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情感障礙”的背后

馬志國

這天，我接待了慧男（化名）和母親的來訪。慧男是個高中男孩，初來乍到雖然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我看得出，孩子的一雙大眼睛里透著聰慧，見面很有禮貌地向我問好，熱情地幫我給他母親端水，然后在我示意下才落座。顯然，這是一個懂事、聰慧、心理健康狀況不錯的男孩。那這樣一個男孩為什么會來訪呢？

剛一落座，慧男母親就非常焦慮地率先開口說：“這孩子有病了，醫生說是什么‘雙向情感障礙’。可是，吃了藥，也沒見有效，反倒更加沒精打采，都不想上學了。您快幫我看看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推了推水杯：“請具體說說孩子出現了什么情況？”

慧男母親依然憂心忡忡：“最近幾個月，不知道為什么孩子總是心情不好，總說心里難受，吃不好，睡不好，整天像個病人。我問他是怎么啦。他就說，說了你們也不懂，就是難受。我們就帶他看醫生，看了中西醫，都沒查出孩子有什么毛病，只給開了點調理睡眠的藥。可孩子還是老樣子，整天心情不好，而且經常因為難受不去上學。”

“不上學情緒怎樣呢？”我追問。

“不上學心情也不好。更讓人擔心的是，后來孩子的情緒越來越不穩了，有時候會自己哭起來，有時候會大發脾氣，有時候甚至砸東西、摔東西。再后來，發現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還會喝酒，把自己喝得大醉，連哭帶鬧。這讓我們更害怕了，于是帶他去看了精神科醫生。醫生聽了我們介紹的情況，讓他做了測試，最后診斷說是雙相情感障礙，需要吃藥治療。可吃了幾天藥，孩子越來越沒精神了，天天睡不醒的樣子，已經好幾天沒上學了。”

隨后，我跟慧男單獨做了交流。

初步溝通后，慧男談到了自己的困擾主要就是心情不好，有時候心里非常難受，所以沒心情上學，沒心情做事。交談過程中，慧男幾次打哈欠，但都自己控制住了。雖然慧男談到的情況，與前面他母親介紹的情況基本相同，但是慧男最后卻說：“其實他們根本不懂我，不知道我心情不好是怎么回事……”

我問：“那你怎么看自己的心情不好呢？”

慧男看看我，肯定地說：“我雖然心情不好，但是我知道，我沒有病，我雖然情緒不穩，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什么‘雙相情感障礙’，我就是為學習和生活上的事煩惱。他們帶我看醫生，吃了藥后，我感覺自己除了發困，整個人連喜怒哀樂都沒有了。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

“我就是想讓自己心情好點，您可以教我一些方法嗎？”

顯然，慧男他還沒有完全放下顧慮，我們的交流還沒有觸及他心情不好的根本原因。這種情況下，談什么調節方法都不好使。

念及此我笑了：“很高興你知道自己沒有病。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沒有雙相情感障礙。所以，不要再吃藥了，不要再把自己當病人了，努力讓自己該干什么干什么。至于心情的調控，心理學上當然有很多方法，但是你要知道，任何時候都要對癥下藥才有效。請你回去想想看，讓自己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然后我們再交流，好嗎？”

看慧男又要打哈欠了，我及時終止了會話。隨后，與慧男母親做了溝通，說明慧男沒有病，更不是雙相情感障礙，建議盡快把藥停下來。

第二次來訪，慧男說回去第二天就停藥了。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態好多了。

“那幾天來情緒狀態如何？如果用一個詞來表達是怎樣的？”

“懷念。”

“懷念？懷念什么？”

“懷念去年這個時候的那段時光。”

“去年這個時候是怎樣的一段時光呢？”

慧男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上次沒跟您說，今天全告訴您吧！大概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一次同學聚會，我認識了一個女孩，非常喜歡她。那段時光里，每天有她陪伴，我們打電話、聊微信、約會，不管遇到什么煩惱，我們都可以相互訴說，那段時光美好的記憶，深深留在我的心里。”

“后來呢？”

慧男臉上掠過愁云：“后來，她離我而去了，而且有了新的男朋友。我怎么也沒想到，我們曾經那么好，為什么她會移情別戀。”

“現在，這段感情成了過去時？”

慧男搖頭：“不，不是的，沒有過去。到現在，差不多快一年的時間了，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過去的那段時光。我每天都在想她、思念她，十分懷念曾經一起的時光。更讓我過不去的是，她的新男友既沒有我高，也沒有我帥。這讓我更心不甘，更放不下了。”

“你是個很重情的男孩，對嗎？”

“對，我是個重情的人，她又是第一個讓我動真情的女孩，真放不下啊！就在前些天，她生日，我精心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可是，到了她生日那天，我腦子卻斷片了，忘了是她的生日。直到深夜了才想起那天是她的生日。您說，怎么就斷片了呢？”

看著苦笑的慧男，我忽然心疼了：“如果不斷片，如果當天不忘，將會怎樣呢？”

“我也不知道會怎樣。我送了禮物她會不會接受？如果她不見我不接受禮物怎么辦？”

“但是腦子斷片，當天忘了是她的生日，這些難題就……”

“我懂了，當天忘了是她的生日，讓我免去了這些難題。可是，您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亂，有多難受。結果，就再一次發瘋似地連哭帶鬧，比過去鬧得都嚴重，家里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就帶我去醫院了。今天我的心事都告訴您了，您說我該怎么辦啊？”

在這次的交流中，慧男再也沒有打哈欠，這不僅是停藥的良性反應，也是敢于直面自己問題的積極狀態，更是看到自己有走出困擾希望的正常表現。

至此可以肯定，慧男并非雙相情感障礙。雙相情感障礙，是躁狂和抑郁交替發作的一種精神障礙。躁狂發作時，病人主要表現為情緒高漲，輕松愉快，感覺良好，興高采烈，也會易激惹、發怒，但時間短暫。抑郁發作的時候，病人主要表現為心境抑郁，情緒低落，興趣索然，痛苦煎熬。慧男的情緒狀況顯然與此不符。

更重要的是，雙相情感障礙說到底是一種精神障礙，也就是說，會有精神病人表現出來的思維和行為的異常。比如，躁狂狀態下會出現的思維過程明顯加快，反應異常敏捷，思維內容上的自我夸大觀念和相關的妄想，以及活動增多等行為障礙和軀體障礙。

因此可見，雙相情感障礙的診斷要慎重，不能僅憑表面的情緒狀態判斷，也不能僅憑測試得分診斷。因為這類測試出來的得分，不過是當事人的情緒狀態的外在表現，并不能揭示當事人情緒狀態的內在根源。就慧男的情況說，他為什么情緒不好？

一個自己鐘情的女孩，離自己而去移情別戀和別的男孩牽手了，這對看重感情的青春期孩子慧男來說，怎么會有好心情？更讓慧男受不了的是，自己心里一直沒有放下，面對與日俱增的愛戀感情，卻不知如何是好，這又讓初涉愛河的慧男心情不好。如此說來，慧男的心情不好，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何病之有？

顯而易見，慧男就是因為初戀受挫導致了消極情緒，又沒有及時得到心理疏導，結果，讓消極情緒積郁在胸，越積越重，讓自己陷入消極情緒的旋渦不能自拔了。也就是說，慧男的心情不好，完全是由外在負面事件引發的內在消極情緒，是作為正常人的正常情緒反應，與雙向情感障礙毫不相干。把慧男當病人，用藥物治療，是走錯了路。因此，慧男最需要的不是藥物治療，而是心理治療。慧男最需要是的心理疏導，是引導慧男正確對待初戀受挫。

如此看來，最重要的是幫助慧男正確看待所謂的“移情別戀”。

高中校園里男女同學的模仿性初戀，有如下特點：一是行動不自覺。讀了愛情小說，看了愛情影視，就可能盲目模仿，行為有更多沖動性，少自覺性。二是對象不穩定。這時候的交往對象依然很不穩定，很容易就把感情轉移到新的對象身上。三是感情不持久。輕率地就會“海誓山盟”，卻又很快扔到九霄云外。于是，給人一種“朝秦暮楚”的感覺，以至于時常鬧出所謂“情感不專一”故事。其實，這是這個時期男女同學交往的特點，沒有什么專一不專一的問題。這說明模仿性的初戀雖不是罪過，但的確還不是成熟的戀愛，只是一種由相互吸引加上盲目模仿的行為。

看慧男領會了上面的意思，我問：“現在想想看，你該怎么辦？”

“雖然我知道了‘移情別戀’是我們這個年齡初戀的特點，但是我心里還是放不下她，還是放不下對她的感情……”

“好啊，我也支持。問題是怎樣才能繼續你對她的感情？怎樣才能留住一個女孩的心？單靠沒完沒了的單相思？”

慧男抬起頭來滿懷希望地看著我：“您是說我要行動起來？可是，我怕給她發微信，她不回復，我怕去找她，她不見我……”

我笑了：“愛是要行動，但關鍵的不是這樣的行動……”

“那我該怎樣行動？”

我笑道：“男女相愛在一起靠的是吸引力。你就要長成男子漢了。就男子漢來說，一個女孩對自己的愛，不是追來的，不是搶來的，而是靠自己的吸引力吸引來的。為什么男女會相愛，那是因為互相的兩性的吸引力，如到了青春期的你們，性生理性心理的發育帶來的性的吸引力。這是自然的吸引力。為什么這個男孩和那個女孩相愛，那是因為他們各自身上某些個別特點對彼此的吸引力，如男孩長得很高、很帥，很討人喜歡，如女孩長得很美、很甜，很漂亮。這是外在的吸引力。可是，光有自然的外在的吸引力是遠遠不夠的，更重要的還是內在的吸引力。真愛是相互吸引，說的就是這個內在的吸引力。你能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慧男眼睛有了光：“您是說，我要增加自己內在的吸引力？”

“對，愛需要行動，這個行動就是努力給自己的吸引力加分。”

“我該怎樣給吸引力加分呢？”

“想想看，如果一個女孩只有漂亮的臉蛋，剩下一無是處，懶散、懈怠、學習上不求進取、生活上亂發脾氣，如此會對你有多大吸引力？反過來也一樣，你也可以想想，一個男孩怎樣才能增強對女孩的吸引力？”

慧男眼里的光更亮了：“不能再鬧情緒，不能不上學，我要精神起來，我要振作起來，我要勤奮起來，我要堅持去上學，要努力把成績搞上去，爭取考個好大學……”

“好，這才是愛需要付出的行動。有了這樣的行動，就有了足夠的吸引力。有句話說：‘你若盛開，蝴蝶自來。’到時候，如果和那個女孩緣分還在，你們自然可以在一起。如果你們的緣分不在了，你的吸引力也會吸引別的女孩走進你的生活。”

“老師，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上學，為了愛，我要努力行動起來！”

和慧男母親溝通后，慧男母親聽說孩子明天就去上學，高興地流了淚：“總拿孩子當病人，差點毀了孩子，都怪我們不懂孩子！”

心理咨詢中，很多家長只知道孩子的學習，忘了孩子也是個有感情生活的人。于是，親子心靈溝通的橋梁堵塞了，孩子不愿跟父母說自己的心事，父母全然不懂孩子的心，一旦發現孩子情緒上有什么不對勁，就把孩子當成心理病人，盲目就醫吃藥。作為家長很難說需要懂多少心理學，但是每個家長都應該努力讀懂孩子的心，隨時關注孩子的心，隨時準備做個傾聽者。

（作者系應用心理學研究員、知名心理咨詢師）

（編輯 文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