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債務危機的加納，下個“斯里蘭卡”？

周玉淵

加納首都、最大港口城市阿克拉。

2022年12月19日，加納宣布暫停償還大部分外債，以遏制經濟、財政和社會環境的進一步惡化。根據加納財政部發表的聲明，該國將暫停支付歐洲債券、商業定期貸款和大多數雙邊債務，多邊債務和12月19日之后簽訂的新債務不在暫停償還范圍內。12月20日，國際信用評級機構標準普爾將加納的主權信用級別下調至“選擇性違約”。

加納成為繼斯里蘭卡后又一個陷入主權債務違約風波的國家。作為曾經非洲經濟快速發展的代表，加納為何會陷入債務危機？債務重組前景如何？

加納位于非洲西部，自然資源稟賦優異，黃金、可可、石油是其三大出口創匯產品。因1957年獨立后實施了較好的經濟改革，加納一度被世界銀行譽為“非洲經濟復興的中心”。加納2021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達2545美元， 超過尼日利亞，屬于中等偏低收入國家。加納還被視為非洲民主的“樣板”。得益于這兩方面因素，加納過去一直是西方資本的“寵兒”，西方國家、多邊金融機構、國際金融市場從未間斷對其資金注入。即使新冠疫情全球持續蔓延、世界經濟嚴重放緩期間，加納也成功在國際資本市場發行30億美元債券，是疫情暴發后首個獲得以美元計價的歐洲債券的非洲國家。歐洲債券是一國政府、金融機構、工商企業或國際組織在國外債券市場上以第三國貨幣為面值發行的債券，具有很強流動性，是非洲國家的重要融資渠道。

加納債務危機有著深層次的歷史和現實根源。首先，債務快速累積和公共債務結構不合理使加納背負沉重的債務負擔。2010年后，加納進入債務增長快車道。加納外債存量從2010年的83.7億美元增至2021年的361.8億美元，占GDP比重達50%。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分析，2019年加納公共債務負債率、外債負債率、外債償債率都已經超過警戒值，處于高風險狀態。

加納公共債務結構不合理問題尤為突出。自2007年發行第一支歐洲債券后，加納外債開始快速增加，2013年超過國內債務。但從2020年10月起，加納的國內債務規模反超外債，表明疫情期間其加大了國內發債的力度。然而，國內金融市場的借貸成本遠高于國際金融市場。另一方面，經濟發展尤其是石油產業的崛起刺激了加納的對外不合理舉債。2010年，加納外債的主要來源依次為多邊金融機構、雙邊（國與國之間的官方債務）官方債權人和私人債權人。2013～2014年，加納最大的外債來源變成私人債權人（歐洲債券持有人和商業銀行）。2021年底，加納欠私人債權人的債務高達178億美元，占其全部外債的58%，多邊債務占比則從2010年的44%下降至目前的約20%，雙邊債務從23%下降至11%。由于私人債權人債務具有利息更高、還款周期更短等特點，加納的償債壓力顯著增大。

其次，新冠疫情、烏克蘭危機以及發達經濟體加息等外部沖擊加劇加納財政和債務的嚴峻形勢。受能源和糧食價格上漲因素影響，加納自2022年初以來通貨膨脹率飆升，2022年12月達54.1%，創歷史新高。為抑制通脹和對沖美元加息沖擊，加納央行多次大幅加息，卻未能阻止價格上漲。2022年1～10月，加納本幣塞地貶值超過50%，債務負擔由此增加60億美元。加納財政部長阿塔表示，僅債務利息支付占政府收入比例就高達70%～100%。另外，由于美元加息加速避險資本從新興市場流出，國際資本市場的大門基本對加納關閉。

其三，盲目借貸和債務管理不善嚴重限制加納政府應對危機的能力。為履行2020年總統競選期間所做承諾，阿庫福—阿多政府近年推行減稅等政策，導致政府開支不斷擴大。為彌補收入不足，加納政府持續擴大借貸規模。然而，由于過于依賴從國際資本市場融資，加納獲得雙多邊官方貸款和優惠貸款的比重不斷下降，優惠貸款的外債占比從2010年的35%下降至2021年的15%。這不僅意味著更高的償債壓力，也導致加納在陷入危機時缺少由官方債權人提供的緩沖空間。2020年，為繼續尋求從國際資本市場融資，加納決定不參與二十國集團（G20）“緩債倡議”，這被認為是加納政府的失誤。

加納政府表示已經開始與債權人進行接觸，但還沒有公布具體的外債重組方案。大體上，加納的債務重組主要依托三條思路。

一是快速完成國內債務重組。全面的公共債務重組是IMF向負債國提供財政支持的基本條件。2022年12月5日，加納政府宣布“國內債務交換計劃”，主要涉及展期和利率調整，并不涉及本金削減，表明加納政府希望盡快完成國內債務處置。

二是基于市場方式重點加強與私人債權人的債務重組。與私人債權人達成債務重組協議是加納政府當前主要任務，而基于市場原則的債務重組已經相當成熟，2020～2021年阿根廷、厄瓜多爾等國均成功完成了與私人債權人的債務重組，這是加納成功進行債務重組的有利前提。

三是由官方債權人推動集體債務重組。2022年12月，加納已經與巴黎俱樂部進行接觸，希望尋求利用G20“緩債倡議”和《緩債倡議后續債務處理共同框架》對其債務進行處置。巴黎俱樂部由全球22個富裕國家組成，是一個專門協調負債國和債權國之間債務安排、談判的非正式國際組織。按照“共同框架”處置債務的基本順序是：債務國先與多邊官方債權人達成債務重組集體性的共識和方案，再與雙邊債權人進行債務重組談判，同時鼓勵私人債權人參與。顯然，鑒于自身外債結構以及贊比亞等國債務處置的緩慢進展，該方案對加納的吸引力并不高。但作為全面債務重組的一部分，加納仍不得不與官方雙邊債權人商定重組安排。

加納債務危機是非洲發展進程中的重要時刻，其債務重組經驗將給其他非洲國家帶來寶貴啟示。首先，債務管理對于非洲國家的經濟發展至關重要。國際資本的便利性是把“雙刃劍”，其有利于改善國家融資難的問題，但也有可能成為債務危機的導火索。與斯里蘭卡、贊比亞相似，加納債務危機主要是由私人債權人債務的快速累積，以及國家不能有效應對外部沖擊所導致。因此，借款國不僅應該科學有效地規劃國家的借貸規模和發展支出，還應構建合理均衡可持續的融資伙伴關系。其次，市場化和規范化的債務重組將是未來非洲國家應對債務問題的主要思路和方案。加納大部分債務來自私人債權人。與之前非洲國家以債務減免為主的債務處置方案不同，加納將基于市場化和規范化的原則進行債務處置。這是非洲國家融入國際金融市場的必經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