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互聯網已成為我國大多數人獲取信息以及發表言論及看法的重要平臺,網絡誹謗犯罪也隨之逐漸增多。這引發了關于網絡誹謗法律標準是否需要調整的爭論。本文聚焦于網絡誹謗罪中的一個特定議題:是否應該建立專門的入罪標準來區分對“公眾人物”的網絡誹謗行為。通過對網絡誹謗法律、憲法權利和社會輿論的綜合分析,文中探討了這一問題的必要性。
[關鍵詞]網絡誹謗犯罪;公眾人物;入罪標準;名譽權
一、“公眾人物”的類型及判斷標準
一旦某人被認定為“公眾人物”就意味著其將受民眾監督且名譽、隱私等人格權將受到合理限制,因此如何認定“公眾人物”便顯得尤為重要。
(一)“公眾人物”的類型
“公眾人物”一詞在學界一直具有爭議,中外學者眾說紛紜,對于“公眾人物”的類型,有美國學者將其分為完全目的與有限目的兩種公眾人物;有中國學者將其分為政治公眾人物與社會公眾人物;亦有學者將其分為自愿型公眾人物與非自愿型公眾人物。本文就適應中國國情的后兩種分類進行介紹。
1.政治公眾人物與社會公眾人物
政治公眾人物指掌握國家公權力的政府公職人員,社會公眾人物指影視圈、體育界、科學界等領域大家耳熟能詳的“明星”。之所以進行此種分類,是由于二者成為“公眾人物”,受公眾監督并且需要限制其名譽、隱私等人格權的原因并不相同。政治公眾人物一是由于其掌握了國家公權力,二是憲法規定公民享有批評監督權,故國家官員應受公民監督。社會公眾人物由于其知名度,社會公眾人物的行為便具有了公共屬性,涉及公眾利益,故其應受到民眾的監督。
2.自愿公眾人物與非自愿公眾人物
自愿公眾人物指主動進入公眾視野的公眾人物,關鍵在于自然人對擁有知名度這一結果呈積極態度且主動追求這一結果的發生。
非自愿公眾人物指那些因為恰好身處一些社會重大事件當中,比如在小鄉村中了高額體育彩票、以五十歲高齡安全誕下雙胞胎等吸引民眾眼球的社會事件,因媒體大肆傳播導致該事件在網絡上發酵擴散,導致該普通民眾在一定時間、一定范圍內被大眾所知悉,且具有了一定知名度,但其對這一結果并未積極追求。
筆者認為,將公眾人物分為自愿公眾人物與非自愿公眾人物,此種分類并不妥當,原因如下:
其一,自愿公眾人物與非自愿公眾人物的區分取決于其本人的主觀想法,實務中難以明確界定,容易加大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且二者之間極易轉化,常有因為偶然事件進入公眾視野的普通民眾借熱度吸收“粉絲”進軍主播行業,那便成了自愿公眾人物。故該種分類的界限過于模糊,并不適合成為實務領域的理論依據。
其二,筆者認為非自愿公眾人物并不屬于“公眾人物”。公眾人物之所以要接受民眾監督且限制其人格權,一部分因為其行為事關公共利益,在公共利益面前其個人權利應予以合理讓步;另一部分原因是公眾人物基于其地位或知名度皆獲得了某些可得利益,如政府官員掌握了公權力獲得了社會地位、“明星”通過人氣獲得了高額代言,這種利益其實可視作對其人格權限制的“對價”,他們獲得了利益便要承擔接受公眾監督的義務。而非自愿公眾人物并未基于其知名度獲得任何可得利益,其僅是機緣巧合進入大眾視野,對其人格權加以限制尤為不公,其應當與普通民眾一樣擁有憲法對其人格尊嚴的高度保護。故該種分類并不利于司法公正。
(二)“公眾人物”的判斷標準
1.政治公眾人物的判斷標準
有學者認為政府官員并非公眾人物,其理由有二:一是政府官員是基于選舉或者合法任命而產生的,并依法享有公共權力,其對社會的影響的原因是享有公共權力;而公眾人物則是在公共輿論中形成并反過來影響公共事務的人士[1]。二是不同地區、不同官職的官員所掌握的公權力大小不同,公眾人物以知名度為判斷標準,而政府官員卻不能以此判斷,應以其掌握公權力的大小作為限制其人格利益的依據。所以,基于判斷標準的不同,得出了政府官員并非公眾人物這一結論。
對于政治公眾人物的判斷標準,西方學者的傳統觀念是高官無隱私,意味著只有高官即掌握較大公權力的人,其隱私權等人格權才應該被限制。
筆者并不贊同以上觀點,認為政府官員應屬于公眾人物,且應是“公眾人物”這一概念最早出現時所指的對象。將政府官員一詞與公眾人物并列,這一理論無疑加大了司法實踐的難度。筆者認為,僅需區別劃分政治公眾人物與社會公眾人物的判斷標準即可,是否掌握公權力應作為政府官員認定為“公眾人物”的唯一判斷標準,不論該官員是否具有知名度,是否為“高官”,只要其掌握一定的公權力,那其行為將不可避免地影響公共利益,便應當受到公眾嚴格監督、接受公眾批評、限制對其人格利益的保護。
2.社會公眾人物判斷標準
美國著名政治家、法學家,第14任美國首席大法官厄爾·沃倫在法庭意見中指出:公眾人物是指在關系到公共問題和公共事件的觀點和行為上涉及公民的程度[2]。
(1)在一定領域內具有知名度
將自然人認定為“公眾人物”需要其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不要求其被全國人民所熟知,只需在一定領域或區域范圍內,承載著公眾興趣與目光,可以吸引公眾的注意力。
(2)自愿進入公眾視野
上文筆者論述了不存在非自愿公眾人物,那將自然人認定為公眾人物必然要求其是自愿進入公眾視野成為公眾人物的。何為自愿?自然人主動將自己展現在大眾視野下,通過一些行為吸收公眾目光,即成為公眾人物被大眾所知曉這一結果,是其積極主動追求并希望的,如當紅影視明星、頭部帶貨主播、聲名大噪的奧運金牌獲得者。
(3)“公眾人物”具有時效性
將自然人認定為“公眾人物”,只有當下具有一定知名度和大眾影響力,其行為與公共利益掛鉤,才需承擔大眾高標準的審視與評判,其個人的人格權才需在公共利益面前讓步。若該“公眾人物”已經銷聲匿跡,不具有知名度亦不具有社會影響力,那他的行為便不會涉及公共利益,其人格尊嚴應得到和普通民眾一樣的高度保護。
二、明確網絡誹謗“公眾人物”犯罪入罪標準的必要性
(一)政治公眾人物
1.憲法對公私言論限制加以區分
美國學者亞歷山大·米克爾約翰基于言論內容的不同,將言論進行了“公共言論”與“私人言論”雙層區分。
華中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雷志春學者和湖北省崇陽縣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孫崢學者認為,我國憲法對公共言論與私人言論進行了區別保護,刑法也應該在此方面對網絡誹謗犯罪采取不同的入罪標準[3]。
我國憲法第三十五條是我國憲法中保護公民言論自由的重要條款,規定中國公民享有言論自由,不論是公共言論或私人言論。我國憲法第五十一條是對公民言論自由的限制規定,不論是公共言論或私人言論“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我國憲法第四十一條規定了公民享有批評建議權,并有但書對這一權利進行了限制,即不得捏造或者歪曲事實進行誣告陷害。故針對公共言論,我國憲法作出了特殊的限制規定。我國憲法第三十八條第二句“禁止用任何方法對公民進行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可視作憲法對私人言論的限制性規定。由此可見,我國憲法高度保護了普通民眾的人格尊嚴權,當私人言論自由與普通民眾的人格尊嚴發生碰撞時,言論自由應當予以退讓。而針對政府官員涉及公共事項的公共言論受到了我國憲法的區別限制保護,故我國刑法在完善網絡誹謗犯罪的相關規定時,也應當將憲法區分保護兩種言論自由的思想具體落實,針對網絡誹謗政治“公眾人物”制定不同的入罪標準。
2.符合比例原則
清華大學法學院張明楷教授認為我國憲法規定言論自由的核心目的是政治的,那公民就公共事項或針對政府官員發表的言論和看法就應當受到區別保護[4]。因為若憲法規定言論自由的目的是讓公眾參與政治討論、發表自己的政治意見、監督政府官員,憲法鼓勵公民參與政治,若是某一種行為阻礙了公民參與政治,那此種行為便是違反憲法的行為,而憲法所鼓勵并期望的公民參與政治行為應具有違法阻卻性。
綜上所述,對政治公眾人物進行批評和監督具有重大的社會價值及憲法意義。當其與政治公眾人物的個人人格利益發生碰撞時,對二者進行利益衡量,為了實現我國憲法言論自由的核心價值即政治追求,政治公眾人物的個人人格利益應當予以退讓,接受對比于普通民眾的合理限制,否則憲法言論自由的核心目的將無法實現。
3.防止公權力濫用
我國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第二款規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誹謗他人罪,“告訴的才處理,但是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除外”。當公民言論涉及政治公眾人物和公共事項時,很難將其與國家利益進行嚴格的區分界定,在受害者為公職人員且言論與公共利益相關時,法院應當充分重視公共言論的重要意義,考慮公共監督的必要性和受害人利用權力救濟的可能性,防止刑罰被掌握公權力的人濫用[5]。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草案)》擬在我國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中增加一款作為第三款:“通過信息網絡實施第一款規定的行為(指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筆者注),被害人向人民法院告訴,但提供證據確有困難的,人民法院可以要求公安機關提供協助”。該條規定了當被害人收集證據確有困難時,可以請求協助,但“可以”一詞在實務中大大增加了普通民眾尋求公安機關協助的難度,而此時當被害人為手握公權力的政治“公眾人物”時,實務中該條規定常會遭到濫用。
綜上所述,公權力的濫用導致一些積極發表政治意見或對政府官員行使監督權的普通民眾,無妄受到刑事追訴,故為防止公權力濫用,限制政治“公眾人物”隱私權等人格權,增加網絡誹謗政治“公眾人物”的入罪要求,尤為必要。
(二)社會公眾人物
1.職業具有特殊性
社會公眾人物通常指影視界、網紅界、體育界等領域的明星,若其行為與公共事項關聯,那對于損害名譽的言論應當阻卻其違法性。比如明星偷稅漏稅事件、體育冠軍使用禁藥事件、明星辱華事件,相比于對其個人人格利益的保護,公共事項與國家利益顯然具有更加優越的法益地位,此時社會公眾人物的名譽權應當退讓。
若言論不涉及公共事項那是否應當給予社會公眾人物與普通民眾同等的人格保護,筆者持不應當給予的觀點。這一類公眾人物因其職業性質,他們的行為會被媒介大肆傳播,影響力大且受眾范圍廣,具有“粉絲效應”,他們的行為經常會被青少年模仿,造成不好的社會影響,此時其行為便涉及了社會利益。如明星在公共場合抽煙、明星婚內出軌等事件,雖然不涉及公共事項,但具有負面的社會影響,涉及社會利益。所以社會公眾人物的名譽權因其職業特殊性,應當予以合理限制。
2.法益侵害程度不同
網絡誹謗犯遭到侵害的法益為被害人的名譽權。有中國學者認為,名譽權法益具有雙重內涵,一為外部名譽,一為名譽感情[6]。外部名譽為社會上他人對自然人的評價,可以類比為一張自然人在社會上生存的信用名片。內部名譽也稱為(名譽感情),為自然人本人主觀上的名譽感情,比如,在其遭受侮辱、誹謗時,其感覺自己被他人冒犯到,自己的人格沒有得到他人的尊重。
對于社會公眾人物來說,他們的外部名譽與普通民眾不盡相同。對于普通人來說,一個人的外部名譽可能會與這個人往后在職業上的發展成正相關,但對于社會公眾人物來說卻并非如此。以社會公眾人物中最典型的明星為例。他的知名度直接與他的收入掛鉤,如果一個影視明星得不到大眾的“關注”與“評論”,那就代表其已經不具有熱度,沒有人再對他“評頭論足”的話就意味著其事業已經在走下坡路。還有很多明星炒作追求“黑紅”,以求得討論度。故,社會公眾人物的外部名譽與其職業發展可以呈負相關。一些大眾言論對社會公眾人物來說,可能并沒有侵害到其外部名譽,反而使其具有了更高的商業價值。
在媒體報道紛雜的當下,針對社會公眾人物的言論真假參半,大眾也多下意識懷疑,并不會直接深信不疑。此時對于掌握高關注度的社會公眾人物來說,可以比普通民眾更為容易地用微博等媒介澄清不實傳聞,自證清白并且消除影響。
對于社會公眾人物的名譽感情,他們進入該領域時已經對所面臨的高曝光度早有預料,換言之他們對即將迎來的評論與審視都具有心理準備,其名譽感情不易遭到侵害。他們把自己的名譽置于巨大的輿論風險之中,應當具有基本的風險意識,類似于被害人自陷風險。這種被害人自陷風險的行為就表示其對自己名譽感情這一法益相比于普通民眾已經作出了部分放棄,對于已經放棄的法益談何侵害,自然不得再去歸責于他人。
結束語
網絡廣泛普及,使得獲取信息變得更加便利,同時也導致了信息傳播速度加快和成本降低,這為網絡誹謗犯罪提供了滋生的環境。在研究網絡誹謗犯罪時,特別關注以“公眾人物”為對象的案件,因為這類犯罪涉及公共事務、言論自由等特殊因素,引發了對其獨特性質進行深入探討的需求。本文將“公眾人物”分為政治公眾人物與社會公眾人物,并從憲法、防止公權力濫用、名譽權的雙重內涵等多個角度研究了區分對“公眾人物”的網絡誹謗入罪標準的必要性。后續,筆者認為,可參考西方實際惡意原則對這一入罪標準進行區分與明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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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張憶然.被害人視角下損害名譽犯罪的教義學構建:基于“被害人圖像”對“公共人物”的檢視[J].北大法律評論,2019,20(2):154-176.
作者簡介:王雨琪(1999— ),女,漢族,山西晉中人,湖南科技大學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