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闖,鄭旭剛
(1.東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2.東北財經大學勞動就業與人力資本開發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
職業層次由低級向高級轉變是勞動者人力資本積累的內在驅動力,也是勞動力資源配置不斷優化、提升潛在生產率和促進經濟發展的必要基礎[1-2]。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健全就業促進機制,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職業層次提升是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的重要體現。受戶籍制度的約束,流動人口面臨職業選擇范圍窄、職業層次低且提升緩慢等問題。隨著新型城鎮化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進,中國的就業矛盾逐漸從數量型向質量型轉變[3],流動人口的就業需求從實現就業向實現高質量就業轉變。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有效提升不僅體現了社會的公平性和包容性,而且能夠增強流動人口實現社會融合的能力,促進高質量城鎮化的實現。隨著戶籍制度改革的加速推進,以及市場化程度的不斷提高,阻礙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的制度藩籬逐漸被破除,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將問題聚焦在促進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的經濟因素上。
自Tapscott[4]提出“數字經濟”的概念后,數字經濟已經成為業界和學術界關注的焦點。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數字經濟成為推動“十四五”經濟和社會高質量發展的新引擎,帶動產業和社會全面數字化升級,對勞動力市場產生深遠影響。數字經濟發展催生了新行業和新業態,在增加就業機會的同時也產生了大量的數字化新職業[5];數字經濟也為傳統行業賦予了新動能,對傳統行業的就業機會和職業進行了重塑。關于數字經濟對勞動力市場影響的文獻主要關注就業規模和就業質量[6-7],對能夠體現社會經濟地位的職業層次的研究還不充分,對已經成為城鎮勞動力重要組成部分,但就業處于弱勢地位的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關注更是鮮見。數字經濟發展會造成社會資源重新分配,導致社會經濟結構變遷,進而對勞動力職業層次產生影響。流動人口是否可以借助數字經濟發展實現職業層次的有效提升,從而實現勞動力市場效率和經濟效率的改善?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數字經濟發展影響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內在機制是怎樣的,不同類型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程度是否存在異質性效應?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助于理解數字經濟發展在流動人口職業層次轉變中所發揮的作用。
從已有研究成果來看,關于職業層次的研究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的研究關注職業層次指標的構建,主要通過社會經濟地位指數[8]和職業聲望[9-11]劃分不同的職業層次,并且在社會階層的研究中得到廣泛應用。另一方面的研究關注職業層次轉變的影響因素。國外的研究主要聚焦在國際移民群體上,分析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在其職業層次轉變中的作用[12-13]。國內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流動人口上,除考察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外[14-15],還重點分析了戶籍制度對職業層次的影響[16]。關于數字經濟對勞動力市場影響的研究主要以宏觀視角在就業規模、就業質量和新職業產生等方面展開。在就業規模上,戚聿東等[6]認為,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的影響既存在替代效應,也存在抑制替代效應;在就業質量上,孟祺[7]認為,數字經濟發展有助于優化就業結構,也能為實現更高質量就業提供新契機;在新職業上,丁述磊和張抗私[5]認為,數字經濟發展所產生的新職業有利于擴大生產、暢通流通和促進消費。
已有文獻對職業層次的劃分為本文職業層次指標的構建奠定了基礎,對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分析也為本文機制分析提供了思路,但仍存在以下問題:第一,職業層次指標的構建多以韋伯的多元社會分層理論為基礎,以職業為單一或主要分層標準[17],較少考慮單位性質、就業身份、行業類型和社會保障等。第二,已有文獻多以某一年份的截面數據進行分析,忽視了時間趨勢等宏觀因素對職業層次的影響,無法從縱向變化趨勢上分析流動人口職業層次轉變。第三,在分析方法上已有文獻主要使用最小二乘法和離散選擇模型,沒有充分考慮不可觀測因素的干擾,所得結論的因果解釋力度不足。
本文使用2012—2018 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CMDS),分析了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第一,從微觀角度考察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延伸了職業層次影響因素的研究范疇,也拓展了數字經濟對勞動力市場就業狀況影響的研究維度,同時豐富了關于流動人口就業狀況的相關研究成果。第二,除考慮職業類型外,結合中國特有的經濟制度屬性,進一步考慮了單位性質、就業身份、行業類型和社會保障狀況,構建了多維職業層次指標,豐富了職業層次概念的內涵。第三,使用連續多年的數據進行分析,能夠考慮宏觀經濟狀況和時間趨勢對職業層次的影響,更加準確地刻畫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影響的因果效應。
數字經濟發展對不同層次勞動者的人力資本提出了新要求,導致具備差異化人力資本特征勞動力的職業層次發生轉變。在產業數字化過程中,數字技術促進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所帶來的生產率提升會降低對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技能水平低的流動人口更可能被智能化的設備取代。Groes等[18]提出的“U 型職業流動”理論表明,如果勞動者發現其生產能力無法與崗位需求相匹配,那么將不得不轉入對生產能力需求不高的職業。對于流動人口來說,在人力資本無法滿足數字經濟發展需求的情況下,更可能轉向對人力資本需求不高的社會服務業,導致職業層次下降。此外,數字技術與傳統服務業融合以及對服務業資源的加速重組所產生的平臺經濟增加了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如網約車司機、快遞員、外賣騎手和網絡主播等新興職業不斷涌現,這些職業僅需要從業者掌握基本的數字應用技能,成為流動人口就業的主要選擇。然而,流動人口在這些職業中多從事任務性質的工作,就業不穩定、社會保障缺失、人力資本積累緩慢,無法實現職業層次提升,落入“低層次就業陷阱”。由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數字經濟發展可能使流動人口被迫進入低層次職業,顯著降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
數字經濟發展使在數字產業及其相關產業從業的勞動者越來越多,傳統產業的勞動者不斷進入數字產業及其相關產業。此外,數字經濟發展不斷產生新產業、新業態和新職業,使職業類型日益多樣化。對高技能流動人口來說,數字經濟發展產生了數字化、智能化的職業崗位,提高了勞動力市場的供需匹配效率,有利于緩解勞動力市場信息不對稱現象,優化就業環境[19],高技能流動人口可以憑借其技能水平,從傳統產業進入數字產業及其相關產業,實現職業層次提升。對低技能流動人口來說,數字經濟發展不斷產生的新職業逐步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納入職業目錄,原先無固定職業的外賣員和直播帶貨員,也成為“網約配送員”“互聯網營銷師”,從而有助于低技能流動人口實現職業層次提升。由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數字經濟發展顯著促進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
無論數字產業化還是產業數字化都會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為滿足這種需求,企業會加大對現有勞動力的培訓力度,政府也會加大職業技能培訓的投入力度,如果流動人口能夠把握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技能培訓機會,將會實現人力資本的充分積累。互聯網與傳統教育行業的結合創造了大量的網絡培訓課程,有效實現了知識共享,流動人口能夠借助互聯網找到需要的技能課程,通過學習實現人力資本提升。數字經濟提高了人力資本結構的高級化水平[20],那些實現人力資本提升的流動人口,將會具有更強的市場競爭力,能夠實現職業向更高層次的轉變。
從社會資本角度來看,作為數字經濟發展重要組成部分的互聯網打破了空間局限,既在日常生活中拓寬好友溝通交流的渠道,又在工作中促使上下游的合作伙伴、顧客等利益相關者建立更緊密的社交關系,從而促進勞動者社會資本積累[21]。流動人口社會資本積累存在著異質現象:一是以親緣、地緣和人緣等組成的傳統關系網絡為主體的“整合型”社會資本,二是通過延展原有社會關系網絡形成的跨越不同社會群體的“跨越型”社會資本,前者不利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向上流動,后者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具有積極作用[22]。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互聯網普及有助于流動人口“跨越型”社會資本的拓展和積累,實現其職業層次提升。由此,筆者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數字經濟發展通過促進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積累和社會資本積累提升其職業層次。
為分析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本文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i、j 和t 分別表示個體、城市和年份,OLI 表示流動人口職業層次;dig 表示數字經濟發展;X表示一系列個體層面的控制變量;Z表示一系列城市層面的控制變量;μ和τ分別表示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表示隨機擾動項。考慮到同一城市內個體隨機擾動項可能潛在相關,將標準誤聚類到城市層面。
1.被解釋變量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流動人口職業層次(OLI),該指標的構建考慮了職業類型、單位性質、就業身份、行業類型和社會保障五個維度。勞動者的職業類型是職業層次的直觀體現;單位性質與回報結構相關[16],影響勞動者福利待遇和就業穩定性,因而單位性質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職業層次;就業身份反映了勞資關系[1],若勞資關系穩定,企業更傾向對勞動者進行人力資本投資,有助于勞動者職業層次提升;同樣職業但所處行業不同,人們給予的聲望評價也會存在差異[11];勞動者社會保障水平高,就業穩定性通常較好,因而行業類型和社會保障也是職業層次的重要體現。在職業類型劃分上,參考姚先國和俞玲[23]的方法,將調查對象分為6 個層次,將農業生產者、無固定職業勞動者以及職業身份為其他的勞動者賦值為1,將經商、餐飲和快遞等商業服務人員賦值為2,將建筑、生產和運輸設備等產業工人賦值為3,將公務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賦值為4,將專業技術人員賦值為5,將國家機關、黨群組織和企事業單位負責人賦值為6。在單位性質劃分上,參考齊明珠和王亞[17]的方法,將個體工商業、社團民辦組織、其他和無單位賦值為1,將集體企業、股份聯營企業、私營企業、港澳臺和外商獨資企業、中外合資企業賦值為2,將機關、事業單位、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賦值為3。在就業身份劃分上,將自營勞動者和其他賦值為0,將雇主和雇員賦值為1。在行業類型劃分上,將采礦業,電煤水熱生產供應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金融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公共管理和社會組織稱為壟斷行業并賦值為1,其余行業如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住宿餐飲,文體娛樂等行業稱為競爭性行業并賦值為0。在社會保障劃分上,按是否參加城鎮職工醫療保險賦值,若參加賦值為1,不參加和不清楚賦值為0。將上述變量使用主成分分析法計算權重,得到KMO 為0.721,說明使用主成分分析法計算權重較為合適,并將綜合指標轉化為0—100的指數。
2.解釋變量
本文解釋變量為數字經濟發展(dig),參考趙濤等[24]的方法,使用電信業務收入、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移動電話用戶數、數字普惠金融以及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人數五個變量通過熵值法構造城市層面數字經濟發展指標,同樣轉化為0—100 的指數。此外,在穩健性檢驗中,使用新華三集團數字經濟研究院公布的中國城市數字經濟指數重新估計,該指數從2017年開始測算,包括數據和信息化基礎設施、城市服務、城市治理和產業融合四個方面。
3.中介變量
本文關注的機制主要包括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勞動經濟學中關于人力資本的測度主要有教育程度、培訓和工作經驗,由于數字經濟發展主要影響流動人口進入勞動力市場后的人力資本積累,結合樣本中數據可得性,本文用工作經驗(we)衡量人力資本。工作經驗變量的構造參考王子敏[25]的方法,根據“您何時開始從事現在工作的?”這一問題得到。已有研究關于社會資本的測度主要使用家庭擁有的親友數[26]和贈送親友的禮金數[27],本文用禮金支出(lngift)和本地社會交往(scap)衡量社會資本,具體信息來自2013年8城市流動人口社會融合專項調查。禮金支出根據“去年您家在本地用于請客禮金的支出”問題獲得送禮支出的金額,并將金額取自然對數得到。本地社會交往根據“除上班時間外,您在本地平時與誰來往比較多?”“在本地遇到困難時,您一般向誰求助?”兩個問題得到,如果對兩個問題的回答包括“一起打工的朋友”“本地戶籍同事”“本地同學/朋友”,則本地社會交往變量的取值為1,若為“一起出來打工的親戚”“本地戶籍親戚”“政府管理服務人員”“跟人來往不多”則取值為0。
4.控制變量
本文數據包括微觀調查數據和城市數據,因而要在兩個層面控制既影響職業層次又影響數字經濟指標的混淆因素。個體層面控制變量很難對數字經濟發展產生影響,但對其加以控制能夠改善估計精度。具體包括:性別(gender),男性取值為1,女性取值為0;年齡(birth),用觀測年份與出生年份的差值衡量;受教育程度(edu),接受學歷教育的年限;民族(nation),漢族取值為1,其他少數民族取值為0;戶口(hukou),非農業戶口取值為1,農業戶口取值為0;婚姻狀況(marr),已婚取值為1,其他取值為0。城市層面控制變量既影響職業層次,又影響數字經濟發展。具體包括:勞動結構(es),用第三產業從業人員占所有從業人員比重衡量;產業結構(is),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 的比重衡量;經濟水平(lngdp),用人均GDP 的自然對數值衡量,以2012年為基期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指數對人均GDP進行價格平減;科技水平(lngkj),用政府預算中科技支出的自然對數值表示;人口規模(lnn),用年末常住人口數的自然對數值表示;教育支出(lngedu),用政府預算中教育支出的自然對數值表示。
本文微觀層面數據來自國家衛生健康委開展的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該調查自2009年開始,迄今為止公布的最新數據是2018年的調查數據。調查在每年5月開展,采用分層、多階段、與規模成比例的PPS 抽樣方法,樣本具有代表性。調查范圍覆蓋31 個省(區、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調查對象是在本地居住一個月及以上,非本區(縣、市)戶口的15 周歲及以上的流入人口。本文采用2012—2018 年的調查數據進行分析,選取對象為16—60 歲的男性和16—55歲的女性流動人口,剔除就業狀態為失業、無業、操持家務、退休和數據有缺失的樣本。本文城市層面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中經網數據庫,將2012—2018 年所需宏觀經濟指標完整的279個地級市數據與微觀層面數據相匹配,共得到913 645個觀測值。
表1是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2 是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影響的回歸結果。列(1)僅控制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列(2)加入個體層面控制變量和城市層面控制變量。盡管理論上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能夠產生正負兩個方向的影響,但回歸結果表明,正向影響程度超過了負向影響程度,從而在整體上表現為正向效應。由列(2)可知,如果流動人口所在城市數字經濟指數提高1,會使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指數提升0.101。各城市數字經濟指數均值從2012 年的22.316增加到了2018 年的43.267,這意味著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數字經濟發展會使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指數均值提升2.116。結合統計分析結果,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均值在2012—2018年樣本期內提高1.863,因此,數字經濟發展有助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假設2得以驗證,但假設1沒有得到驗證。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基準回歸可能遺漏了既影響數字經濟發展又影響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不可觀測因素,特別是宏觀層面的經濟變量。此外,職業層次越高的流動人口更有能力前往數字經濟發展好的城市尋找工作機會,從而產生樣本自選擇問題。這里采用兩種策略解決數字經濟發展的內生性問題,一是工具變量法,二是將“寬帶中國”示范城市的開展作為準自然實驗,通過交疊雙重差分法識別因果效應。在后文的穩健性檢驗中,進一步考慮流動人口遷移對基準回歸結果的影響。
1.工具變量法
參考黃群慧等[28]的方法,本文分別選擇1984 年郵電業務收入與時間趨勢的交互項(post)和電話機數與時間趨勢的交互項(phone)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結果如表3列(1)—列(4)所示。一方面,互聯網普及源于電話機的發展,電話機普及率高的地區如今互聯網普及率也較高,郵電業務收入反映地區對信息溝通的需求,也會影響互聯網普及率,而互聯網發展與數字經濟密切相關,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能夠得到滿足;另一方面,郵電業務和電話機對職業層次的影響正逐漸消失,且1984 年距2012 年的時間間隔較遠,因而在控制相關變量后,工具變量排他性要求也能得到滿足。由于控制了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參考Nunn 和Qian[29]的方法,將工具變量與時間趨勢交互體現時變性。表3 列(2)和列(4)分別給出了采用郵電業務和電話機作為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不存在識別不足和弱工具變量問題。在識別局部平均處理效應后,數字經濟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仍有顯著正向影響,表明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2.交疊雙重差分法
寬帶是重要的信息基礎設施,為數字經濟發展奠定了基礎,中國在2014 年、2015 年和2016年分三批設立了120 個“寬帶中國”示范城市(群)。據此,本文將“寬帶中國”示范城市的開展作為準自然實驗,構造交疊雙重差分模型,分析政策的外生沖擊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解決數字經濟發展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kdzg表示“寬帶中國”示范城市虛擬變量,若j城市在t年入選示范城市,在t年后都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作為數字經濟發展的外生沖擊,其系數β1反映“寬帶中國”示范城市的開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
使用雙重差分法要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圖1給出了平行趨勢檢驗結果。

圖1 平行趨勢檢驗
以政策實施前一年作為基期,政策實施前政策虛擬變量不顯著,說明平行趨勢得到滿足。從動態效應來看,“寬帶中國”政策實施當年,流動人口的職業層次并沒有顯著提升,原因可能在于政策的時滯性以及流動人口實現職業轉變需要一定的時間。在“寬帶中國”政策實施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顯著提升,并且這種效應能夠持續到政策實施后的第三年,在第四年時政策的作用效果不再顯著。當然政策實施當年和實施后的第四年系數不顯著也可能是由分年樣本量的減少所導致。
表3列(5)給出了交疊雙重差分法的平均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寬帶中國”示范城市的開展有助于提升流動人口職業層次。De Chaisemartin 和D’Haultfoeuille[30]指出,在交疊處理下,處理效應在組別和時間維度上的異質性會使雙向固定效應估計量存在負權重問題,從而使估計產生偏誤。本文使用Gardner[31]提出的兩階段估計量,以提供異質性處理效應下的穩健估計結果。該估計量在第一階段用尚未接受處理個體的結果變量對組別和時間固定效應進行回歸。第二階段對所有個體的結果變量都去除組別和時間固定效應,構建處理組個體未接受處理情形下的反事實,最終得到平均處理效應。表3 列(6)給出了兩階段雙重差分法的估計結果,可以發現,其與交疊雙重差分法的估計結果相差不大,說明交疊雙重差分法的估計結果不存在明顯偏誤。入選“寬帶中國”示范城市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有顯著正向影響,表明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表3 考慮內生性后的估計結果
1.替換被解釋變量
考慮到職業層次指標構建標準不同可能對估計結果產生影響,本文重新設計職業層次指標。在職業類型劃分上,將農業勞動者、無固定職業勞動者和其他勞動者賦值為1,將生產、運輸和建筑等產業工人賦值為2,將經商、商販、餐飲等商業服務業人員賦值為3,將公務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賦值為4,將專業技術人員賦值為5,將國家機關、黨群組織和企事業單位負責人賦值為6。在就業身份劃分上,將其他賦值為1,自雇賦值為2,雇員賦值為3,雇主賦值為4。在單位性質劃分上,將無單位賦值為1,個體工商戶、社團民辦組織和其他賦值為2,將股份聯營企業、私營企業、港澳臺和外商獨資企業、中外合資企業賦值為3,將機關事業單位、國有及國有控股和集體企業賦值為4。行業類型和社會保障指標的賦值方法保持不變。同時,考慮主成分分析法比較依賴數據賦值可能會對結果產生干擾,本文使用變異系數法重新設計指標權重進行估計,在替換被解釋變量后,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依然顯著為正。
此外,為與已有研究成果進行比較,本文參考張智敏和唐昌海[32]的研究,僅依據職業類型界定職業層次,將農林牧漁勞動者賦值為1,將商業、服務業人員、生產、運輸工人及有關人員、不便分類的勞動者賦值為2,將國家機關、黨群組織、企事業單位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賦值為3,并同樣轉化為0—100的指數。僅依據職業類別劃分職業層次的情況下,數字經濟發展仍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有顯著正向影響。
2.替換解釋變量
基準回歸構造的數字經濟發展指標缺乏對城市治理、信息基礎設施和城市數字服務方面的考量,可能無法充分反映數字經濟的內涵。因此,本文使用新華三集團發布的2017 年和2018 年兩年的城市數字經濟指數進行穩健性檢驗,以克服數字經濟測量誤差對估計結果的影響。更換解釋變量后,數字經濟發展仍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有顯著正向影響。
3.遷移效應的影響
數字經濟發展狀況較好的城市可能會吸引其他城市的流動人口向其遷移,如果數字經濟發展吸引了高職業層次流動人口流入,那么基準回歸結果會高估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由于本文使用的是重復橫截面數據而不是追蹤數據,無法準確識別出樣本期內進行跨城市遷移的流動人口。但考慮到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在每年5月開展,那些在流入城市居住時間小于5個月的流動人口更可能是被數字經濟發展吸引而來,為此本文將流入時間小于5 個月的樣本剔除,重新進行回歸,進而對遷移效應進行間接驗證。剔除樣本后的回歸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說明數字經濟發展并沒有產生明顯的遷移效應,主要是提升了原本在該城市的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其原因可能在于,流動人口跨城市遷移會產生較高的遷移成本,數字經濟發展所產生的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收益還不足以抵消跨城市遷移的成本。
4.糾正樣本選擇偏誤
數字經濟發展會造成企業使用更高效率的自動化設備替代勞動力,造成部分流動人口失業,退出勞動力市場,他們的職業層次指標無法觀測,會產生樣本選擇偏誤問題。本文使用Heckman兩步法糾正樣本選擇偏誤。第一步,使用Probit模型估計個體是否就業的概率;第二步,將逆米爾斯比IMR 加入式(1)的計量模型中,IMR 系數的顯著性決定了樣本選擇偏誤對估計結果的影響。由于在第一步中較難尋找到合適的排他性變量,因而僅通過逆米爾斯比的非線性識別樣本選擇偏誤問題。糾正樣本選擇偏誤后,數字經濟提升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作用仍較為穩健。
布勞—鄧肯地位獲得模型[33]指出,社會越開放包容,后致性因素對個人職位地位獲得的作用越大。數字經濟發展極大地增強了社會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以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為代表的后致性因素在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中發揮的作用日益突出,本文對此進行檢驗。
由表4列(1)和列(2)可知,數字經濟發展會促進流動人口工作經驗的積累。持續的技術進步是干中學的主要原因,技術進步和干中學相互促進[34],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技術進步使企業進行數字化升級,更換自動化設備,流動人口可以通過干中學獲得知識和技能,提升工作經驗,積累人力資本。流動人口在人力資本提高、生產能力增加的情況下,可以從事更加穩定、社會保障更加完善的工作,實現職業層次提升。因此,數字經濟發展會促進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積累,從而使其獲得更高層次的職業,假設3部分得以驗證。
由表4列(3)和列(4)可知,數字經濟發展使流動人口用于請客送禮支出增長5.1%,流動人口每年在本地用于請客送禮支出的均值約為1 174 元,以此為基數,相當于數字經濟發展使流動人口請客送禮支出增加約60 元。流動人口通過增加請客送禮支出能夠加深與本地居民的社會交往,延伸社會網絡,獲取更多異質性信息資源,拓寬職業信息來源渠道,從而緩解勞動力市場分割和信息不對稱狀況。由表4列(5)和列(6)可知,數字經濟發展使流動人口遇到困難時向一起打工的朋友、本地戶籍同事和本地同學或朋友求助的概率增加,說明數字經濟發展能夠為流動人口提供成本更低、便捷度更強及更加多元化的社交渠道,有助于流動人口拓寬社交網絡,并將社交網絡轉化為現實的社交資源,實現社會資本的有效積累。社會資本增強使流動人口能夠選擇職業層次較高的崗位,增加了獲取高收入工作職位的機會[35]。因此,數字經濟發展有助于流動人口社會資本積累,獲得更高層次的職業,假設3部分得以驗證。

表4 數字經濟發展影響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作用機制
1.流動范圍差異
根據流動范圍將流動人口劃分為跨省流動人口和省內流動人口。表5列(1)和列(2)給出了數字經濟發展對兩類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影響的回歸結果。數字經濟發展對跨省流動人口和省內流動人口職業層次都有顯著促進作用,但由于回歸系數的置信區間存在重疊,無法僅憑分樣本回歸中數字經濟發展的系數大小判斷影響程度是否存在差異,為此,本文采用費舍爾組合檢驗進行組間系數差異的檢驗。其基本思想是,在分析所采用的樣本上進行重復抽樣,利用多次重復抽樣得到的經驗樣本構造出組間系數差異統計量的經驗分布,計算出經驗分布中統計量取值小于實際組間系數差異的概率,得到經驗P值,從而判斷組間系數差異的顯著性。經驗P值為0.020,說明數字經濟發展對跨省流動和省內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存在差異,對跨省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效果更明顯。與省內流動人口相比,跨省流動人口面對相對陌生的社會環境,更容易在社會交往中延伸社會網絡范圍,獲取異質性信息和資源,積累“跨越型”社會資本,增加職業層次提升的概率。省內流動人口職業崗位的獲得更易受到由傳統關系網絡為主的“整合型”社會資本的影響。朱志勝[21]的研究表明,“整合型”社會資本對流動人口向上職業流動的作用較小,而“跨越型”社會資本具有更積極的效果。因此,數字經濟發展對更容易獲取“跨越型”社會資本的跨省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作用更加明顯。
2.流動時間差異
根據“流入本地時間”這一問題的回答,將流動時間大于均值(64 個月)的流動人口界定為長期流動人口,小于均值的流動人口界定為短期流動人口。表5列(3)和列(4)給出了數字經濟發展對長期流動人口和短期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影響的結果。無論是長期流動人口還是短期流動人口,數字經濟發展均會促進其職業層次提升,經驗P 值為0.000,說明數字經濟發展對長期流動人口和短期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程度存在差異,對長期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效果更明顯。長期流動人口對流入地生活環境更加熟悉,更能與社區、工作單位的本地居民建立起良好的社會網絡,積累更多跨越不同社會群體的“跨越型”社會資本,因而更容易實現職業層次提升。
3.戶籍差異
根據戶籍是否為農村戶口,將流動人口區分為鄉城流動人口和城城流動人口。表5 列(5)和列(6)給出了數字經濟發展對兩類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數字經濟發展對鄉城流動人口和城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均有顯著正向影響,經驗P 值為0.040,說明數字經濟發展對鄉城流動和城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存在差異,對鄉城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效果更明顯。城城流動人口人力資本水平較高,市場競爭力更強,其職業層次本身處于較高水平,因而數字經濟發展促進其職業層次提升的邊際效果要弱于鄉城流動人口。鄉城流動人口本身職業層次較低,數字經濟發展更能夠幫助其積累社會資本,拓寬職業選擇范圍,產生更大的職業層次提升作用。

表5 數字經濟發展對不同特征流動人口職業層次影響的異質性
在強調更加充分更高質量就業的背景下,流動人口獲得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和更高的收入,但其仍面臨職業層次低并且提升緩慢的問題,與實現高質量就業仍有差距。本文基于數字經濟發展深刻影響勞動力市場的事實,從流動人口職業層次視角切入,基于2012—2018 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和地級市宏觀經濟數據,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分析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顯著促進了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數字經濟發展通過促進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積累和社會資本積累提升其職業層次;數字經濟發展對流動人口職業層次的影響存在異質性效應,對跨省流動人口、長期流動人口和鄉城流動人口的影響更明顯。基于上述結論,筆者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首先,繼續大力發展數字經濟以降低勞動力市場的信息障礙,緩解信息不對稱。通過制度建設規范數據要素市場,發揮數據和信息的作用,降低流動成本和搜尋成本,拓寬職業搜尋渠道,提高流動人口職業向上流動的概率;建立勞動力市場信息平臺,為流動人口提供就業信息服務,消除信息鴻溝,實現職業與勞動者的高效精準匹配,提升流動人口職業層次。
其次,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在城市治理方面的作用,通過大數據等手段精準識別流動人口類型,針對不同類型的流動人口制定差異化的人力資本提升政策。將跨省流動人口、長期流動人口和鄉城流動人口作為重點對象,促使其盡快實現職業層次提升。緩解流動人口面臨的勞動力市場分割現象,使流動人口能夠平等獲取勞動報酬;尊重流動人口基本勞動權益,增強其維護自身工作福利待遇的能力,讓流動人口體面勞動。
最后,通過數字技術提高政府治理效率,形成以能力提升為保障的政策框架。關注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積累狀況,為其提供職業培訓,增強人力資本水平,從而為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奠定稟賦基礎;進一步破除制度藩籬,改善流動人口生活環境,使其形成身份認同,更好地融入城市,與當地居民進行社會交往,積累社會資本,從而為流動人口職業層次提升奠定信息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