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場邊萬人看

文/柳三更 編輯/周一澤

剛剛結束的卡塔爾足球世界杯是萬眾矚目的世界級體育賽事?，F代的足球規則直到1848年才被以成文規則的形式確定下來，面對彼時紛繁復雜的足球規則，英國的牛津和劍橋大學制定了現代足球規則雛形的《劍橋規則》，至此現代足球開始了一個新的歷程。

中國無疑是世界最早進行足球運動的國家之一，它在古代有一個人們熟知的名字——蹴鞠，中國古代的蹴鞠文化別開生面，豐富多彩，既能看到今天現代足球的淵源，同時也展現出了中國古人獨特的風采與文化。

初見端倪

“蹴鞠”在古代就是踢球的意思，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至傳說中的黃帝。馬王堆帛書《十大經·正亂》記載：“黃帝身遇蚩尤，因而擒之……充其胃以為鞠，使人執之，多中者賞?！边@段記述提到黃帝與蚩尤作戰后，將蚩尤的胃取出充氣，做成球來踢，馬王堆帛書成書于漢代，多半是漢代人對于蹴鞠起源的一種神話想象。

史料記載中，蹴鞠在戰國時已經十分流行?！妒酚洝ぬK秦列傳》中提到齊國的都城臨淄是個十分富庶的地方，“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斗雞走狗，六博蹋鞠者”?？梢娫趹饑鴷r，蹴鞠已經成為人們的娛樂活動。此一風氣一直延續到了漢代，《西京雜記》記載了一則劉邦之父劉太公的逸聞：劉太公遷居長安后一直悶悶不樂，劉邦知悉后十分疑惑，暗地里派遣左右侍臣詢問父親，這才得知劉太公比起深宮生活更懷念曾經與販夫走卒“酤酒賣餅，斗雞蹴踘”的生活。劉邦本人對蹴鞠的喜愛并不比他的父親少，據說他曾在皇宮里興建專門的蹴鞠運動場所，名為“鞠城”。鞠城四周有方墻圍繞，東西兩端各設六個鞠域，可見已經具有相當的規模。而后，蹴鞠這一運動一直深受漢家皇室的偏愛，以漢武帝和漢成帝為最?！稘h書》中就提到漢武帝經常在宮中舉辦“雞鞠之會”。

漢代的蹴鞠既是宮廷貴族喜愛的娛樂，更是民間常見的休閑活動，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導引圖》上繪制了各式各樣的舒展活動，其中就含有一女子踢球的圖像。除娛樂功能外，蹴鞠同時也是重要的軍事訓練項目。班固甚至將蹴鞠列入兵家謀略技巧之中，因其有利于鍛煉士兵的團結協作與進攻防衛。漢朝劉向《別錄》中也提到：“蹴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

當下，人們已經發掘出了漢代“足球”的實物，敦煌馬圈灣漢墓就出土了一枚實心的“足球”，它里面用毛發絲綿填滿，外部則是用細麻繩和白絹搓成的線捆扎成球狀。邊疆漢卒戍邊之所出土這么一枚足球，更是佐證了漢代軍中蹴鞠的流行。但此時的蹴鞠制造技藝尚顯粗糙，到了唐朝，蹴鞠的制造技藝則明顯有了一個跨越式的發展。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導引圖》，紅圈內所示是一女子踢球的圖像

史學家唐豪繪制的《漢代宮苑內校閱蹴鞠競賽示意圖》

敦煌馬圈灣漢墓出土的蹴鞠，資料圖

唐彩繪陶打馬球女俑，國家博物館藏

盛極一時

漢代昌盛一時的蹴鞠運動到了唐代有了顯著的發展，而到了宋代更是成為人們趨之若鶩的全民娛樂。唐代時蹴鞠的制作工藝顯然更上一層樓，此時的“足球”已經有了球皮和球膽，時人將動物膀胱吹起填滿作為內膽，外面則是將前人設計的四片皮革相縫合的形制進一步發展為八片皮革相合的樣式。到了宋代，蹴鞠的工藝將八片皮革發展為“十二片香皮”，同時要求縫合后嚴絲合縫，不露線角，重量更是只有“十四兩”，約合今470克左右（現代足球的重量約在410克～450克之間），相當接近現代足球。

唐代的蹴鞠依然受到宮廷和民間的廣泛歡迎，唐玄宗就經常在宮中和臣子一起游戲蹴鞠，以至招來大臣的勸諫，玄宗因此下詔辯駁道“蹴鞠之戲者，蓋用兵之技也……義不可舍”。

這一時期的蹴鞠有足球與馬球兩種打法，還出現了蹴鞠表演和女子的蹴鞠游戲。馬球在唐宋金元四朝都相當盛行，太宗李世民就是唐代馬球活動的倡導者之一，他認為馬球對訓練騎兵和健身都有著積極的意義，提倡在軍隊和皇親貴族中開展馬球活動。唐中宗李顯也十分熱愛擊球，上有所好，下必從之，掀起了一股擊球的風潮。唐玄宗更是喜好此道，北宋李公麟的著名畫作《明皇擊球圖》就描繪了唐玄宗等十六人擊球的場景。到了唐代后期甚至出現了賭球爭官的局面，唐僖宗廣明元年，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羅元杲四人爭奪四川節度使一職，唐僖宗在難以抉擇的情況下，竟讓四人比斗馬球來決定官職，最終陳敬瑄技高一籌奪得了四川節度使一職，可見當時馬球之流行與朝政之腐敗。

當時還有在寒食節蹴鞠的風俗，寒食蹴鞠是從漢代就有的節日娛樂，王維就在《寒食城東即事》一詩中說：“蹴鞠屢過飛烏上，秋千競出垂楊里?！睖赝ン薜摹逗彻澣占某分幸蔡岬健安仕胤魍タ?，輕球落鄰圃”，王建的《官詞》中則提到“寒食內人常白打”。白打是一種以表演為主的游戲性蹴鞠玩法，接近現代的花式足球，這種白打踢球一般為兩人或多人對踢，沒有球門，也不計較勝負輸贏。唐人還給白打中的花樣動作取了各式各樣的名字，如：轉乾坤、燕歸巢、斜插花、風擺荷、佛頂珠、旱地拾魚、金佛推磨、雙肩背月、拐子流星等。唐代有許多女子就以此為游戲，因而唐代也是女子蹴鞠盛行的時期，在馬球和步打球的活動中都能見到她們的身影。唐代詩人張籍曾寫到：“廊下御廚分冷食，殿前香騎逐飛球。”描繪了當時宮女們在寒食進行馬球比賽的場景，她們的球技十分高超，“牽韁絕尾施新巧，背打星球一點飛”，宮女們在馬背上反身擊球的飛揚姿態似乎歷歷在目。

唐代銅鏡刻繪之四女子擊球，現藏揚州博物館

《事林廣記》中繪制的球門

《古代風俗百圖》中描繪的蹴鞠的場景

登峰造極

到了宋代，蹴鞠技藝更是發展到了頂峰，成為一項真正的全民娛樂。宋代的蹴鞠球門十分有特色，球門設在球場中間，球門兩柱高懸，高達三丈，上面掛著球網，網上有一圓形球門，被稱為“風流眼”。踢過球門一次被稱為“一籌”，過程中球不能落地，先取得三籌或五籌的一方為勝，“技高一籌”的說法就是因此而來。要射中三丈高（宋代三丈約合今9米左右）的球柱上那小小的風流眼，需要極高的技巧和力量控制，也需要團隊間的協同合作，進一球需要由球頭、蹺球、正挾、副挾、左竿網、右竿網、散立等多個位置的球員合作才能完成。宋代的白打也不僅僅是隨意的踢球游戲，而是有著繁復的規則，可見蹴鞠在宋代變得規范了許多。

宋代不乏蹴鞠名人，宋太祖本人就十分喜愛蹴鞠。元人錢選臨摹的《宋太祖蹴鞠圖》生動描繪了當時宋太祖趙匡胤和后來的太宗趙匡義、宰相趙普、重臣黨進、石守信、楚昭輔等人一同進行蹴鞠的場面，體現了君臣良相同樂的場景，畫面中所用的球幾乎和今天的足球一模一樣?！端疂G傳》中則講述了高俅憑借球技在官場上風云得意的故事，其中有一定虛擬的成分，但也可以從中看出宋代蹴鞠是如何地風靡一時。宋代人還組成了著名的足球會社“齊云社”，文人們還留下了“四海齊云社，當場蹴氣球，作家偏著所，圓社最風流”的詩句稱贊齊云社的風采。

隨著商品經濟的不斷發展，也開啟了宋朝市民文化的時代，人們的娛樂活動在這一時期開始逐漸商業化，蹴鞠也不例外——它進入了百戲的行列。每逢重大的節日往往有蹴鞠的表演，《東京夢華錄》就曾經記載在元宵時節，游人集聚在御街兩旁，觀看擊丸蹴鞠，其熱鬧場面想必不下于今日的世界杯。

然而，元代后蹴鞠的競技性減弱，觀賞性增強，最終逐漸走向了衰落。跨越歷史的洪流，現代足球已經是世界上最負盛名的體育運動之一，2022年中國女足在亞洲杯奪冠不禁讓人們群情振奮，似乎自古以來蹴鞠那激揚的風采又再現于眼前。國際體育賽事既是人們的娛樂休閑活動，又寄托著人們對于國家發展的種種展望，中國足球會走向何方，讓我們一同展望。

原作者宋蘇漢臣，臨摹者元錢選，宋太祖蹴鞠圖，上海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