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在線仲裁的發展困境及對策研究

□ 文 陳衛洲

0 引言

在線仲裁（也稱網上仲裁），是一種利用互聯網及其他信息技術進行仲裁的爭議解決方式，被視為在線糾紛解決機制（ODR）的主要類型之一。當下，在線仲裁的異地辦案以及智能化輔助模式已成為國內外仲裁制度的重要發展方向。

在線仲裁基于技術加持具有便捷靈活、低成本等獨特優勢，具有廣闊發展前景。我國在線仲裁的概念產生已久，但實踐應用較少，發展并不成熟，面臨著立法缺失、體系散亂等多重的發展困境。故有必要對我國在線仲裁的發展現狀以及發展困境進行分析，并相應提出對策，以期促進我國在線仲裁制度在法治的軌道上行穩致遠。

1 我國在線仲裁發展 現狀

1.1 相關立法現狀

在立法上，在線仲裁制度并無直接法律規定。《仲裁法》雖經過2017年修改，但并沒有相應增加關于在線仲裁的內容。為滿足在線仲裁需求，使在線仲裁規范化，各地仲裁院均在嘗試制定在線仲裁規則。如2014年中國國際貿易促進會以及中國國際商會修訂并批準了《網上仲裁規則》；2015年廣州市仲裁委制定《廣州仲裁委員會網絡仲裁規則》；2019年武漢仲裁委頒布了《武漢仲裁委員會網上仲裁規則》；2020年中國海事仲裁委員會則發布了《中國海事仲裁委員會網上仲裁規則》等。以上仲裁規則的出臺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在線仲裁法律上的缺位，呼應了糾紛解決的現實需求。但由于仲裁的特殊性，各地法院與仲裁委對仲裁規則有著不同理解致使這些規則缺乏廣泛的適用性與執行力，在線仲裁的制度化與規范化遠不能實現。

在線仲裁（也稱網上仲裁），是一種利用互聯網及其他信息技術進行仲裁的爭議解決方式，被視為在線糾紛解決機制（ODR）的主要類型之一。

1.2 相關實踐現狀

實踐上，在線仲裁尚在探索，未系統、全面地建立在線仲裁制度。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最早在2000年便采取網絡的形式開展仲裁業務，但2009年才正式受理在線仲裁業務，且受理案件數量極為稀少。主要原因在于其受案范圍較為局限，僅包括域名搶注糾紛、通用網址搶注糾紛、無線網址搶注糾紛、短信網址搶注糾紛四種。而各地仲裁委則是在近年才發展在線仲裁制度，頒布各自的在線仲裁規則，且其內容不一，對相關術語的界定、程序的設定亦有不同。在線仲裁制度在各地仲裁委的探索中發展，尚未成系統的建立制度。

1.3 理論研究現狀

在線仲裁的理論研究主要關注于具體制度問題以及適用領域。在具體制度問題上包括證據制度、電子簽名合法性、仲裁裁決的執行與承認等，其主要爭議是在線仲裁由線下轉移到線上，在具體制度安排上是否仍具有合法性，其裁決能否得到承認與執行。在適用領域上，學者們基于在線仲裁的獨特屬性而主張在不同領域中加以發展。如有學者認為在線仲裁對于互聯網金融糾紛有極強的適配性；其高效性、便捷性、虛擬性的特點契合了互聯網金融對糾紛解決專業、快速、跨域性強的要求，應得到迅速推廣等。此外還包括應在網絡購物糾紛解決中構建在線仲裁制度；在網絡借貸糾紛中發揮在線仲裁的作用；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完善包括在線仲裁的非訴訟解決機制等。總體而言，學界均肯定在線仲裁在面臨跨國糾紛以及互聯網相關糾紛解決時所具有的獨特優勢。但無論是適用領域還是具體制度均暴露出在線仲裁在立法、執行、程序上多方面的不足。

綜上，在線仲裁在立法上并無直接具體的規范，各類仲裁規則尚缺乏廣泛的執行力與認可度，故實踐上，并沒有建立系統、全面的制度體系。理論研究雖對在線仲裁持高度肯定態度，但具體制度以及適用場景上仍存在諸多問題。

2 我國在線仲裁的發展困境

2.1 法律適用困境

法律適用是在線仲裁發展的最大阻礙。雖然網絡仲裁已在世界各國得以應用，但實際上無論是國際法還是各國國內法，并未在法律層面上對在線仲裁程序予以明確的承認，現階段對于在線仲裁的應用以及規制，更多的是依靠對現有法律制度加以援引和解釋。在線仲裁缺少立法確認，故即便在線仲裁協議的形式被承認、電子簽名的合法性被認可、程序的公正性得到保障，仲裁裁決還是很可能會在法院的司法審查以及后續的承認和執行階段受到阻礙。2017年，湛江仲裁委員會創造出先予仲裁的方式（即“無爭議同時仲裁”）來解決催收問題。該模式一定程度上省去了事后維權的麻煩，符合商事仲裁高效便捷的特征。但廈門中級人民法院認為這種模式是在糾紛還沒有發生便先做出了仲裁裁決書，違反了起訴的基本原理，仲裁機構行使了類似公證機關的職權，與《仲裁法》第二條所明確的解決平等主體糾紛功能相違背，顛覆了仲裁制度，因而無效。仲裁委創新仲裁模式有其合理性，而法院不予承認亦有其理由。但如果仲裁裁決多次不能被執行則必然會影響仲裁機構的權威性。在線仲裁雖在政策上被提倡，但在實踐上無具體的法律依據，在線仲裁存在如何適用現行法律的難題。

2.2 體系散亂困境

規范缺位致使各地仲裁委在實踐上各有體系。仲裁體系的散亂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在線仲裁在國際間與國內制度發展少有區分；其二是在橫向上，各地仲裁委的仲裁規則并不統一，對在線仲裁的許多關鍵性問題并沒有達成共識，各地在線仲裁裁決在執行上存在障礙。中國國際貿易促進會以及中國國際商會發布的《網上仲裁規則》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但其適用范圍較窄，難以對各地仲裁委的仲裁規則提供標準指引。故湛江仲裁委會創新出上述的“無爭議同時仲裁模式”，該模式一方面得到實踐的歡迎，仍在運行；另一方面該模式亦被批判，被部分法院認為是仲裁機構越位行使了公證機關職能而拒絕執行。此外，格式條款約定在線仲裁的糾紛解決方式被大量運用。但仲裁機構由商家選定且仲裁員對消費者利益保護不足時，則可能導致在線仲裁被強勢的一方所濫用。在國際仲裁方面，仲裁在多元解紛中的作用尚未明確，實踐中亦多有不同。國際商事仲裁與非國際仲裁的區別與共性未得到關注。

2.3 社會認同困境

在線仲裁公正性、可信度是影響社會認同度的關鍵。在線仲裁的運行依賴系統的持續、穩定的運行，且可以為當事人提供所需的保密需求。但現有互聯網仲裁系統并不能滿足高要求的正當程序及充分保障當事人合法權利，符合仲裁法律程序的仲裁系統仍然缺位。在線仲裁的開展缺乏完善的網絡技術支持以及安全保障。在線仲裁不可避免會進行大量的數據傳輸、保存等。數據以及個人隱私的安全性問題是當事人選擇仲裁時必須要考慮的現實問題。當下典型的互聯網仲裁系統有廣州委易簡網仲裁云平臺、深圳仲裁委員會“云上”仲裁。兩者在線仲裁系統的發展各有其標準，但尚有部分程序標準并未確立。可信的在線仲裁系統標準尚未有共識，在線仲裁的社會整體認同度有待提高。

在線仲裁公正性、可信度是影響社會認同度的關鍵。

3 我國在線仲裁發展對策建議

3.1 在線仲裁要堅守《仲裁法》的基本原則與內容。

面對立法缺失的問題，在線仲裁應當堅守《仲裁法》的基本原則與內容，將各項制度納入《民商法》整體的框架之中進行解釋。學界諸多研究采取的對策多從立法論出發，將在線仲裁裁決不予執行、證據認定等問題期望通過立法解決。但對《仲裁法》再次進行修改并不利于法律的穩定性，且立法的周期長，成本較高。在線仲裁作為仲裁方式的一種，《仲裁法》的基本理念與內容仍可以為在線仲裁提供指導，也并非必須采取立法的方式。當下在線仲裁可以采取對法律進行體系解釋的方式解決。如仲裁協議書的書面形式是否可以包容電子形式爭議。我國《民法典》第四百六十九條肯定了電子形式的合同。故可以采取系統解釋的方式承認《仲裁法》中電子仲裁協議的效力。該觀點亦在最新的《仲裁法》司法解釋中得到采納。電子簽名的合法性問題同樣可以根據2019年最新修改的《電子簽名法》第十四條所規定，從而認定電子簽名與手寫簽名與簽章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在法秩序統一的框架下，各地仲裁委的仲裁規則應當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及其司法解釋在制度、體系、具體內容達成基本共識，在此基礎上保持在線仲裁制度安排上的靈活性以促進在線仲裁的規范、系統的發展。經過體系解釋后能夠合理說明的在線仲裁裁決則應當為法院所承認。

3.2 在線仲裁應因地制宜制定相應仲裁規則

在線仲裁應根據應用場景而因地制宜的制定仲裁規則。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在線仲裁以其便捷性、高度自治性有著獨特的優勢成為國際商事仲裁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外的在線仲裁制度設計需要與國際充分接軌。而國內的糾紛解決則需要結合我國的實際情況制定相應的仲裁規則。在線仲裁應區分國際以及國內，根據其不同特點而做出不同的制度安排。在線仲裁在國際間提升競爭力需要在程序規則、仲裁員選任等方面更多吸納國際規則，如制定新的國際商事在線仲裁規則時，可適當參考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仲裁院（SCC）、倫敦國際仲裁院（LCIA）、國際商會仲裁院（ICC）等世界主要國際仲裁中心較為成熟的仲裁規則，以增強中國國際商事仲裁規則的接受度。《進一步深化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改革開放方案的通知》便提出要“進一步對接國際商事爭議解決規則，優化自貿試驗區仲裁規則，支持國際知名商事爭議解決機構入駐，提高商事糾紛仲裁國際化程度。”在線仲裁在對于國際仲裁領域可以進行突破性的創新，引進國際上較為成熟的在線仲裁模式、制度，搭建我國國際在線仲裁的模式，提升國際競爭力。國內的在線仲裁制度則對國際上在線仲裁制度的引入需要采取更加審慎的態度，先試點再推廣，在內容上，需要嚴格的遵循國內法律法規，以維護一國法律體系的穩定性。

3.3 在線仲裁需構建可信的仲裁系統

在線仲裁需利用互聯網新技術，遵守“合規”紅線的前提下搭建安全、可信的仲裁系統。區塊鏈技術是一種新型的互聯網技術，在數字政府建設以及商業模式中得到了大量的運用，在線仲裁充分利用該項技術。區塊鏈的主要特點便是穩定性、不可篡改性，而在線仲裁的身份認定、電子簽名、證據的傳遞在數據的傳輸中便是面臨著被更改的風險，從而影響在線仲裁的可信度。我國區塊鏈技術基礎技術方案已發展多年，具有可以應用的技術基礎，落地了諸多應用場景。在線仲裁可將該項技術引入，用技術來提升在線仲裁系統的穩定性，使技術在仲裁過程中成為可靠的“第四方”。此外，在線仲裁過程中會涉及達到大量的數據的傳輸以及保存，系統建設須充分考慮到當下對數據相關方面的法律法規。數據具有財產權屬性、人格權屬性。在線仲裁系統的構建需要對數據的采取、處理以及保存采取審慎的態度。我國已對數據構建了相對完備的法律制度，在線仲裁系統應充分考量《網絡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數據安全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對在線仲裁中可能涉及到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等敏感數據作出妥當的處理，采取成熟可靠的技術方案。特別是對于國際商事仲裁中可能會涉及到的數據出境問題則在需要對照《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相應的進行審查。可信的仲裁系統是在線仲裁可以得到當事人認同的關鍵，搭建合規的在線仲裁系統是在線仲裁發展的基礎。

4 結束語

在線仲裁的發展既有社會公眾對便捷靈活的解決糾紛方式的追求，也有互聯網以及國際貿易相關糾紛解決的現實需要，是互聯網技術應用到仲裁領域的必然結果。在線仲裁的長遠發展必然需要克服法律適用的難題、獲得社會的認同。在線仲裁的制度建設應當靈活采取體系解釋、堅守《仲裁法》的基本原則與內容，利用區塊鏈等新興技術建立可信的仲裁系統以及因地制宜制定仲裁規則以使在線仲裁系統、規范的發展。可以預見，在線仲裁的模式會在未來得到巨大的發展，切實發揮其解決糾紛的優勢，在糾紛解決機制中扮演愈加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