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版“印太戰略”：一件復制品？

鄭宇龍

2022年12月28日，韓國政府出臺《自由和平繁榮的印太戰略》最終版本。與美日等國“印太戰略”不同，韓版“印太戰略”未炒作“中國威脅論”，也未將中國設為假想敵，而是將中國定位為“主要合作國家”，尹錫悅政府也一再稱該戰略“不針對中國”，其重點在于合作而非對抗。但明眼人可以發現，這一戰略文件完全就是美日“印太戰略”的復制品，顯示出尹錫悅政府在中美博弈中向美國傾斜的一面。

韓版“印太戰略”還顯示出韓國新的外交思路，韓國外長樸振甚至稱其為“韓國外交政策史的分水嶺”。韓國是否就此改變外交關注重點，將視野投向東北亞以外的區域，由于目前該戰略還停留在紙上談兵階段，因此能在何種程度落到實處尚不明朗。

2016年以后，“印太”成為地緣政治的新關鍵詞，美國、日本、加拿大先后推出自己的“印太戰略”。文在寅政府時期，韓國在大國間奉行“等距離外交”，并未追隨美國推出本國“印太戰略”。尹錫悅上臺后逐漸改變對外政策，以更加積極的姿態加入美國主導的“印太合作體系”，韓版“印太戰略”的出爐也正基于此。

2022年5月韓美首腦首爾會談結束后，韓國就在制定“印太戰略”報告。這份經過大半年打磨的報告共37頁，主要包括三大愿景（自由、和平、繁榮）和三大合作原則（包容、互信、互惠），并提出了九大重點項目：建立基于規則和規范的秩序，促進法治和人權合作，加強核不擴散及反恐合作，擴大全面安全合作，擴充經濟安全網絡，加強高新科技領域合作、消除地區數字鴻溝，主導氣候變化及能源安全領域的地區合作，增進有針對性地發展合作伙伴關系、為地區發展作出貢獻，增進相互理解、促進人文交流。

該報告亦被視為韓國擴大區域影響力的嘗試。韓國外交視野一向多局限于朝鮮半島和東北亞地區，對世界其他地區的興趣和影響力頗為有限。韓國也曾經出臺若干區域性計劃，但多與經貿合作、經濟援助相關，鮮有此次的“大視野”，也很少提及“自由、民主、法治”等價值觀因素。韓國打算以這一戰略為基礎，打開面向整個印太地區的視野，并在全球層面問題上加強積極的戰略合作。從整體看，韓版“印太戰略”要點有三：內容上多談經濟合作，少提對抗，但仍在某些問題上對中國提出指責；價值觀上強調基于“國際規則和規范”的相互尊重與互惠；外交方向上希望突破東北亞外交的局限，在更廣闊的區域外交舞臺上提升韓國的影響力。

與美國“印太戰略”相比，韓版“印太戰略”在安全保障領域的措辭較為溫和。美國希望通過聯盟關系和軍事威懾等方式增強對中國的遏制力，而韓版“印太戰略”則未談及這些。但這種精心回避卻在一定程度上被其他方面的表述抵消。韓版“印太戰略”中強調基于“國際規則和規范”的相互尊重與互惠，而實際上不過是基于“美國規則”。例如，該報告書中所稱“反對武力單方面改變現狀”，這正是美國指責中國的慣用說法。針對南海問題所稱的“應尊重航行和上空飛行的自由”，也與美國常用的措辭如出一轍。此外，該報告書還提及“臺灣問題”，宣稱“應維護臺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

美國對這一報告書的回應也來得相當及時。12月28日當天，美國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就對韓版“印太戰略”進行了評價：“美國歡迎韓國采取新的印太戰略，它反映了我們對該地區安全和繁榮的共同承諾，提出了一種全面的方法，表明尹總統和韓國人民捍衛法治和人權等普遍價值觀的意愿。”顯然，美國更希望韓國“印太戰略”的出臺能夠在其圍堵中國的拼圖上再補上一個板塊。

2021年1月，三星宣布新一代智能手機旗艦正式登場，期待重啟中國市場，再獲消費者青睞。圖為三星手d8e0aa2fd3bcfbfddf6df5ea67f70375機上海南京路步行街旗艦店。

安全和經濟是美日等國“印太戰略”的兩大支柱。韓國選擇在此時發布“印太戰略”，也有一定經濟因素的考慮。近期，韓國央行發布《經濟展望更新報告》，將2023年韓國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增長預期從2.1%下調至1.7%。新冠疫情暴發以來隨著全球經濟發展趨緩，韓元持續低迷，民間消費疲軟不振，尹錫悅政府亟需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

國內市場的狹小迫使韓國必須拓展海外市場，但在目前局勢下，韓國很難同時討好中美兩個大國，因此也很難在中美兩個大市場中取得同樣程度的成功。經過長期深耕，中韓經貿關系已經十分密切，但在樸槿惠時代因韓國強行部署“薩德”系統導致中韓交惡，對韓國經濟造成消極影響，大批韓企撤出中國，韓企在中國市場經營多年的口碑一朝盡毀。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三星手機。2010～2015年三星手機曾在中國長期暢銷，并于2013年登上中國銷量冠軍寶座。但好景不長，2016年10月美國航班上發生三星手機爆炸事件，這一偶然事件卻與“薩德”事件產生疊加效應，使中國消費者逐漸拋棄了三星手機。2019年10月，三星宣布關閉在中國的最后一家工廠（位于廣東惠州），這被業界普遍看作是三星退出中國市場的標志。2022年三星試圖重回中國，但此時中國市場早已今非昔比，蘋果手機仍獨領域外品牌風騷，華為等國產手機的競爭力和影響力也早已快速提升。三星技術已經不再領先，品牌號召力也已消耗大半，回歸中國市場的前景并不明朗。

三星的境遇與韓國在國際關系上的尷尬局面頗有相似之處——不可謂不努力，但國際格局和其自身實力又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其影響力的擴大。從技術能力上看，韓國大多數產業在國際上處于中端地位，既要面對中日等國的競爭，又不得不被美國牽著鼻子走，其自主發展可謂困難重重。

正因如此，韓國此時發布“印太戰略”，恐怕也是希望通過“印太地區”的經濟合作開拓新市場、發現新商機。對“印太地區”，韓國在經濟布局上可能會更加重視印度，而這正是“印太”和傳統“亞太”概念區別的根本所在。2022年10月，停擺多年的韓印財長會議重新舉行，顯示出韓印經濟合作正在回暖。

對于韓國出臺這一戰略的目的，中國心知肚明。2022年11月韓國公布“印太戰略”初步版本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就做出了回應：“如果有關國家真心希望維護臺海和平穩定，就應該恪守一個中國原則，與中方一道明確反對‘臺獨’。”12月28日韓國正式發布“印太戰略”當天，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示，中方主張各國團結合作，共同致力于促進地區和平穩定與發展繁榮，反對搞排他性的小圈子，這符合地區國家共同利益。希望韓方同中方一道推動中韓關系健康穩定發展，共同為促進地區和平穩定與發展繁榮作出積極貢獻。

韓國這一戰略能否得到真正執行、執行到何程度，日前都還是未知數。中國需對這一戰略的內涵與效果做出評估。從現在的時間點看，韓版“印太戰略”有可能在三個方面對區域局勢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

2016年7月8日，駐韓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和韓國國防部官員在韓國國防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韓美最終決定駐韓美軍將部署“薩德”反導系統。

從安全上看，韓國目前尚未加入美國“印太戰略”的核心推進機制——四方會談（QUAD）和美英澳合作（AUKUS），也沒有積極推動韓美日三國的安全合作。韓版“印太戰略”出臺后，韓國的進一步舉動，尤其是韓國對美國主導的區域軍事合作的態度值得關注。韓版“印太戰略”是否真如一些評論者所說的“代表首爾和華盛頓的結盟”，目前并不肯定。只能說尹錫悅政府在中美之間朝美國邁出了一大步。

希望貼近美國，又難以擺脫對華經貿依賴，這正反映了韓國在中美之間的微妙和矛盾心理。2022年韓國對外貿易逆差達472億美元，創歷史新高，其主要原因包括新冠疫情的沖擊、烏克蘭危機造成的能源危機和原材料漲價、韓國商品缺乏競爭力、韓元貶值等。韓國商品在中國銷售遇冷也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雖然文在寅總統執政后試圖修復此前因“薩德”等問題而遭破壞的中韓關系，但中韓關系已很難回到往昔的蜜月期。在經濟層面，不但三星手機重返中國市場未達預期效果，韓系汽車、韓國綜藝等在中國也紛紛遇冷。此時韓國提出“印太戰略”，在經濟上顯然具有擺脫對華經貿依賴、希望開拓印度等新興市場的目的。只是從實際情況上看，韓國企業在這些市場上要面臨中美日等國的強力競爭，前景并不樂觀。

最后，需要從東北亞整體安全格局上考慮韓版“印太攻略”的可能效果。近年來，尤其是尹錫悅政府上臺以來，朝鮮半島局勢再度緊張。朝方多次批駁韓方的敵對行為。據報道，2022年朝鮮共進行了約70枚彈道導彈的試射，歲末年初又向朝鮮東海多次發射超大型火箭炮。韓方有報道稱尹錫悅政府或有可能廢止2018年朝韓“平壤共同宣言”和“9.19軍事協議”。一旦半島局勢再度惡化，韓國對美國的依賴升級，有可能對美日做出妥協，完全加入美國所主導的“印太戰略”。

韓版“印太戰略”的影響力比不上美日“印太戰略”，但也顯示出韓國希望擴大國際影響力的態度和決心。至于韓國的行動是否與“印太戰略”中所聲稱的相一致，恐怕只有讓時間來檢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