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字怪來啦

茶橙，作家、編劇。 2014 年參加“ 中國好故事”大賽，原創文學作品獲獎并簽約影視改編權；2015 年參與“ 克頓傳媒集團”影視劇編劇工作；2021 年獲第七屆“ 大白鯨”原創幻想兒童文學銀鯨獎。出版有長篇少兒科幻小說《超凡飛手》等，作品刊載于《科幻世界· 少年版》《意林· 小文學》等刊物。

1

“食字怪！食字怪來啦！”隨著陣陣驚叫，一團霧氣般的東西飄了過來，它張開黑色的大口，穿過“象形”“ 形聲”“ 會意”三個大籮筐，瞬間把里頭的“ 字”吃得所剩無幾，幸存下來的“ 字”害怕得瑟瑟發抖。

這可不是在做夢！一個小時前，路梓銘和爸爸媽媽在博物館里參觀文物，導游告訴他們，博物館首次引入了元宇宙模塊，這是一個運用數字技術構建的超現實世界，進入元宇宙參與一個闖關游戲，勝出的家庭可以獲得價值不菲的文物藏品。于是，十組家庭躍躍欲試地戴上腦機，進入了這個光怪陸離的數字空間。

一眨眼，他們出現在一座寂靜的古城中，四周高大的城墻上刻滿了繁復精美的古文字，有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等，它們就像漫天璀璨的繁星，令人目不暇接。除了參賽的家庭，這里只有一個人，他足足有三米多高，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面部有四只黑亮的眼睛。路梓銘認出他就是造字圣人倉頡。剛才在參觀博物館時，路梓銘聽說了倉頡的傳奇。倉頡生活在距今四千多年前的黃帝時代，他善于觀察和總結，根據鳥獸的足跡，倉頡創造了最古老的漢字，開創了美麗繁榮的華夏文明。

沒想到，倉頡就像穿越時空般，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眼前。他用洪亮的聲音說：“歡迎你們來到漢字王國，我是倉頡，下面我將作為司儀主持闖關游戲。第一關游戲叫作‘捕字分類，首先請每個家庭領取闖關道具。”

話音落下，每個人的手上都冒出了一個像捕蝶網一樣的東西，倉頡把它們叫作“捕字網”。每組家庭的陣地上都出現了三個籮筐，這三個籮筐分別貼著“象形”“形聲”“會意”的標簽。剛才在博物館參觀時，導游介紹了漢字的造字法共有六種，包括象形、形聲、會意、指事、假借和轉注，所以對這三個詞，參賽者們并不陌生。

“十秒鐘后，我將喚醒數以萬計的‘字，請大家在半個小時內，把‘字抓進相應的籮筐里。”只見倉頡長袖一揮，大地微顫，喧囂四起，遍布城墻的甲骨文紛紛從墻上躍出，跳落在地的瞬間，它們幻化成一個個簡潔雅致的現代漢字。這些字有路梓銘的腦袋那么高，它們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叫著：“自由啦！快跑啊！”空曠的古城頓時熱鬧極了。

路梓銘吃驚地揉了揉眼睛，他沒看錯，這些字真的在跑！上下結構的“只”和上中下結構的“燕”，它們就像穿著幾只小鞋子在奔跑。包圍結構的“團”和半包圍結構的“眉”，它們一蹦一跳地跑呀跑。左右結構的“加”和左中右結構的“游”，它們的每一個偏旁都像一條長腿，交叉不停地跑了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有生命般活潑生動、東逃西竄，參賽者舉起捕字網追趕著這些小家伙。

“哈——哈——哈——給我站住！”爸爸費了一陣工夫才把“哈”字逮著了，他把字放進“形聲”的籮筐時，“哈”字拼命掙扎著說：“我不要進去！你搞錯了！”

“別想迷惑我，”爸爸說，“‘哈字通常形容人的聲音，你十有八九是個形聲字。”

這時候，媽媽捕來了一個“休”字，“休”字也不甘地說：“ 我才不是會意字，快放我出去！”

媽媽自信地說：“正好我在導游那兒學了點兒，‘休為‘人依‘木，就像一個人站在樹下休息，你不是會意字，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這時候，一個“田”字從路梓銘的跟前跳了過去，爸爸大叫起來：“梓銘，快抓住‘田字！”這個“田”字有點兒笨拙，它很快被路梓銘逮進了網里。看見“田”字，路梓銘就像看到了阡陌縱橫的田園，這么生動、形象，必然是要歸類到象形字里。

半個小時下來，路梓銘一家的收獲真不小，可就在這時，食字怪來了。它仿佛是搜刮農民伯伯的地主，一飄而過后，滿籮筐的字頓然所剩無幾，十組家庭紛紛抱怨起來。

“我們抓到了六十個字呢！現在只剩下二十個字了！”

“我們更慘呀，抓到了七十個，現在只剩十七個了！”

可惡的食字怪！路梓銘氣得牙癢癢，他們家抓到了八十個字，現在只剩三十個了。

“大家安靜一下。”倉頡開口說道，“你們仔細想想，那些被吃掉的字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被放在了錯誤的籮筐里。比如‘火是象形字，卻被放在了會意字的籮筐里，‘歪為‘不加‘正，意為‘不正則歪，本應放在會意字的籮筐里。”

這下，他們明白這些字為什么會被食字怪吃掉了。不得不承認，造字這門深奧的學問，大部分人也只是略懂皮毛罷了。

2

“大家不要灰心，接下來進入第二關‘聽音寫字。來比一比，誰能在這面卷軸上寫下最多的字。”倉頡長袖一揮，城門前，一面長長的卷軸像地毯般緩緩展開，足足有十多米長。

一眨眼，十組家庭的面前出現了十支金色的毛筆、十個空墨水瓶。倉頡的長袖又一揮，籮筐里的字統統飛到半空，融合成一團烏云般的墨汁。

“根據上一場比賽的結果，每個家庭可以用一個字兌換一滴墨。現在我按照字數把墨滴分給你們。”

路梓銘可高興了，根據第一關的戰績，他們家兌換到了最多的墨水，第二關勝券在握。很快，十組家庭紛紛派出一個代表，他們握緊手中的金毛筆，全神貫注地豎耳聆聽，就像在起跑線上蓄勢待發的運動員。“各就各位——第一個詞，āi shēng tàn qì——”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隨著十只金毛筆龍飛鳳舞，一個個寫在卷軸上的字，仿佛是躺在地上的小人兒，它們緩緩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找著重心。從爸爸筆下冒出的“哀”字還沒站穩，身上突然長出許多白色的小螞蟻，它驚恐地掙扎起來，其他字看著“哀”尖叫道：“ 食字怪！食字怪來啦！”

只見“哀”字痛苦地掙扎，眨眼間就被滿身的螞蟻吃掉了，連一絲墨跡也沒剩下。

“啊！為什么！為什么要吃掉我寫的字！”爸爸沮喪地叫起來。

“是‘唉聲嘆氣，不是‘哀聲嘆氣！”媽媽無可奈何地說。

爸爸恍然大悟地拍拍腦門說：“哎呀，我長期依賴手機和電腦，只要輸入語音或者拼音就能自動生成字詞，沒想到離開了輸入法，提筆就把正確的字給忘了！”

媽媽搶過爸爸手里的金毛筆說：“ 讓我來！”

“ 第二個詞，chá yán guān sè——”

媽媽思索了一會兒，用金毛筆寫下了四個字，可這一回更慘了，還沒等這四個字從卷軸上站起來，一群螞蟻就把它們圍殲掉了。

爸爸看了半天，依舊摸不著頭腦地說：“你剛才寫的是什么東西？”

“‘察言觀色呀！”媽媽不甘心地說，“為什么我寫出的字被吃得一干二凈，別人家寫出的字卻安然無恙？真奇怪，我明明寫對了呀！”

路梓銘欲言又止，緩緩開口說道：“我想……大概是因為媽媽你寫的字太丑了。”

媽媽的臉唰一下紅到耳根，她想挽回點兒面子，卻又無力反駁，只好把金毛筆遞給路梓銘說：“梓銘，我們家就靠你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你爸和我好幾年都沒有提筆寫字了。你在學校天天寫字，水平應該比我們高一點兒。”

爸爸媽媽好歹都有大學文憑，寫字的水平居然還比不過一個小學生，路梓銘頓時哭笑不得。

“diū sān là sì——”倉頡開始念第三個詞了，路梓銘趕緊在卷軸上寫下：丟三落四。這四個字寫得又快又整齊，沒枉費老師上課聽寫一遍，作業布置抄寫三遍。看看別人家寫的“丟三拉四”，很快就把密密麻麻的食字怪引來了。

大人的戰線節節潰敗，沒辦法，十組家庭紛紛派出孩子作戰。不過小孩的詞匯量有限，聽到“好高騖wù遠”“ 醍tí醐hú灌頂”“ 魑chī魅mèi魍wǎnɡ魎liǎnɡ”，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說寫下來了。第二關下來，每一組家庭的戰績都慘不忍睹，路梓銘家也只得到了十一個正確的字，排名居中。在這之前，誰也不會想到，寫字這么簡單的事，其實一點兒也不簡單。

3

闖關游戲即將接近尾聲，十駕馬車突然來到了城里。倉頡請每組家庭乘上一駕馬車，和他們同行的還有在比賽中贏來的字。

“ 這是要去哪兒？”

“ 千萬不要再遇到食字怪！”

“ 我最害怕食字怪了！”

十一個字嘰嘰喳喳地在馬車里上躥下跳，它們一會兒爬到路梓銘的背上，一會兒又好奇地探望窗外。

“我叫路梓銘，我們交個朋友吧！”路梓銘對漢字們說。

“好呀，路梓銘，我是‘聲！我最喜歡唱歌和說話，啦啦啦——”活潑的“ 聲”轉了一個圈說。

“我是‘嘆！”“嘆”字嘆了一口氣，語氣深沉地說。

“‘聲，你踩到我的腳了—— 咳咳，我是‘ 氣！”“ 氣”怒發沖冠地說。

“ 還有我，我……我我是……”

“我知道，你們是‘丟三落四，你們是‘浮想聯翩。”

“ 你怎么知道我們的名字呀？”

“ 因為你們的名字都寫在臉上呢！”

十一個字紛紛捧腹大笑，有的還在地上打著滾。路梓銘突然覺得，他最討厭抄寫的這些漢字不再枯燥乏味，它們是這般有趣可愛。

很快，馬車載著他們來到一片汪洋大海邊。倉頡已經等候在岸上，在他身后有十艘船，只聽倉頡說道：“ 歡迎你們來到最后一關，這一關的主題叫作‘ 聽謎猜字。你們將帶上各自的字，乘著船前往對岸。這片大海藏著貪吃的食字怪，誰能帶著最多的字抵達對岸，誰就是最終的勝者。另外還要提醒一句，誰要是掉進水里，就會失去參賽資格。下面比賽開始，請大家登船，我就在對岸迎接勝利者的到來。”一眨眼，倉頡消失在原地，高大的他變成了大海對岸的一個小點。

十組家庭爭先恐后，紛紛帶上字登船出發了。

這些古老的木船只能靠風力和船槳推動，路梓銘一家使勁劃呀劃呀，十一個字整齊劃一地加油打氣，突然間，啦啦隊亂成一團，幾個字尖聲叫道：“食字怪！食字怪來啦！”

眼看汪洋大海中，一個小紅點朝他們游了過來，漸漸變成一只巨大的紅色鯊魚，就像一頭可怕的巨怪。這只食字怪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嘴說：“我的美餐來了！”十一個字立刻藏到路梓銘的背后，縮成一團哆嗦起來。

“ 拜托你不要吃掉我的字！”路梓銘請求道。

“那么我們來玩個猜字游戲，如果猜對了，我就饒了你們的字。”路梓銘一家害怕地點點頭，食字怪轉了轉眼珠，說道：“ 山上還有山，猜一個字。”

爸爸思考了一會兒說：“ 是‘ 出字！”

“答對了，算你們走運。”食字怪鉆進水里，隨著一陣波紋消失不見了。

才剛松了一口氣，一個字又指著海面尖叫起來。只見一只黃色的鯊魚游了過來，張開大口說：“我的美餐來了！”

“ 拜托你不要吃掉我的字！”

“那你們來猜一猜，一張口，咬住多的半截，是個什么字？”

苦思冥想一陣，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食字怪一口氣吃掉了三個字，它一邊回味無窮地咀嚼著，一邊得意揚揚地說：“我來公布一下，答案是‘名！”話音未落，食字怪潛到海里消失了。路梓銘一家趕緊拼命地劃呀劃呀，好不容易把小船劃出了一段距離，一只藍色的食字怪又從海里冒了出來。

“神龍的衣裳，猜一個字。”說完，食字怪開始倒計時三十秒，最后一秒結束，它迫不及待地張開大口。

“是——是‘襲字！”媽媽的答案慢了半秒，眨眼間，食字怪貪婪地吃掉了七個字，只剩一個“想”字躲過了浩劫，它飛快地鉆進路梓銘的襯衫里，顫抖的身子像手機開了振動模式。

“可惡的食字怪！”媽媽舉起船槳，怒不可遏地拍打食字怪。食字怪掀起一陣巨浪，把小船像皮球般拋到半空，又落了下來。媽媽從船上掉進大海，就要被卷進一個漩渦里。

“媽媽！——”路梓銘驚慌失措地叫起來，爸爸從船上一躍跳進海里，把媽媽拖出危險的漩渦，路梓銘趕緊把船槳伸出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爸爸媽媽才抓住船槳游了回來。

漸漸地，漩渦隨著食字怪消失不見了，海面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可是爸爸和媽媽怎么也爬不上船來，就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開了他們。

“糟了，倉頡說過，誰要是掉進水里，誰就失去了參賽資格。”爸爸恍然大悟地說，“沒辦法，梓銘，現在只能靠你了——”話音未落，爸爸和媽媽的影像消失在元宇宙里。

“ 爸爸，媽媽！——”

失去了爸爸媽媽的幫助，路梓銘茫然地望著大海，感到非常害怕和無助。可是他能感受到，藏在他襯衫里的字更需要保護。他努力平復心情，拿起船槳拼命往對岸劃去，沒多久，海里又冒出了一只綠色的大鯊魚。

“ 食字怪，請放我們走吧！”路梓銘祈求道。

“我真正的身份并不是食字怪，你猜猜我是誰，猜對了我就饒了你的字。”

“你不是食字怪還能是誰？”路梓銘感到莫名其妙。

“ 猜不出來呀，那我——”食字怪張開大口。

“拜托你不要吃掉我的字！”路梓銘緊緊捂住襯衫里的最后一個字。

“反正你輸定了，你看看彼岸，勝利者即將登陸，他們的船上還載著十來個字呢。你就乖乖交出這最后一個字，讓我美美地把它吃掉吧！”

4

望著一艘船漸漸接近彼岸，路梓銘知道他們家已經沒有獲勝的機會了。但是此時此刻，他最強烈的渴望不是獲勝，而是要保護這些神奇的文字，他不想讓最后一個字也消失掉。他突然找到了比獲勝更有意義的事情，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是一個個像爸爸、像媽媽、像他這樣的人，在漸漸吞噬漢字的活力……

“我知道你是誰了，”路梓銘意味深長地說，“食字怪，你的真實身份是人類。”

接下來是一陣良久的沉寂，直到被食字怪的一陣笑聲打破。

“很好，這個答案我很滿意！”食字怪說著，綠色的身子漸漸變成一片綠色的大地，大地花草盛放，不斷延伸，托起路梓銘的小船，像一只溫柔的手把他捧到了勝利的彼岸。

他看到倉頡在微笑著等待他，他回首張望那片汪洋大海，哪有什么別的船，那艘即將逼近終點的船，不過是一個幻術，一道考驗人性欲望的障眼法。其他九個家庭早已經敗下陣來，而他是孤獨而勇敢的勝利者。

“恭喜你，路梓銘，你是漢字王國有史以來，第一個成功抵達終點的人，現在我榮幸地授予你王者桂冠，同時把一項重要的使命授予你，希望你能把漢字的活力延續下去。”

倉頡把一個金色的華冠戴在他的頭上，一瞬間金光四射，閃耀得令人目眩。再次睜開眼看清周圍的物體，路梓銘已經回到了博物館的展廳內，他看到爸爸媽媽喜悅的臉，還有導游遞來的勝利獎品。

回想元宇宙里經歷的一切，恍如一夢，卻又不是一場簡單的夢，它深刻而真實地點亮了路梓銘的一個夢想，一個關于美麗漢字的未來之夢。

[ 責任編輯：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