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欣
中南民族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民轉刑”命案是指由民間糾紛引起的,因矛盾升級或處理不當,一方使用一定手段、方法致使對方人員死亡的后果,即由最初的民事糾紛轉化為刑事命案的案件[1]。“民轉刑”命案不同于一般刑事案件中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案件,這類命案自矛盾產生到發生危害結果的過程中行為人心理激變的誘因很多,往往是生活瑣事導致的矛盾升級,雙方在糾紛過程中沒有合理處理矛盾,反而你來我往不斷激化,致使一方沖動殺人。“民轉刑”命案不論是從犯罪人或者被害人的角度進行分析,都具有預防的充分可能。
通過對河南省392起“民轉刑”命案統計的結果進行分析[2],可以發現“民轉刑”命案一般具有如下特征:
綜合分析有以下原因:首先,社會結構發生變化,傳統道德觀念與法治觀念青黃不接。正如費孝通先生總結的:在中國傳統的差序格局里,人們是不承認有可以實施于一切人的統一規則,但是現行法采取平等主義,導致一些不容于鄉土倫理的人物找到了新的保障[3]。法治思想在中國早已發展二十余年,農村中傳統的道德觀念也已悄然改變,但是由于生活環境以及教育因素的影響,新的法治思想在部分欠發達的農村地區并沒有完全吸納、遵守,變成約束個人行為的準則;其次,矛盾缺少有效外部干預和調節機制。由于農村中大量男性外出務工,矛盾往往發生在留守在村中的村民之間,缺少傳統社會中鄰里的提醒和勸導,原有的矛盾不能解決,新增的生活瑣事不斷地積累,矛盾極易升級。
統計數據表明此類案件中,犯罪嫌疑人文化水平在初中以下的居多,這類犯罪嫌疑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受到系統、全面的教育,法治意識淡薄,而且生活范圍狹窄,缺少和社會有效的溝通機制,一旦遭遇與其是非觀差異較大的沖突,往往容易情緒沖動,做出過激行為。
統計表明婚戀、家庭糾紛是引起這類案件發生的最主要的糾紛。這類糾紛的發生原因既可能是家庭瑣事,如贍養老人、財產分配抑或口角是非,也可能是由于夫妻分居而導致的“婚外情”。這些糾紛通常涉及道德倫理觀念,當事人往往采用的隱瞞態度,致使矛盾沒有被外部力量提前干預介入的空間。
熟人和家庭成員之間因為民事矛盾而升級到刑事命案的占比較多,一般而言陌生人之間因為民事糾紛而上升到刑事案件的比率不大。從受害方死亡人數的來看,死亡被害人僅有1人的有337起,占比86%;死亡被害人有2人的案件有48起,占比12.2%;死亡被害人有3人以上的7起,占比1.8%,這類案件就是所謂的“滅門案”。
“民轉刑”案件在命案發生之前幾乎不會尋求外部力量干預介入,因而這類案件的發生隨機性大,具有突發性。
“民轉刑”命案初始矛盾多為民事糾紛,不會上升至刑事案件。但是涉案雙方或者一方,由于缺少系統、完整的素質教育,進而缺少為人處事的一般的經驗和智慧,在生活面臨沖突時往往采取零和思維,在處理簡單的民事糾紛時將問題變為意氣之爭、顏面之爭,以自己的好惡來判斷糾紛是否公正。這就導致了一般的民事糾紛被不斷添油加醋,最后演化為“不可調和的仇恨”,最終導致命案的發生。
根據樣本分析結論,“民轉刑”命案發生一大原因是婚戀、家庭糾紛。根據涂爾干的家庭結構理論,現在社會家庭結構已經從大家庭結構逐漸發展變化為核心家庭的結構。大家庭之間主要依靠血緣作為家庭穩定的基礎,而核心家庭的穩定程度主要依賴于夫妻之間的情感聯系。當前我國社會急速發展,經濟較好地區就業崗位以及工資收入可觀,致使外來人口數量激增。城市生活方式使得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聯系也會微弱很多,人與人之間的包容性降低,彼此之間的瑣事也容易上升到對簿公堂的糾紛。
隨著農村外出務工人口增多,夫妻長期分居兩地,感情維護困難,加上外出務工者生活壓力大,容易出現情感空缺,婚外情的發生就有了空間。由于婚外情不為社會一般觀念所認可,因而即便各方矛盾異常尖銳,也不會求助外界力量介入解決。這類矛盾本就屬于情感矛盾,處理難以得當,并且處理方案容易情緒化,因而極易激化升級為暴力沖突,引發命案。
根據默頓的失范理論,社會越軌行為是社會文化目標與制度化手段之間矛盾的產物。每個社會都包括了各種文化目標,以及如何達到這些目標的制度性手段(規范)。我國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之下,生產生活方式與以往也有明顯的不同。在信息不發達、社會流動性較低的背景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主要依靠道德規范來調整。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變化,社會已經逐漸變為“陌生人社會”,鄰里關系淡化,鄉村風俗、傳統道德等對個人的約束力不斷降低,鄰里之間不相互包容,因為一些生活瑣事發生矛盾。因為缺少情感基礎,這類案件往往得理難饒人,在沒有外界力量的干預之下容易激化,進而導致嚴重后果的發生。
在我國現有體制下,村委會、居委會以及派出所都具有調解的職責和權能。但是一些基層組織軟弱渙散,作用發揮不夠。對轄區內的各種家庭矛盾、鄰里糾紛認識不足,認為發生一些民間糾紛是小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因而對出現的糾紛不夠重視,也放任不管,致使矛盾越積越深、愈演愈烈,進而導致刑事案件發生。
貝卡利亞認為“預防犯罪最可靠的方式是完善教育”[4],教育應當貫穿人的一生,應當是多元的、綜合的。人的一生應當首先受到家庭教育,其次受到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從人的完整人格形成上來看,三種教育缺一不可,一旦缺失一個或者數個,犯罪的預防都會面臨挑戰。
家庭是人出生后生活的第一個環境,在家庭中感受到愛與關懷、獲得與人交往的勇氣、習得與人交往的技能,家庭是人社會化的起點[5]。近年來對連環殺手的研究非常透徹,這類殺手在童年的時候往往缺少家庭的關愛與引導,沒有鮮活、向善的榜樣學習,因而在社會交往中膽怯、偏激,社會化的過程往往比較坎坷,心理健康和人格的發展都會出現缺陷。因而家庭教育的失敗是犯罪人行為越軌的首要原因。
學校教育人重要的社會化經歷。從對河南“民轉刑”命案的分析結論可以看出,學歷和受教育的經歷對于一個人犯罪選擇的影響。在當前社會沒有接受義務教育的不外乎兩種原因:其一,因為家庭的經濟壓力,不得已放棄接受教育的機會,或者是自己放棄接受義務教育的機會;其二,因為年齡以及不可能再接受義務教育,從而錯過繼續受教育的其他機會。這兩種原因導致學校教育在人的社會化過程中角色的缺失,因此需要采取一定的措施進行補救,增強這類人群與社會之間的連接。
在社會教育中采取彌補措施,繼續對人進行教化,進行向善的規訓。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之間關系密切,社會不僅會對已經受到學校教育的人進行再檢驗和再教育,也會為沒有受過家庭或者學校教育的人提供受教育的機會。人的生存和發展離不開一個包容的、向善的社會環境,就我國當前社會環境來看,農村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主要以種植業、養殖業和小微制造業作為收入來源,缺乏多類別工作技能的培訓和再教育的機會。因此當下社會再教育的重心可以朝著農村地區傾斜,在產業升級的同時,可將職業技術和普法有關的教育落實;同時應當加強農村師資力量的建設[6],如開辦職業學校等。
流動人口是我國社會發展和經濟轉型下的產物,根據國家衛健委流動人口司在2019年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9》的數據,我國在2019年末流動人口總數達到了2.36億人,相當于每6人中就有1人是流動人口。在今后較長的一段時期,大規模的人口流動遷移仍將是我國人口發展及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要現象。根據涂爾干的社會失范理論,流動人口在融入城市生活過程中必然會出現對不同于過去生活環境的沖突或者對抗的行為;此外,城市生活的節奏緊張,社會壓力較大,消費主義盛行,個人生活受挫、求偶受挫,以及欲望難以滿足都可能引起攻擊性的暴力犯罪。
對于流動人口的失范行為,要究其原因對癥下藥。首先要改善政府和社區聯動機制[7],流動人口的管理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是整個社會發展大背景下的必然現象,但也是政府和社會協同發揮應對作用的事項;其次,應當確保社區之間就流動人口的信息能夠最大程度地交換,對流動人口的流動趨向做出全面的把握;再次,應當保證政府能夠拿到較為全面、準確的流動人口信息,為其各個部門互相協作、共同治理夯實基礎;最后,應當在流動人口聚集的社區開展文化、體育、教育活動,增強流動人口對城市和社區的了解,促進與社區的融合,縮小流動人口和當地居民之間的距離,增強流動人口的歸屬感[8],做好人文關懷。
一般而言,對于糾紛的調解有司法調解、行政調解、人民調解等方式。但是現實的情況是絕大多數的“民轉刑”命案都沒有有效調解介入。
導致這一結果出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案件糾紛的雙方當事人沒有想法或者并不愿意主動或者被動地參與調解,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民事糾紛普遍比較零碎,矛盾焦點瑣碎,具有反復性,也涉及隱私問題;另一方面,人民調解作為訴訟外的調解方式,很多時候被動等糾紛上門,沒有主動積極介入,促進糾紛雙方互諒互讓,消除糾紛。因此,對于防范“民轉刑”命案的發生要從鼓勵群眾尋求調解和健全、改善調解機制兩方面入手。
對于民眾而言,要鼓勵群眾有矛盾早解決,遇到不合理的糾紛時要及時尋求第三方的介入,防范惡性“民轉刑”命案的發生,將矛盾激化扼殺在搖籃中。對于調解組織而言,首先需要強化調解工作在解決民間糾紛、防止矛盾激化的功能。推進干部多走訪、多了解,將已經出現矛盾的或者可能出現矛盾的各方主體或者某類典型矛盾高發的區域做好充分的備案;其次,對于已經調解過的糾紛,要建立調解回訪制度,組織專人定期跟蹤回訪,確保當事人雙方履行協議,防止問題回潮反復,鞏固調解實效,實現銷號歸零[9];最后,要建立調解分流機制,根據不同矛盾的性質、特征,綜合考量人民調解、行政調解、司法調解等手段進行處理。對簡單的、沒有積怨的糾紛采取人民調解的方式進行解決;對于糾紛復雜、積怨較深的案件交由村(居)委會聯合相關的行政部門進行解決;對于“民轉刑”風險較高的案件應當及時反饋給上級部門,由上級部門牽頭,協同法院、檢察院等司法部門共同商談、化解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