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索何夫,科普科幻作家、文學評論者。曾獲第26屆銀河獎最佳新人獎,代表作包括長篇科幻小說《傀儡戰記》系列、科幻小說作品集《盲躍》以及一系列科普作品和少兒科幻小說。
1
小憐看著那只在塑料籠子里掙扎著的甲殼動物。以食物鏈中的低級消費者的標準而言,這家伙可算是裝備精良:它擁有一身暗紅色的甲殼,雙眼位于凸出的眼柄上,有著360度的視野,足以發現來自各個方向的危險,強韌的腹部充滿肌肉,可以提供強大的瞬時爆發力,八條步行足讓它能夠通過各種復雜地形。至于那對威風凜凜的大螯,既是極有威懾力的武器,也是實用的工具。
當小憐將臉湊近籠子時,這只動物立即舉起了大螯,擺出威嚇的姿勢,讓小憐打了個哆嗦。當然,這并不是小憐太過膽怯,而是因為這只俗稱“小龍蝦”、學名“克氏原螯蝦”的生物要比它的親戚們大上許多。
“體長81 . 6 厘米,頭胸部41 . 15 厘米,”安裝在捕捉籠上的測量設備很快便測出了這只甲殼動物的尺寸——遠遠大于它們那些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湖沼濕地里生存的同類,幾乎與那些生活在大西洋里的遠親不分伯仲,“典型的克氏原螯蝦-β種大型雄性個體。”
籠子里的小龍蝦——雖然它一點兒都不“小”——又一次朝著小憐揮舞起了大螯。“請不要害怕,”雖然知道對方聽不懂,小憐還是說道,“按照規定,在把你做成標本之前,我會在第一時間以規定方式麻痹你的神經,所以你不會感到痛苦……”
小龍蝦繼續奮力掙扎著,不過,這只專門的捕捉籠相當堅固,小龍蝦的掙扎于事無補。放好籠子后,小憐取出了一只毒劑瓶,準備“處置”這只可憐的甲殼動物。
作為一名跳級進入太陽星域綜合大學的生態學研究生,有“天才少女”稱號的小憐比大多數同學小六七歲,雖說考試成績非常優秀,她的田野考察經驗卻是空白。她還是頭一次在野外直接“處置”體形這么大的生物。或許是龍蝦一直緊盯著自己的緣故,將毒劑瓶安在籠子上之后,小憐下意識地別過視線,不想看到龍蝦死亡的瞬間,而在下一秒鐘,從手臂上傳來的痛感讓她意識到,有東西打飛了毒劑瓶。
“欸?!誰砸我?”小憐下意識地喊出聲,她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除了面前的一泓淺綠色湖水之外,就只有光禿禿的荒山,以及零零星星、完全藏不下人的雜草與小灌木。這里是一座位于地球亞歐大陸中央區域的廢棄礦坑。在許多個世紀之前,這里曾經為地球上的工業系統提供過數量眾多的銅礦石,巨型挖掘設備將整座山頭削平、挖開,形成了如同梯田般的露天巨坑,同時也嚴重破壞了周邊環境。
在那之后,隨著人類文明的重心開始轉向太陽系之外,像這樣的礦區大多遭到廢棄,并因為積水而逐漸形成了湖泊。由于位置偏遠,方圓數十千米內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小村子,住在那兒的村民甚至還沒有前來進行“祥瑞祈福”旅游的游客多。如果不是攤上了這么個倒霉的課題,她也壓根不會跑到這地方來。
但是,剛才打飛毒劑瓶的那塊石子現在就在小憐的腳邊。“誰?”小憐一邊撿起石子,一邊道,“別惡作劇了,出來!”
又一塊石子掉在她的腳邊,第三塊則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疼得尖叫了一聲。不過,與接下來看到的一幕相比,這點痛根本不算什么——一大群碩大的小龍蝦正從湖中爬出,兩兩一組地朝她接近。其中一只小龍蝦用鉗子撿起湖灘上的礫石,拋到另一只的尾巴上,后者則猛地伸直腹部的肌肉,將石塊朝著小憐射出。
在短暫的猶豫之后,恐慌壓倒了理智,小憐丟下手中的捕捉籠,轉身狂奔。在她身后,小龍蝦們一直朝她發射著石頭。
2
小憐坐在帳篷的通信器前。她棕色的秀發亂成了雞窩,白皙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臉上貼著好幾塊紗布,腦門上還腫起了兩個大包。
“我需要增援!需要額外的安保力量!”小憐幾乎是扯著嗓子對院長喊道,“那些小龍蝦……它們……它們有智慧!它們看到我抓住了它們的同類,所以組織起來對我發動了攻擊!”
“冷靜點,你還好吧?有沒有什么大礙?”屏幕上,現任太陽星域綜合大學生態學院院長、她的導師歐拉夫教授平靜地握著雙手。
“我的傷問題不大,關鍵是……”
“地球上的甲殼類動物不可能有智慧。它們和脊椎動物在五億年前就開始分化了,它們的大腦與神經系統和我們具有本質性的不同。從理論上講,這些生物的簡單大腦離‘智慧起碼差著十萬八千光年遠——”
“但我確實遭到了它們的攻擊!”小憐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紗布,“而且我也已經把之前的錄像發給你了……”
“你確實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歐拉夫聳了聳肩,“我認為,這些小龍蝦的行為,可能和它們是基因編輯品種有關。”
“我想也是。”小憐點了點頭。作為一種臭名昭著的入侵物種,克氏原螯蝦在被人類帶離北美大陸的原產地后,就以極快的速度席卷了亞歐大陸,而“克氏原螯蝦-β種”則是人類介入的結果。一個多世紀前,這些基因工程產物曾被作為寵物養殖,在“過氣”之后,它們又被胡亂丟進各種各樣的水域。由于環境適應能力不如祖先,大多數克氏原螯蝦-β種很快就在野外生存競爭中敗下陣來、銷聲匿跡,一度被判定為已經滅絕。但十幾年前,礦區附近的村民卻偶然在這座缺乏天敵的礦坑湖泊中發現了它們的蹤跡。
在地球上,崇拜稀有而奇特的生物是一種普遍的現象。古代亞洲人相信,一種叫“錦鯉”的變異鯉科魚類可以帶來好運,而白化動物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視為“祥瑞”。這些淡出人類視野上百年,然后又“重現”世間的巨大節肢動物自然也不例外,每個月都會有成百上千的背包客三五成群地穿過荒原,來這里參觀這些小龍蝦,并指望從它們身上得到“福氣”。雖然本地村民對礦坑里的小龍蝦沒啥興趣,但接連趕來“祈福”的旅客還是給這一地區帶來了不小的商機,讓那些本來瀕臨消失的破敗村落又有了一些活力。
“我知道,目前有許多流行的傳說聲稱,這些改造過的小龍蝦是擁有智慧的所謂‘聰明蝦,但這種說法并不確切,”歐拉夫說道,“低等無脊椎動物的大多數行為都僅僅基于本能。因此,只要進行適當的基因編輯,不難讓它們做出一些諸如相互配合丟石頭,或者用尾巴跳舞之類的動作……”
“但我還是覺得……”
“夠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只管好好寫論文就行!”歐拉夫擺了擺手,“不過,會攻擊人類的小龍蝦還是很危險。為了安全起見,我會立即申請為你增派安保無人機。在這之前,田野調查暫時停止。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明白嗎?”
小憐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3
兩天后,在歐拉夫的申請下,兩臺“兵蜂”式安保無人機送到了小憐的營地里。這兩臺懸浮式無人機擁有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內迅速張開的充氣防盾,以及用來驅趕危險動物的定向能聲波發射器和刺激噴霧噴射系統,足以解決絕大多數野生動物造成的威脅。
雖說還是有點忐忑,但為了按時完成田野調查,小憐還是回到了湖邊,重新安置捕捉籠,并檢查之前布設的傳感器——為了觀測小龍蝦們的行為,她安置了好幾臺這種設備。這些易拉罐般的小玩意兒不但擁有涵蓋紅外線和可見光波段的攝影功能,還能檢測聲學信號、地面震動和化學信號,但在等待“兵蜂”到貨的這兩天里,所有傳感器都已停止傳回數據。
正如她所料,它們被破壞了。
“我就知道,這些家伙絕對不簡單。”在為每一臺被摧毀的傳感器拍照登記后,小憐一邊嘀咕,一邊讓工作機器人將新的捕捉籠放到了水邊,“這次我一定要抓一只活的回去,好好研究……欸?”
小憐用余光突然瞥到了幾個可疑的人影——在這座礦坑的邊緣,有幾個似乎是附近村民的人正用望遠鏡朝著她的方向窺視。在來到這里之后,小憐和本地人的關系還算融洽,但在她的印象中,本地人對她的生態學研究毫無興趣,他們更樂于待在村里靠和游客們做買賣賺錢,而不是接近礦坑。至于那些遠道而來的游客,則大多穿著昂貴拉風的野外用旅行套裝,通常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難道是……”小憐搖了搖頭,沒有多想——有了這些“護駕”的“兵蜂”,就算真有哪個不知死活的對她欲行不軌,也只會倒霉,更何況,或許這幾個人只是對她的課題感到好奇罷了。
于是,小憐重新開始布設捕捉籠。按照計劃,在放好所有的偽裝捕捉籠后,下一步是往籠子里放入準備好的沙丁魚肉誘餌。但就在小憐準備去拿誘餌時,卻發現了驚人的一幕:足足一打小龍蝦已經繞到了她的身后,正抬著塞滿誘餌的塑料桶,踏著絕不屬于小龍蝦這個物種的整齊步伐朝湖中走去。一旁,還有更多的小龍蝦兩兩一組進行警戒,一大堆作為“備用彈藥”的礫石堆放在它們腳邊,隨時準備用于“戰斗”。
這一幕讓小憐陷入了迷惘:在無脊椎動物中,能做到統一行動的真社會性生物其實并不罕見,成百上千種膜翅目昆蟲,比如螞蟻或者蜜蜂,都能形成整齊劃一的“超個體”,其中沒有任何特別顯眼的“首腦”。但是,眼前的蝦群卻顯然不是這么一回事,在它們之中,有一只體長超過了一米、顏色特別鮮艷的大蝦,而且,這只蝦并沒有投入工作,也沒有參與警戒,而是揮舞著觸須和大鉗,像樂團指揮家一樣“指揮”著它的同類行動。
這不是真社會性生物的行為。
小憐很清楚,真社會性生物中雖然存在被人們稱為“王”或者“女王”的大型個體,但它們其實只是負責交配和生育的“零件”,并不能發號施令。而且,不同真社會性生物個體之間的信息傳遞是相互的,但這只大蝦顯然正在單方面地指揮自己的“部下”,直到裝滿魚餌的大桶被帶進湖水中為止,整個信息交流過程都是完全單方面的——那只大蝦發號施令,其他蝦則毫無異議地服從這些命令。
“我明白了……”作為整個學院里最年輕、腦袋也最靈光的研究生,小憐在構思方案和計劃方面從來都相當迅速。而這一次,她確信自己的新方案有著相當高的可行性。
4
第二天,小憐帶著另一桶餌料來到了湖邊,但這一次,餌料的位置離湖岸足有上百米,周圍還設下了幾個用塑料布和沙土掩蓋的簡單落穴式陷阱。如她所料,在嗅到餌料的氣味后,蝦群從湖水中一擁而出,迅速朝著餌料桶接近……然后,其中一只掉進了陷阱。
一開始,其他小龍蝦并不在意受困的同伴,但是,當第二只蝦也掉入類似的陷阱之后,湖邊響起了大螯相互交擊的響亮“喀啦”聲——那只塊頭特別大的蝦出現了,開始用跳舞般的肢體信號向同類發號施令。很快,原本對受困的同類熟視無睹的蝦群就停止了前進,轉而向那兩只倒霉的小龍蝦伸出援手。救援成功后,蝦群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莽撞地沖向前方,而是改為由體重最輕的個體在前面試探,最終找出可以抵達餌料桶的安全路徑。
第三天,餌料桶出現在了一座用空板條箱搭成的高臺上,蝦群又一次陷入了困境,直到大塊頭蝦出現,它們才用身體搭起“云梯”,解決了這個問題;第四天,小憐進一步將餌料桶用繩索懸在了蝦群夠不到的舊電線桿頂端,不過,大塊頭很快便指揮“部下”投擲鋒利的碎石切斷了繩索,讓一籌莫展的同類得以大快朵頤。
當然,小憐并沒有將這些私自進行的與生態學無關的實驗報告給歐拉夫,而歐拉夫大約也沒有發現她的行為。倒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們似乎被這些有趣的“表演”所吸引,開始比觀賞“祥瑞”的游客們更加頻繁地出現在這附近。
第五天,小憐沒有對餌料桶施加任何保護措施,又一次將它直接擺回了湖邊。很快,蝦群蜂擁而至,卻被那只大塊頭阻止了。這只大家伙顯然對餌料桶充滿了戒心,在繞著桶遠遠地爬了好幾圈之后,它依舊與桶保持著距離。
“唔……比我想的還要聰明得多……”在掐著計時器耐心等待了足足三十分鐘后,用光學迷彩藏在一旁的小憐點了點頭——即便在派出一只同類進行試探,確認餌料桶附近沒有任何危險之后,這只聰明蝦仍然沒有接近,反倒做出了一系列動作,下令同類撤回湖中。
“這下可不能把你放跑了。”
隨著小憐按下隨身攜帶的遙控器按鈕,桶里堆疊的沙丁魚片突然像節日里的禮花彈一樣被炸上了空中。潛伏在其中的兩臺“兵蜂”隨即從這些餌料下沖出。其中一臺迅速啟動了定向能聲波發射器,將不知所措的小龍蝦群驅趕退后;另一臺則迅速發射出一張尼龍網,把退避不及的大塊頭抓了個正著。
雖然從數量上講,聚在湖畔的小龍蝦群具有絕對優勢,但隨著那只指揮它們的大蝦被尼龍網牢牢困住、動彈不得,其他小龍蝦就停止了共同行動。當兩臺無人機帶著它們的“戰利品”飛到空中,緩緩離開之后,蝦群立即毫無秩序地擁向了它們之前一直不敢觸碰的餌料桶,無數大螯和細腿來回揮舞,包覆著甲殼的身體互相沖撞,再也看不出絲毫合作的痕跡。許多小龍蝦甚至在搶奪沙丁魚的過程中展開了打斗,在湖岸上來回翻滾。
當然,小憐并不打算繼續找這些生物的麻煩,她慷慨地將剩下的餌料全都留給了小龍蝦們,迅速帶著自己的“俘虜”返回了營地。在不遠的地方,一大群興致勃勃的本地人將這一幕“好戲”全都看在了眼里,直到小憐離開,他們才紛紛離去。
全身心沉浸于新發現帶來的激動中的小憐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人。
5
“院長!歐拉夫院長!”
在返回營地后,小憐先是把她的“俘虜”安置在了營地最深處,并派兩臺“兵蜂”對其嚴加看守,同時把營地的安保系統調整到最高級別,然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通宵撰寫報告,并在第二天中午將報告發給了院長——雖然和她計劃研究的生態學課題沒有直接聯系,但像這樣的重大發現,很有必要爭分奪秒地匯報。
“又怎么了?”在看到超過三十六小時沒睡覺的小憐深深的黑眼圈之后,歐拉夫露出了略顯吃驚的表情,“你……沒問題吧?要不要先去補個覺?”
“不用了,”小憐興奮地揮著手,“這件事非常重要,是關于那些小龍蝦的智慧的事——”
“我不是說過了嗎?那些生物只是基因改造后擁有了一些看似聰明的新本能罷了。那不叫智慧……”
“不!雖然絕大多數生活在礦坑湖泊里的小龍蝦沒有智慧,但其中的一只確實有!而且,那個個體控制著其他的同類!”小憐每說出一句話,就用力進行一次深呼吸,以免自己因為太過激動而岔過氣去,“我……我大概已經弄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 哦?”
“肯定是基因改造導致的,但和我之前的想象不太一樣,”小憐說道,“這些小龍蝦并不是真社會性生物,大多數個體只是會條件反射地服從特定的動作和聲學信號。但或許是改造引發的基因突變的緣故,導致了一個有智慧的個體的出現。整個小龍蝦群體完全圍繞著這只特殊個體的指令行動,并在它的控制下表現出了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因此看上去像是具有群體智慧,但在特殊個體被捕獲之后,它們就立即變回了一群無組織、無秩序的普通節肢動物。”
“克氏原螯蝦-β種可不是‘普通的小龍蝦,”歐拉夫出于職業習慣糾正道,“不過沒錯,如果你的發現屬實,這只變異個體就是關鍵。報告和視頻——”
“我都已經準備完畢并上傳了!”小憐眨著滿是血絲的眼睛,“那只‘聰明蝦也已經被捕獲,處于安全監控之下。我希望能盡快將它轉移到學院……欸?!”
還沒等小憐把話說完,一陣呆板的警報聲突然響了起來。
“有入侵者?”小憐打了個哆嗦,迅速拿起身邊的防身用電擊槍,朝著營地外奔去。為了安全起見,營地的外圍設有許多偽裝成石塊與植被的傳感器,一旦有未經許可的“訪客”接近,就會立即發出警報。
當然,小憐事先也預測到了某些最糟糕的結果:或許那群小龍蝦里還會出現別的“聰明蝦”,指揮它們來援救同伴或者對她復仇;或許會有人想要偷走那只奇特的動物,拿到黑市上去換錢……因此,在返回營地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在營地邊緣安裝了一圈自動化防御平臺。這些裝有小口徑自動武器的固定式防御設備是歐拉夫院長在她來之前為了保障她的安全而特意準備的,主要用于在野外扎營時防范危險的野獸和心懷不軌的犯罪分子。但這一次,入侵者卻并不屬于其中的任何一種。
出現在那里的是幾個小孩子。
6
“這……”
小憐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著這些意料之外的“訪客”。這片廢棄礦區周邊的居民數量很少,孩子的數量就更少了,但這一次,卻有六七個孩子一同來到了她的營地外!這些孩子年紀最小的只有七八歲,年紀最大的看上去應該是初中生,只比小憐稍微小一兩歲。
“你們要干什么?”
“我們要進去!”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金發女孩兒朝小憐喊道,“姐姐,放我們進去!”
“我們一定要進去,不然家就要被毀了!”另一個短發男孩兒尖叫起來。
“你說什么要被毀了?!”小憐一下子愣住了。
“我們的家!你會把我們的家給毀掉的!”金發女孩兒朝前踏出了一步,兩座裝在三腳架上,看上去很像是舊式攝影器材的自動化防御平臺立即將槍口指向了她,用于瞄準的弱激光束直接落到了女孩兒的身體上。
“家就要沒有了!”
“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大顆的汗珠沿著小憐的額頭滾落,她試圖和這些孩子們進行交流,但旋即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孩子們一邊喊叫著,一邊無視她的阻攔,繼續往營地內闖,而那些自動化防御平臺,以及“兵蜂”無人機,全都進入了射擊準備階段。
“停下!聽我好好說!”
“不要——”
當帶頭的金發女孩兒哭喊著沖過營地邊緣時,一座自動化防御平臺朝她開火了。小憐眼疾手快地試圖推開女孩兒,結果卻害得自己挨了一槍。隨著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的眼前很快就變成了一片黑色。
“唔……”在昏迷幾個小時之后,小憐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出她所料,營地受到了破壞,而絕大多數破壞都發生在存放“俘虜”的帳篷里。那只可憐的“聰明蝦”在最后時刻進行了英勇的自衛,但還是失去了生命。
“小憐?你沒受傷吧?”
“沒事,”一瘸一拐走回通信器前的小憐瞥了一眼歐拉夫。除了有點眩暈之外,她沒什么大礙——自動化防御平臺發射的并不是實彈,甚至不是可能造成傷害的橡膠彈,而是一枚可以注射麻醉劑的彈頭,而且,從記錄來看,在射中她之后,防御平臺就被人遠程關閉了。小憐不記得自己曾經為這些玩意兒更換過這種彈藥,但她知道有人能做到這件事,“麻醉彈頭是……”
“我準備的。這樣可以有效地避免你和村民們發生沖突,無論對你還是對他們都好。”
“那只樣本……那只‘聰明蝦,它……”
“別太傷心。我知道它的遭遇,但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欸?!”小憐的雙眼一下子瞪大了,“您剛才說什——”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歐拉夫微笑道,“看來,村民們相信了你的判斷。”
“可是我……”
“你的那些報告和視頻被他們截獲了……因為我主動向他們提供了通信密碼。請原諒我,但這是不得已的。”
“為什么?!”
“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讓一個智慧物種不被消滅!”
“但是……呃……”小憐還想要說些什么,但在下一個瞬間,一個念頭像電流般流過了她的腦海,“難道……基因改造過的小龍蝦真的有智慧?”
“沒錯,而且還是類似于社會性昆蟲的群體智慧,只不過它們更傾向于使用次聲波而非信息素交流,”歐拉夫微笑道,“在五年前的一次調查中,我就注意到了這點,并懷疑它們擁有智慧。不過,這對于它們而言也意味著危險:根據規定,任何原始智慧生物聚居區的周邊區域都會被劃為保留區,禁止人類定居。而因為文化習俗的原因,這一帶的居民都不太樂意離開自己的故鄉,哪怕遷徙補償非常豐厚。”
“呃……”
“換句話說,如果這一帶的人們知道了這事,他們很可能會在這些小龍蝦被認定為智慧生物之前,就主動……對它們采取某些不利的行為。而我雖然已經提出了申請,并呈交了材料,但認定程序至少需要好幾年時間——畢竟,智慧生物認定委員會每天都要進行新發現的‘疑似有智慧外星物種的認定工作。在被正式認定之前,無論多少人把它們視為‘祥瑞,這里的小龍蝦都只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入侵物種而已。”歐拉夫繼續說道,“更糟的是,從‘聰明蝦傳說四處擴散的速度來看,本地人很可能已經對此產生懷疑了。他們之所以還沒下手,正是因為這些小龍蝦還能吸引來觀光客,并帶來源源不斷的旅游收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主動砸掉自己的飯碗。”
“所以你故意安排了這次田野調查,然后……讓它們配合我‘演戲,使得本地人誤以為‘聰明蝦只有那么一只,而其他的小龍蝦都只是沒有智力的動物。”小憐點了點頭,“那……村民們會相信這場‘戲嗎?”
“會,因為人們在經濟利益面前總是盲目的。”小憐的導師露出了飽經世故的成年人特有的微笑,“現在,村里人會竭盡全力說服自己,潛在的危險已經被鏟除,接下來只要繼續安心坐著收錢就行。這樣一來,至少在申請通過之前,這些‘聰明蝦就暫時安全了。”
“這樣的話,那只‘聰明蝦的犧牲……”
“這可不是犧牲,”歐拉夫搖搖頭,“對于真社會性生物而言,單獨個體和一個細胞并沒有差異。總之,你參與拯救了一個全新的智慧物種,我必須對你表達謝意。”
“但……但愿吧。”小憐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這次田野調查總算是“圓滿”結束了。
但她很清楚,或遲或早,自己還會回到這兒。
[責任編輯: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