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對非洲“展示謙遜”的背后

王傳寶 丁雅梔 伊文

“法國必須對非洲展示出‘深刻謙遜”，據法國24小時新聞電視臺報道，在開啟非洲四國行之前，法國總統馬克龍如此表達對非洲的重視。從3月1日到5日，這位法國領導人對加蓬、安哥拉、剛果（布）以及剛果（金）進行訪問，而他此次對待非洲國家的態度與2019年11月形成鮮明對比。當時13名法國士兵在馬里的一起直升機事故中喪生，之后馬克龍要求西非國家領導人飛往法國參加緊急峰會。有分析認為，讓法國從“頤指氣使”變得“謙遜有禮”的，并不是這個前殖民者對其歷史進行了深刻反省，而是非洲多國反法情緒不斷高漲:法軍被接連趕出馬里等國，反對巴黎的抗議在非洲多國此起彼伏，此前要；求廢除非洲法郎的聲音不絕于耳。加上印度、土耳其等國不斷加強和非洲國家的合作，法國在非洲的實際影響力江河日下。在此背景下，馬克龍呼吁開啟法國和非洲關系的“新紀元”。不過，這容易做到嗎？

“去法國化”在多國上演

3月1日晚，馬克龍抵達加蓬首都利伯維爾，這是他此次非洲之行的第一站。馬克龍這回出訪并未大張旗鼓造勢，加蓬也沒有熱情歡迎。據法國國際廣播電臺報道，在利伯維爾機場通往加蓬總統府的路上，既沒有懸掛法國國旗，也沒有歡騰的人群。出發前，馬克龍發表講話說，在非洲面前，法國必須展示出“深刻謙遜”。加蓬總統的一名顧問則表示：“總以教訓別人的口吻對待別國的時代過去了。”

已成為“過去”的不只是法國對待非洲國家的方式，還有后者對待巴黎的態度，“去法國化”在非洲多國上演。美聯社等媒體報道稱，今年1月2日，布基納法索宣布驅逐法國大使阿拉德。1月23日，布基納法索向駐括在該國'的約400名法軍下達“逐客令”，該部隊是2018年應布方要求駐扎的。一個多月后,　法國結束了它在這個西非國家長達13年的軍事存在。2月28日，布基納法索又宣布暫停與法國在1961年簽訂的軍事援助協議。布塞納法索并不是唯一一個將法國軍隊"“掃地出門”的非洲國家。、此前在鳥里和市非共和國政府的強烈要求下，法國已經分別于2022年8月30日和12月15日，將駐扎在這兩個非洲國家的壑軍撤出。2022年年初，在法國發表聲明稱馬里政府為非法政府之后，后者驅逐了法國大使，并指責法國侵犯馬里主權。馬里政府譴責法國向馬里武裝團體提供支持，并要求聯合國安理會追究巴黎的責任。

“法國，滾出去!”據法國《巴黎人日報》報道，這一口號已蔓延到布基納法索、乍得和尼日爾等非洲多國。法國智庫蒙田研究所此前發文稱，從2021年3月塞內加爾大規模抗議將法國企業作為目標，到2022年10月法國駐布基納法索大使館遭沖擊，再到馬里、尼日爾等國接連舉行針對巴黎的示威游行，非洲幾乎每個星期都在發生針對法國的“斗爭”。2022年12月3日，布基納法索下令暫停法國國際廣播電臺在該國的運營。同一天，馬里禁止法國資助的非政府組織在該國開展活動。就在馬克龍抵達加蓬的當天，剛果（金）民眾舉行示威活動，以提前抗議這位法國總統對金沙薩的訪問。3月4日，剛果（金）總統齊塞克迪對到訪的馬克龍表示，不要=直以“家長做派”對待該國。

影響力的四大支柱在動搖

法國與非洲特別是西非國家關系復雜。歷史上，西非和北非馬格里布地區曾是法國殖民地。時至今日，當地老百姓仍然將法語作為日常交流語言。21世幻初，包括“基地”組織在內的極端組織勢力蔓延至非洲薩赫勒地區，馬里、乍得、尼日爾等國恐怖襲擊頻發，法國先后向非洲多國派出部隊,以打擊該地區日益猖獗的恐怖主義活動。那么，積極向非洲提供“幫助”的法國為何遭到驅趕呢？法國智庫蒙田研'究所的結論一針見血：法國與非洲的歷史關系使其處在當地民眾的對立面。

據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等媒體報道，拿破侖在歐洲大陸和中東地區遭遇一系列失敗后，法國的殖民機器在非洲大陸開始逐漸南移。在20世紀的前10年，巴黎的影響力擴大到非洲大陸1/3的領土,占領了非洲北部、西部和中部的多個國家。殖民期間，法國不僅瘋狂掠奪非洲的自然資源，還實行殘暴的統治，讓被殖民的非洲國家人民至今仍對此刻骨難忘。法國政府1960年2月13日曾在阿爾及利亞南部地區進行名為“藍色跳鼠”的核試驗，此后又多次在該國沙漠和山區進行核試驗，給當地人民健康安全造成嚴重威脅。《環球時報》記者注意到，每年2月13日，阿爾及利亞媒體都會大幅報道法國殖民者的這一罪行，告誡年輕一代不要忘記歷史。

“法非特殊關系時代已經結束了。”馬克龍3月2日在加蓬的講話恰恰說明了法國為彳可在非洲引發眾怒。據法新社報道，所謂“法非特殊關系”是指20世紀60年代非洲國家獨立浪潮之后,,法國通過支持前殖民地特定執政者以換；取資源和軍事基地的做法。美國《雅各賓》雜志稱，多年來，法國平均每15個月對非洲國家進行一次軍事干預，以保證這些國家的統治者是得到法國政界認可的人，并確保法國的能源安全。雖然遭到布基納法索等國驅逐，但法新社、稱，官方數據顯示，法國仍在非洲擁有多個軍事基地，在科特迪瓦、加蓬和吉布提等國部署了3000多名法國士兵，另夕卜還有3000名法軍駐扎在包括尼日爾和乍得等在內的薩赫勒地區。

“法國（在非洲）的政治和經濟存在使其成為魔鬼。”法國蒙田研究所發文稱廠經濟剝削也是非洲各國對法國非常不滿的地方。據美國《雅各賓》雜志報道，非洲獨立潮之后，法國在很多前殖民地國家推廣非洲法郎　既確保了法國商品在非洲的出口，又讓巴黎以低于市場的價格獲得非洲資源，但這種貨幣制度限割了非洲的經濟發展。卡塔爾半島電視臺解釋稱，根據法國與一些非洲國家簽訂的協議，這些國家有義務在法國中央銀行的商業賬戶中保留高比例（可能超過50%）的外匯儲備，它們無權動用或支配這些資金，如果必須用錢的話，只能從法國國庫借款。比利時歐洲國際關系研究所此前發文稱，據估計，法國每年在其國庫中持有近5000億美元的非洲國家資金。法國2019年宣布將對非洲法郎制度進行改革，但相關措施尚未得到有效落實。此外法國還占有了一些非洲國家最重要的經濟資產，控制了供水、電力、通信、交通、運輸、港口等關鍵服務。

法國在非洲進行了多年的反恐行動，然而這并未給非洲帶來和平與安全，反而“越反越恐”。2014年，法軍在薩赫勒地區啟動“新月形沙丘”行動，派遣數千名士兵與馬里、乍得等國協同打擊恐怖組織。相關行動持續了9年，然而這食國家的安全形勢不但沒有弱轉,反而持續惡化。據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等媒體報道,現在約40%的布基納法索領土、近一半的馬里領土已經落入極嚼組如手中，泣些非洲國家民眾還不斷受到極端分子的爰擾。此外，在這些“反恐行動”期間，尼日爾有5622名平民喪生，布基納法索有8200人死亡，馬里超過1.2萬人喪生。

“法國不再是西非國家的核心合作伙伴”，《雅各賓》雜志分析稱，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法國大幅削減了對非洲法語國家的發展援助，巴黎與幾個西非國家的技術合作也從那時開始停滯，而與此同時，富裕的海灣國家：俄羅斯、土耳其等國都爭相與非洲國家進行合作，非洲國家現在已經不'再看法國的眼-色行事。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研究員賀文萍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法國在非洲施加影響力有四大支柱：文化、政治、經濟和軍事，而如今這幾個支柱都發生動搖。此外，非洲地區大國角力已經進入更加復雜微妙的階段。法軍被逐出非洲國家的同時，俄羅斯私營軍事公司瓦格納集團在非影響力逐漸擴大。同時，法國國內經濟捉襟見肘，無法支撐在非洲的行動開銷。在內外雙重困境的擠壓下，法國被迫調整對非策略。

“新紀元”能否開啟？

法國前總統希拉克曾表示，如果不能保持對非洲的影響，法國將淪為“第三（世界）大國”。另一位法國前總統密特朗則稱，如果“失去非洲”，法國將無法在21世紀書寫其歷史。據半島電視臺報道，那些曾經成功領導法國的政治家，一直都在強調非洲對法國的重要性，其中戴高樂重視接管非洲事務并直接監督相關問題，而這也成為其繼任者們代代相繼的傳統。賀文萍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非洲在法國外交版圖中的地位日益提死尤其是俄烏沖突爆發后，在經濟層面，法國向非洲尋求能源保障；在外交層面，法國需要爭取非洲各國在聯合國的支持。

在這種背景下，馬克龍呼吁開啟法國與非洲關系的“新紀元”。路透社等媒體指出，此次非洲之行是馬克龍上任后第18次訪問該地區，他此前曾表示打算“每過6個月或更長一點時間”就訪問一次非洲。馬克龍此訪是為了恢復法國在該地區的形象，并為巴黎爭取未來在非洲的影響力。3月5日在結束此次非洲之行的當天，馬克龍重申伊士　　　　與非洲重新建立平等伙伴關系的愿景。這位法國總統在出訪前還提出了法國未來4年的非洲戰略，并強調“非洲不是法國的后花園”。他宣布將減少法國在非洲的軍事部署，稱將更加專注于訓練和裝備非洲國家部隊。

除了在軍事層面做出改變外，馬克龍還希望通過軟實力來強化法國對非洲的影響力。此次到訪加蓬，馬克龍向該國提供了近700個小時的民族音樂資料，這些聲音是一名法國研究人員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加蓬收集的錄音。2022年7月，馬克龍將喀麥隆作為其連任總統以后首次非洲行的第一站，在訪問期間他與當地青年和其他社會人士一起討論文化、網絡、體育以及環保話題。馬克龍還宣布，一個歷史學家委員會將闡明法國在喀麥隆殖民時期和1960年喀麥隆獨立后的行動。

不過法國策略的改變能迅速提升非洲對巴黎的印象嗎？賀文萍表示，馬克龍所謂的開啟法國和非洲關系的“新紀元”，發生在法國在非洲影響力和控制力全面下降的背景之下。事實上，現在的法國匕經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在非洲耀武揚威，繼續扮演“非洲憲兵”的角色，因此只能采取新的辦法延續對非洲的控制。據半島電視臺報道，曾受馬克龍委托研究法國在非洲“重建”問題的喀麥隆歷史希家姆貝姆比表示，在非洲，法國在思想、軍事、政治和經濟等方面正處于“滑鐵盧”的邊緣，巴黎“不再擁有實現其野心的必要手段”。法新社分析稱，馬克龍現在希望依靠民間力量和居住在法國的非洲人翻過“法非特殊關系”這一頁，但非洲民眾對法國并不信任，比如今年正值加蓬的選舉年，而該國反對派對馬克龍此時訪問加蓬的目的表示懷疑。

還有分析人士表示，法國和非洲國家關系的變化，折射出西方國家與非洲關系的變遷。對非洲國家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持國家政治穩定并促進社會經濟發展，而西方國家仍然希望通過控制非洲國家來獲取私利。很多非洲國家對此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不過法國等西方國家卻并不完全明白。法國對非外交遭受重挫后，西方國家立即掀起圍攻俄羅斯的浪潮，聲稱莫斯科對巴黎進行了一系列“粗暴捏造指控”，這造成了法國在非形象受損。

對于西方媒體的抹黑，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日前表示，這是法國對其在非洲影響力下降的“過度緊張反應”。他強調，俄羅斯堅持以國家主權平等的原則處理對非關系。根據這一原則，非洲國家有權選擇自己的合作伙伴。一些法國專家和學者也承認，如果法國過去幾十年給非洲國家留下的印象足夠美好，那么俄羅斯的“虛假宣傳”就不會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