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飲茶 三生有幸

文張海龍 供圖視覺中國

青海格爾木：大塊吃肉，大碗喝茶

我們家兄弟姐妹一共五人，前面四人都出生在平均海拔2780米的青海格爾木。

“格爾木”是蒙古語譯音，意為河流密集的地方，名副其實，這里大小河流一共有20多條。格爾木市地處青藏高原腹地，由位于柴達木盆地西南部的中心城區和唐古拉山區兩塊互不相連的區域組成，面積十分遼闊。

這是座“兵城”，也是座汽車城，更是座游牧之城。生活在這里，來去自便，不用過于計較得失，也無須太多蠅營狗茍。在寥廓的戈壁上，在無邊的大城里，在鈷藍的天空下，在消融的雪線邊，人會少一些妄念與虛浮，發現自己的渺小，變得謙卑起來。

在青海，茶與風雅無關，而是度命之物。“寧可三日無糧，不可一日無茶。”這茶就是在我國西部久負盛名的茯茶，也就是湖南人所說的“黑茶”。青海人飲茶喜陳不喜新，不求茶的清香，而追茶的苦澀。煮茯茶不僅要有茯茶磚，還需加入紅棗、桂圓、枸杞、核桃、冰糖、鹽、花椒等物，一壺茯茶熬好一般要花數小時。如此飲茶方式，概因青藏高原氣候苦寒，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飲食一般以牛羊肉為主，多喝茯茶，一則可解食物油膩，二能緩解水土不服的癥狀。

茶文化傳入青藏高原的歷史已久。由于特定的生存環境和飲食習俗，茶一直是我國古代邊疆少數民族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由此，也就有了從我國唐宋時期便已興起的中原和邊疆地區之間的“茶馬互市”。

茶之一字，人生草木之間。茶之道，即為自然而然，知曉進退取舍之道。

茶之一物，山川星月為伴，松泉風露滋養，飽含天地靈氣，兼收自然能量。

茶本尋常，卻蘊含各地風俗。由茶及人，也頗多江湖傳奇故事。多年以來，我一直沿河而居，后來更是落腳杭州運河之畔，隨記一則三省飲茶，三生有幸，也算是另種『吃茶去』。

甘肅蘭州：旱碼頭上，一盞甜茶

20世紀60年代中期，我們家沿著河流一路輾轉，重返祖籍甘肅。

1973年，我出生在蘭州河口南，照樣還是緊鄰河流。黃河一脈，自星宿海而來，穿劉家峽、鹽鍋峽、八盤峽，在此與洮河、湟水、莊浪河、咸水河四水交匯，逶迤而下。山逼河來，河劈山去，直接切割出一線縱貫40多千米的蘭州谷地。在這般爽利通透的城市，該如何飲茶呢？

在蘭州，茶是引子，輔料更多，飲茶講究的是一個“體系”。以一盞三泡臺甜茶為例，此茶選云南春尖，再配以上等杭州菊花、福建桂圓、新疆葡萄干、甘肅臨澤小棗、廣西冰糖等，茶味香而不清算一般，香而不甜為苦茶，甜而不活是俗品，只有鮮、爽、活、甘俱全方為佳品……

三泡臺源于盛唐時期，因茶具由茶蓋、茶碗、茶托三部分組成，故得名“三泡臺”，亦名“蓋碗茶”。喝茶時以茶蓋刮沫，小口啜飲，茶湯色鮮味美，清香怡人。在西北腹地，雖無好茶出產，卻可通過此種泡茶方式讓茶升華，這是民眾的日常生活智慧。

其實，從蘭州三泡臺中的各色輔料亦可看出“交流”之道。蘭州素有“西北旱碼頭”之稱，水陸兩路貨物從來都絡繹不絕，所以那盞甜茶里才有來自云南、福建、新疆、廣西等地的不同物產。由此也可看出隋唐大運河開通后對中國南北交流產生的巨大影響。

三泡臺

一如旱碼頭上川流不息的忙碌景象，我們的日常生活其實也難免奔忙與遷徙。感慨時光匆匆，而家鄉的風物總能給人慰藉和溫暖。再回蘭州，飲畢甜茶，立起茶蓋，靜候親朋添水，享受這愜意的時光與濃濃鄉情。

浙江杭州：風月無邊，且吃茶去

人至中年，我從鐵馬秋風的西北搬至杏花春雨的江南，住在運河邊的麗水路上。

窗前日日經過的，是大運河上滿載的泥沙貨船。經常在夜間，大運河上十數艘貨船頭尾相接連成長龍，鳴笛喊話穿梭前行，讓人夢里依稀感覺身處客地，仿佛落地玻璃窗的客廳就是夜航船頭，有種停不下腳步一直向前漂泊的惶恐。

慶幸的是，杭州從來風月無邊。在這里生活，最神奇之處是總能在不經意間邂逅城市中的山水風景。不過，按法國人謝和耐的說法，也正因為好玩好看的去處太多，杭州人從來就在家里待不住，總想找一切可能的理由往外跑，這就造成了此城自古而然特有的“浮躁”氣質。大家有事兒沒事兒，都想出去“喝杯茶”。

“天堂水，龍井茶。”光聽這六個字，很容易想象杭州茶事之盛。可是，杭州實在是座市井之城，人間煙火氣極盛，直把飲茶也變作吃茶。所謂“吃茶”，就是茶雖為名義，但茶中真相其實是吃，是以每位幾十元起的自助價位，去吃茶館里擺成幾列的那些食物與水果，茶不過是個由頭。無論是在湖畔居茶樓還是青藤茶館，到飯點兒時就有水餃及面條等為顧客提供，讓人由衷感慨這“吃茶”的奇妙之處。

來杭州玩的訪客很多，看罷西湖，運河一帶也有不錯的去處，富義倉、大兜路、小河直街、橋西直街、運河天地……在杭州，西湖邊與運河邊其實是兩種文化。西湖氣質偏柔婉，是女子之美；運河則硬朗，是陽剛之美。

杭州的茶館

大河無言，流淌千年，見證過太多剎那繁華。因為運河的存在，杭州的美更顯大氣，也多了幾分詩意。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杭州是一座詩意之城。白居易有“江南憶，最憶是杭州”；蘇東坡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楊萬里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陸游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琴茶詩酒，莫負時光。湖畔洗心，不如吃茶去。

有朋友想在運河邊開間茶館，我奉上一個名字：且慢。只是，這茶館一直沒有開起來，會心一笑，或許真是得了“慢”的精髓吧。禪語說得好：“饑來吃飯困來眠”。慢就慢吧，放下我執，是為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