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帆
嚓嚓,嚓嚓
不要去打聽一粒雪的行程
咔咔,咔咔
不要去盤問一粒雪的心事
漫天的雪,磨刀霍霍
千軍萬馬,踏破天空
鋒利的雪,冷刺的雪
席卷了北方
大地苦難深重,戰爭和瘟疫
被雪刷得更加慘烈
白茫茫,白茫茫
一條大路通向何處?
漫天急行的雪
放大十倍,是白鴿子
飛翔的翅膀
放大百倍,是白色的羊群
涌向春天的草原
咕咕,咕咕
我要打聽一朵雪花的行程
咩咩,咩咩
我要盤問一朵雪花的心事
大路朝天,一個人正迎雪而行
讓我目送他壯行的背影
多大一場雪,才能淹沒人間的苦難?
一種鳥在頭頂盤旋
翅膀下,不斷掀起寒風
誰是第一個感受到亞馬遜風暴的人?
那些風中的咳嗽
驚懼的眼神
那些不得不掙扎在路上的騎行者
水果店的V C已經售空
花店里暫時還買不到一縷春風
躲在房子窗簾后邊的人
猶疑還遮擋面部一半陰影
好消息都在網上,在遠方
壞消息總是如此之近
一只炮竹的信心能延續多久
誰聽到了,一只蜜蜂正在載著春天的信息
穿山越嶺
這個時候,我要想一想
那些曾在亂離中生活過的人
戰爭,地震或者鼠疫
對沖一下我膚淺的煩惱
但它還是那么真實,頑固
一只壞鳥,叼來了什么種子
種進我的身體——一個巫術
這些天,我不斷地刷短視頻
看那些達觀的人
各種尋歡作樂
他們旺盛的生命力
如原上草漫延,不懼野火
酒與書——我曾經的鴉片
現在都已失效
我好像在等一個好消息
又覺得那只是戈多
想做一個長夢:一覺醒來
春暖花開,卻發現
大量的人群,正在做著
死亡練習
我怎么能夠讓自己相信
世界的毛病,其實只是
自己出了毛病
從來沒有像今天,感到
“國泰民安”
字字千鈞
火山燒,電鉆疼,刀片痛
一一而來
我一定是被選中,作為樣本
從天而降,我理解
這是命運的一部分
年輕時,我會大喝一聲
但現在,如此平靜
隱忍,這是生活最終教會我的
也是四十歲后才有的領悟
能扼住咽喉的,絕非命運
一個智者的說法
最得我心:彈奏命運的琴弦
彈奏,是人的尊嚴
疫情結束時,有人選擇去
放煙花和爆竹,而我只想
選擇一個沒人的地方
為人類,大哭一場
從來沒有想,我能躲過
更何況,周圍已經有那么多“羊”
半生的經歷告訴我
我的幸運只是,很早就相信
自己沒有那么幸運
不去炒股,不買彩票
鳥屎不止一次掉在頭上,也只是
默默地擦去
我只是一個標準的普通人
就像現在,發燒,頭疼,嗓子痛
渾身難受得無微不至
和專家說得一模一樣
我都沒敢祈求,讓痛苦輕一些
但是,在太陽照在床頭
這一小片時間
我寫下幾行文字,好像病毒也
無可奈何,誰說
這不是幸運?
“陽過”了,也“陽康”了
但總覺得哪里隱隱不適
一架樂器,部件未被損壞
音調和音色被暗中修改
很多天沒有跑步
仿佛到處埋伏著病毒
有一些人死去,竟然有青年
一個親戚成了“白肺”
流言盛行,每個人都可添油加醋
日行千里
專家和政治家都很難做到
一言九鼎
這個世界肯定出了一點問題
不對,應該是出了毛病
我說不清,常識好像被什么強暴
謊言四處漏風
我面前的天空,混濁不清
很多人夜里去放禮花彈
煙花升空,有人看到絢麗
也有人看到灰霾,一瞬間
現出原形
沒有風,很多天
頭頂的霧霾穹廬
給大城戴上龐大的口罩
路上的兩個男人,戴著N95
他們的交談,剛好被我聽見
一個在盤算:春節要不要回老家
親人還沒“陽過”,會不會帶去病毒
另一個說老父母堅持叫他回去
農村人命大,沒有那么嬌氣
我剛好也正在為這個事糾結
老父母垂垂老矣
數羊一樣倒數日子,期盼過年
他們不會相信,兒子怎么可能是
一枚炸彈
我隔著口罩,向天咳嗽兩聲
眼睛受到震蕩
迸出幾星淚花
不戴口罩的人
在寒風中,雙手捅在袖筒里
臉龐黑中泛出深紅
他的兩個鼻孔之間的位置
掛著一滴透亮的鼻涕
他一直笑著,露出兩排黃色的牙
多看一會兒發現,那不是笑
只是咧開嘴,一個凝固的表情
他就走在大街上,旁若無人
經過的地方,路人都趕緊躲開
好像撞見病毒
他身上衣服的碎片,閃著太陽的
光芒,裸露腳趾的鞋劃過去
落葉也躲閃在一邊
我相信,病毒一定
赦免了他,或者
指著他的背影
快看,那就是我們要找的
身體進化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