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茶，世界飲

圖/視覺中國

據距今一百多萬年以前的全球唯一茶籽化石可知，茶樹的原產地位于中國西南地區；茶史專家、南京農業大學中國農業遺產研究室研究員朱自振則提出飲茶文化的起源地是中國西南的四川地區。千年過去，作為重要的經濟作物，茶在向世界傳播的過程中與傳入地的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豐富多彩的飲茶習俗，茶也從以四川為中心的地方性飲料發展成為世界三大無醇飲料（可可、咖啡、茶）之一，中國更是以全球茶葉產量第一和茶葉總種植面積第一的雙冠成為名副其實的茶葉大國。

那么茶起源何時，是如何從中國傳播至全球并形成特色鮮明的當地文化？到了21世紀，千年之茶又被注入了哪些新的生命力？

茶與飲茶之起源

有關茶的起源，若參考神話傳說，最早可追溯到神農嘗百草。唐代陸羽《茶經》中言道：“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于周魯公。”可見“茶圣”陸羽也采信了茶源于神農氏的說法，但上古神話只能作為傳奇來證明我國茶文化的悠久歷史，真正的起源還需要科學支持。

從目前已知的野生大茶樹分布情況來看，中國西南地區是野生大茶樹種類最多、數量最大、分布最集中的區域。學者烏魯夫在《歷史植物地理學》中指出，許多屬的起源中心在某一地區集中，指出了這一植物區系的發源中心。依據這一觀點判斷，中國西南地區（包括與之接壤的東南亞部分地區）最可能是茶樹的原產地。這一論斷也分別從野生茶樹和茶樹近緣植物的地理分布、古地質學、古氣候學、細胞遺傳學等多個方面陸續得到論證。比如在位于中國西南的貴州就發現了世界上唯一的茶籽化石，距今有100萬年以上。

在貴州發現的全球唯一茶籽化石 圖/視覺中國

有關茶文化的源頭，清初學者顧炎武在其《日知錄》中考說：“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飲之事。”指出各地對茶的飲用，是在秦國吞并巴、蜀以后才慢慢傳播開來的。也就是說，中國和世界的茶葉文化，最初是在巴蜀發展為業的。顧炎武的這一結論，統一了中國歷代關于茶事起源上的種種說法，也為現在絕大多數學者所接受。

茶史專家朱自振也是這一觀點的贊同者，他根據漢代以后的種種傳說記載作出推論：“我國茗飲早在秦朝以前在巴蜀就已有較長的發展歷史；我國茶葉的生產、制造，由茶葉的產、制和飲用構建的茶飲文化，不是別的什么地方，而正是在巴山蜀水這個搖籃里度過它們的初年的。”

茶之傳播

“秦人取蜀”之后，茗飲之事開始慢慢發展，并向巴蜀以外的地區傳播開來。以巴蜀為中心的傳播路線主要有兩條：一是向北，向當時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即陜西、河南、山東一帶的中原地區傳播；一是沿長江向東，向湖北、江西、安徽及江浙沿海地區擴散。

秦漢時期，雖然北方黃河流域在經濟文化等多方面條件上均優于地廣人稀的長江流域，但茶的傳入卻并未引起黃河流域的重視。相較而言，茶在長江流域一線的傳播則顯得更為順暢，至漢代已傳至中游地區，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下游江浙一帶，茶已被作為商品出售，并用于招待客人、郊外宴游、禮制祭祀了。

唐代（公元618—907年）時，茶已經成了一種流行飲品，人們將其當作一種清新的飲料飲用，而茶葉則被浸濕并壓制成茶磚。唐中期以后，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茶由原本僅限于南方地區性的生產和文化現象普及發展到北方黃河流域。由《茶經》和唐代其他文獻記載來看，唐代茶葉產區已遍及今長江流域和黃河中下游的十余個省區。飲茶區域則更加廣闊，不僅遍及長江、黃河流域，而且已傳至西北少數民族地區以及朝鮮半島和日本，成為一種全國性甚至東亞性的產業和文化。

中國茶葉最早走向世界可以追溯到公元5世紀，主要通過絲綢之路這條古老的貿易之路陸續傳入東亞、南亞、中亞、西亞。日本和朝鮮半島的茶葉便是通過絲綢之路的東端傳入，成書于840年的《日本后紀》和成書于1145年的《三國史記》均有相關記載。

宋代時，茶磚漸漸被茶粉取代，而且其他成分被越來越多地加入到茶中，用來創造不同的風味。隨著時間的推移，茶館開始在大城市出現，讓精英階層以外的人們也能喝到茶。與前朝不同的是，除了作為生活、文化元素和稅收來源以外，茶在宋代還被當成一種重要的戰略物資，用于維系與邊疆少數民族之間的和平穩定。

一方面，少數民族地區已形成“夷人不可一日無茶為生”的局面(《續文獻通考》載)，對茶葉的需求量大大增加；另一方面，宋朝立國中原，與遼、夏等民族戰火連年不斷，需要大量戰馬充實國防。因此，宋朝政府建立較為健全的茶馬制、榷茶制以確保官府對茶馬貿易的壟斷，滿足軍事及政治的需求，這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茶馬古道”。它以川藏道、滇藏道與青藏道（甘青道）三條大道為主線，輔以眾多的支線、附線，構成了一個龐大的交通網絡，地跨陜、甘、貴、川、滇、青、藏，外延達南亞、西亞、中亞和東南亞各國。

茶馬貿易的繁榮帶動了北方游牧民族飲茶習俗和茶文化的發展，并為蒙古族茶文化的形成以及元代茶葉借由蒙古帝國向外擴展，最終由陸路延伸至中西亞和歐洲創造了條件。

圖/視覺中國

總的來說，截至宋元時期，茶在中國國內的傳播已基本完成，而中國古典茶文化也在這一時期發展到了極致。

進入明清時期，中國茶業出現了較大的變化。宋元時，貢茶仍然采用團餅茶，但明太祖朱元璋認為，進貢團餅茶太“重勞民力”，決意改制，下令罷造“龍團”，改進芽茶，此舉對散茶的蓬勃發展起到了有力的推動作用。

由于工藝技術的改進，各地茗茶的發展也很快，品類日見繁多。宋代時的知名散茶寥寥無幾，文獻中提及的只有日注、雙井、顧渚等幾種。但是到了明代，僅黃一正的《事物紺珠》一書中輯錄的“今茶名”就有97種之多，絕大多數屬散茶。

明清兩朝在散茶、葉茶發展的同時，其他茶類也得到了全面發展。包括黑茶、花茶、烏龍茶和紅茶等成品茶的制作技藝，都是于這兩朝始創。同期，歐洲傳教士開始到中國傳教，并將中國茶葉及飲茶習俗介紹到歐洲。如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1552—1610）在《中國札記》中，就有對飲茶習俗的詳細記載，所以中國最早成規模的茶葉出口貿易在明代。

此后，清代還出現了一條新的長距離貿易路線——“萬里茶道”。它以茶葉為大宗商品，南起中國福建武夷山，途經江西、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西、內蒙古等省區，穿越蒙古高原，最終抵達俄羅斯圣彼得堡，總長14000余公里，是繼古代絲綢之路后在歐亞大陸興起的又一條重要國際商道。

從19世紀開始，清政府同俄國的茶葉貿易進入了輝煌時期，茶葉出口量逐漸超過棉布、絲織品而躍居第一位。直到1905年，橫貫西伯利亞的大鐵路全線通車，茶葉絕大部分改由火車輸往俄國，萬里茶道才淡出歷史舞臺。

日本茶道 圖/視覺中國

英式下午茶 圖/視覺中國

以茶為媒影響世界

茶是傳承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更是文明互動演進的生動佐證。如今遍布世界五大洲，全球有64個國家種茶，30個國家或地區能穩定出口茶葉，150多個國家或地區常年進口茶葉，160多個國家和地區有喝茶習慣。在傳播過程中，茶與傳入地的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豐富多彩的飲茶習俗。

例如印度次大陸北部的“kahwa”，人們經常在特殊的場合，比如婚禮和節慶飲用。當地人用一種茶炊制作該茶，并在其中加入小豆蔻、肉桂、杏仁和藏紅花。在現在的阿富汗，有一種精制茶名為“qymaq chai”，人們會在結婚或訂婚的時候飲用，它略帶粉色，里面加入了牛奶和小豆蔻。凡此種種國外的飲茶習俗中，日本和英國各自形成的茶文化是我們相對熟悉的。

茶傳入日本后，在15世紀形成了日本茶道文化。茶道，又稱“茶湯”，是日本茶文化的最主要呈現形式。日本茶道有抹茶道和煎茶道之分，通常所說的日本茶道，指的是抹茶道。日本抹茶道深受中國唐代煮茶法和宋代點茶法的影響，而煎茶道則受到中國明代瀹飲法的影響。這兩種茶道是日本文化的結晶，是禮儀的典范，是日本人生活的規范。

1657年，中國的茶葉引入了英國，從此，茶葉便風靡英國。但是由于英國沒有本土的茶樹，所以茶葉的價格一直高居不下，飲茶成為貴族的身份象征。直到英國人在印度發現了茶樹，并大量種植，才將飲茶的熱潮推向了全國。19世紀的維多利亞時代，在斐德福公爵夫人安娜·瑪麗亞的引領下，在下午四點左右邀請朋友喝茶聊天的“下午茶”活動逐漸成為上層人士提高生活品位的象征，而民間也紛紛效仿。“當時鐘敲響四下時，世間的一切瞬間為茶而停”，這句英國民謠充分展現了下午茶在英國社會生活中所占據的重要地位和代表的重大意義。

圖/視覺中國

且用新火試新茶

在如此漫長的飲茶歷史里，中國人飲茶的方式也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比如我們現在喝茶，喝的是茶葉在水中浸泡之后的水溶物，但在唐宋時期，人們流行“煮茶”，是把茶葉搗碎了水煮，連帶這些碎末一起飲用，所以當時人把這叫“吃茶”。

“吃茶”之法流行時，正是日本推崇中國茶文化之時，因而我們現在依然可以從日式抹茶和日本茶道中依稀尋覓到一絲“吃茶”的影子。而當“茶文化”進入現代，則衍生出了更多的新玩法，其中以奶茶為代表的新茶飲市場被視為最有“錢途”的——2021年，“新茶飲第一股”奈雪的茶上市；2022年12月，奈雪的茶又斥資5億元收購競爭對手樂樂茶，成為其第一大股東。

似乎一夜之間，奶茶這種“新式茶飲”橫空出世，獲得了眾多年輕人的青睞，但奶茶的歷史非常悠久，并非新產物。

據史料記載，奶茶起源于中國西藏。奶茶的出現和北方游牧民族常年食用牛羊肉的生活習慣有關，在蔬菜稀少的草原地區，奶茶可以促進腸胃消化，因而成為大受追捧的飲品。有趣的是，當時的北方游牧民族喜歡往奶茶里加入鹽巴，搭配炒米食用，所以最初的奶茶口味是咸的。后來，奶茶經絲綢之路被帶到了印度，后來又被帶到了西方國家，改良后便形成了荷式奶茶和英式奶茶。

到了近代中國，荷式奶茶隨著荷蘭的殖民擴張被帶到了臺灣，經本土化改良后，成了現在眾人皆知的“珍珠奶茶”。另一分支英式奶茶，隨著英國的殖民運動進入了香港，后來就出現了以“絲襪奶茶”和“鴛鴦奶茶”為代表的港式奶茶。這些都已經是我們如今所熟悉的“新茶飲”品類了。

艾媒咨詢數據顯示，2021年中國新式茶飲市場規模將達2795.9億元，預計2022年將突破3000億元。同樣是2021年，中國茶葉產量為306.4萬噸，全球排名第一，占近50%的份額。茶葉出口量上，中國也以36.94萬噸，位居世界前列。此外，國內有1085個縣、3000多萬名茶農靠“一片葉子”生活富足，茶產業成為拉動民生的大產業。

一邊是熱火朝天的“新茶飲”，一邊是穩居多項世界第一的中國茶業，在現代與傳統之間，千年之茶似乎已經找到自己的傳承路徑，活得出色，活得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