流傳播中外來文化的沖擊,身份認同等人為建構的國家特性不斷改變,而由此衍生出的關于文化認同的混亂乃至危機卻與文化自信的鞏固和增強相伴相生。
《英格蘭,英格蘭》的故事發生處于世紀相交,英國性受到沖擊,英國在世界上的地位下降,發展停滯。復雜的歷史文化遺產問題、全球化帶來的外部沖擊等,這些問題共同導致了英國性危機。面對危機,英國主流社會采取回溯歷史、結合后現代市場特征重塑英國的方式,鞏固了人們對民族身份及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英國社會主流群體指向了中產階級,社會造就了中產階級這一主體身份,中產階級也對社會起到相應的影響作用。英國性與社會主流群體密不可分,巴恩斯依托這一特性進行寫作,將英國性融入中產階級的日常生活及其所在的典型環境中,而非單調地為突出宏大主題而寫作,更好地突出了英國性的核心。
英國性面臨的危機不是個例,在世紀之交的時代背景下,全球化是大勢所趨,如今,“人們之間的交往跨越了民族國家的局限性,人們交往的多樣性、時空壓縮性、人口的全球性遷移、多種矛盾的交織性及風險性,由此必然導致人們的多元認同及人們對民族國家認同的變化”。[7]因此,現代民族國家大都面臨著民族特性受到沖擊的挑戰。巴恩斯在作品中對英國性的描繪和對民族性危機的反思,是一種值得引起全世界關注的共性思考,如何把握好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之間的平衡,順應歷史潮流,在全球化發展浪潮中不失民族特性,值得我們深思。
四、結語
通過分析《亞瑟與喬治》及《英格蘭,英格蘭》兩部作品中的兩份清單,我們可以看出巴恩斯的碎片化書寫手法與其對英國性的闡釋和反思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兩份清單雖然在作品中所占篇幅不大,但對于讀者分析和理解作品中的英國性主題卻起著重要作用。除此之外,《亞瑟與喬治》中案件的進程、與他者(法國)的對照中體現了巴恩斯對英國性的關照,《英格蘭,英格蘭》中仿制英國的主題公園的出現與成功更是直接反映了他對英國性危機的深入思考。在當今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各國之間在各個領域的交流日益深入,在文化方面各有千秋,百花齊放的同時又相互影響,因此,民族國家特性的發展與內部文化認同的持續建立也是需要我們不斷思考與探索的話題。
基金項目:云南大學國家級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朱利安·巴恩斯作品的碎片化書寫研究》;項目編號:202110673111
作者簡介:王雪琳(2001—),女,漢族,河南偃師人,本科在讀,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英語;藺湘珺(2001—),女,漢族,河南南陽人,本科在讀,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英語;黃佳慧(1999—),女,蒙古族,內蒙古通遼人,本科在讀,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英語。
注釋:
〔1〕翁貝托·艾柯.無限的清單[M].彭淮棟,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
〔2〕謝麗琴.對英國性的重新構想——主題解讀朱利安·巴恩斯的作品《英格蘭,英格蘭》[J].才智,2012 (1):177.
〔3〕陳博.解構與倫理——朱利安·巴恩斯作品的碎片化書寫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2017.
〔4〕許志強.19世紀英國民族形象的歷史建構——以形塑亞瑟王與羅賓漢為例[J].東方論壇,2011(3):97-102.
〔5〕凱特·福克斯.英國人的言行潛規則[M].姚蕓竹,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
〔6〕朱利安·巴恩斯.亞瑟與喬治[M].趙安琪,譯.上海:文匯出版社,2020.
〔7〕解志蘋,吳開松.全球化背景下國家認同的重塑——基于地域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的良性互動[J].青海民族研究,2009,20(4):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