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我所愛皆為錦繡

馮 茜

凡我所愛皆為錦繡

讓石頭開出花，讓花

開在石頭的后面，在那里

有一處蟻穴，那么多的螞蟻忙碌著

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過著我們看不懂的生活

你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大雨之后，一匹瀑布正在萌發

為了掛起彩虹，必須要有足夠大的

肺活量，足夠大的落差

為了愛你，我把這個世界

想象得足夠美麗

凡我所愛，皆為錦繡

當風叫醒石頭與花

我在山洞中醒來，打水，梳妝

尋找房子和花園

趕在彩虹消散之前釀一壇酒

在日落之后燃起燈

告訴你：凡你過處

都有我撒下的印，在任何一個

有風吹起的角落

都有透徹見底的回響

遠 握

別來又豈止是春半

秋雨入平湖，寒意和水鳥

蘸水而飛，我知道，你的行程

向著秋天深處，又深了幾分

總是來不及道別，煙雨盡頭

你的背影瘦得像一條古道

招手是滿袖的晚霞，你疲累的剪影

已經馱不起一輪斜陽

遠遠地，握個手吧，向著虛空深處

握一把風沙在彼此的手中

以為計時，以為暗夜的微光

不要在深夜起來寫字，我的手

已布滿流淚的繭，那不是新的運河

不能運載時間、水果和酒杯

那就再退遠一點，遠遠地，握個手吧

你和草原一起入冬，我和平湖

慢慢消瘦，我們是彼此的故土

是回不去的少年，你低下頭

像瘦削的詩，每個字都重逾千斤

敲在我凸出的指關節，月光散落了滿地

一邊收拾，一邊喃喃自語

指上花開

一粒沙的滑落是時間的死亡

容我，在指上開一朵花

去祭奠昨日種種

單瓣即可，只要是純白色的花

也不需要陽光、水分、土壤

指上單薄的溫度，足夠讓我存活

是如此單薄地活著呀，容我

在河邊種下柳樹，忍冬

留此時此景，忍半世寒冬

這沒有名字的花，就開放在指上

像是懸崖邊綴著的星，在你的耳垂

這提心吊膽的秋天呀，就來了

就穿過我的身體，山巒，丘陵

停在偶爾長出的白發之中

稍不留神，就落下來

秋雨一樣落下來，斜斜地，落入

荒草之間，以及我來不及整理的鬢角

那里有死去的時間，有新生的泉眼

倒下去的田野

我能感受到你的疲累，真的

當稻子和蔬菜都被收走

留下裂痕、腳印

以及坑坑洼洼的歲月

你的疲憊如此明顯，尤其

蚱蜢的彈跳如此出色

莽撞地巡弋這片古老的疆場

何況已經入秋，大雪將至

我能感知你的脈搏，漸漸低沉

是的，這是倒下去的田野

是我倒下去的父輩

你以短暫的虛弱去承接

皸裂和霜凍，接受命運輪回

以你忽旱忽雨的軀體

去蘊藏種子和春風

是的，我能準確地預知你的醒來

雷聲動

候鳥歸

這片倒下去的田野

我的祖祖輩輩，都將驚醒

從地底深處，一層一層

一山一山地復活

你將站立起來，以春芽為戟

指向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