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丹龍
我對祖父抗戰題刻最早的了解,來自父母家客廳墻上那幅“還我河山”的油畫,那是母親收藏的著名油畫家陳可之先生的一幅早期作品。幾十年來,盡管幾經搬家,但這幅作品始終懸掛在家中客廳的重要位置。
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的尚季芳等曾有《刻在石頭上的抗戰——中國抗戰石刻分布、內容及價值研究》[1]一文,列出了馮玉祥將軍在全國的抗戰石刻幾十通,我從中摘錄了在四川省的分布情況及石刻內容:

地區 省級行政單位 具體位置 時間 題刻者 內容摘要 備注成都市青城山天師洞 1 9 4 1 馮玉祥 城幽秀,要同守,不使強盜搶了走自貢市龍鳳山 1 9 4 4 馮玉祥 還我河山西南 四川省瀘州市合江縣城馬街子赤水河邊 1 9 4 4 馮玉祥 還我河山宜賓市江安縣 1 9 4 4 馮玉祥 還我河山瀘州市江陽區茜草鎮聯合村 1 9 4 4 蕭爾誠 還我河山廣元市旺蒼縣 不詳 不詳 消滅劉湘,與中央紅軍共同北上抗日等
周志征等《馮玉祥與“還我河山”》一文對祖父“還我河山”題刻的始末有如下敘述:“1944年6月,馮玉祥將軍再次到自貢。7月15日上午,馮將軍在鹽務管理局宿舍‘北院’(今中共自貢市委所在地)某座二樓召見自流井、貢井兩鹽業團體代表王績良、侯策名、熊佐周、宋錫九、顏心舍等,熱心勸導他們獻金時,當即揮毫書寫了‘還我河山’四個大字。事后即由鹽業界人士聘請名工石匠摹勒上石。

馮玉祥:“還我河山”題刻(謝奇籌、楊煥明攝于自貢龍鳳山)
‘還我河山’石刻題詞為隸書體,全文如下:(1944/7/15 )
民國三十三年 還我河山 馮玉祥題
其中‘題’字已漫漶。上下款自上而下,正文由右及左。上下款之間全長為9.65米。正文‘還我河山’與上下款之間的距離為1.1米。正文字大小略有差異,平均每字約1.43平方米,筆粗為14厘米,刻石深3厘米。在‘還’字與‘我’字之間,‘我’字與‘河’之間還可清晰地看到‘我’與‘河’字的邊線輪廓淺刻斧鑿痕,估計是當初摹勒上石時,考慮到字距太密,才依次向左擴展成現在所刻的位置。
1984年春,在四川自貢市政協的資助下,由自流井區文化館主持修葺一新,灰底紅字,耀眼奪目,蔚為壯觀。同年8月由自流井區人民政府批準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2]
1987年11月,我跟著父母去四川休假,專程前往自貢市龍鳳山去拜謁刻在巖壁上祖父“還我河山”的題刻。凝視著這四個大字,從那剛勁有力的筆觸中鮮明地感受到抗戰時期祖父馮玉祥將軍那種深沉的憂患意識和民族自信!“還我河山”是將軍與自貢民眾的共同誓言,是中華民族的血性和尊嚴!

作者(右一)與父母合影于自貢龍鳳山南麓石壁之馮玉祥“還我河山”題刻前(1987年11月)
1943年全民族抗戰進入最艱難的時候,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國民政府財政捉襟見肘,后方經濟壓力日益加重。祖父馮玉祥將軍發起了“節約獻金愛國運動”并親自擔任“中國國民節約獻金救國運動總會”會長。為了籌集資金支援抗戰,從1943年11月至1945年2月間,馮玉祥將軍從重慶出發,先后三次在四川境內掀起了熱烈空前的節約獻金救國運動,其中兩次到四川省自貢市。

1944年7月4日,祖父馮玉祥、祖母李德全(前排中)與自貢市節約獻金救國分會全體同仁合影
母親余華心在其《傳奇將軍馮玉祥》一書中寫道:“他每到一地,馬上就召集各界開會,發表演說,大力宣傳抗日救國的意義,講述當前抗戰的形勢和中國必勝的道理,介紹各地獻金運動的情況,號召大家動員起來,踴躍捐獻。他說我們后方能安靜地生活,都是前方將士流血犧牲換來的,但他們在前方吃不飽,穿不上,后方要節約獻金,買飛機大炮支援前方。講演時,他振臂高呼:‘收復失地,還我河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拯救國家!’引起強烈反響。為了籌集更多的抗戰資金,他把自己的字和畫親自拿到紳商富賈的人家去登門義賣;他親自為商店、茶館、祠堂題字、寫匾。”[3]祖父在自傳《我的抗戰生活》中談道:“為了獻金,我寫了很多份《滿江紅》《正氣歌》,誰幫忙就送他一份。”[4]祖母李德全也帶頭把自己的結婚戒指捐了出去。
1944年6月,馮玉祥將軍第二次抵達自貢后,親自登門勸募鹽業商人余述懷和王德謙先生節約獻金。余、王二人先后獻出1000萬元和1500萬元的巨額獻金,馮玉祥將軍遂親筆寫了“今之弦高,獻金楷模”和“見義樂為”的牌匾贈與二人。兩位鹽業商人的慷慨義舉起了模范帶頭的作用,自貢成為抗日戰爭以來獻金數額最多的地方,節約獻金總額達1.3億元。“據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統計,自貢獻金打破全國城市獻金的22項紀錄,占全國獻金總額5億元的五分之一”[5],因此有“自貢獻金甲天下”一說。此次自貢獻金掀起了四川節約獻金運動的最高潮。
經查閱資料,得知馮玉祥將軍為自貢市人民的愛國熱忱所感動,先后寫下《獻金歌》《自貢市頌》[6]《贈余述懷先生》等詩歌,還給時任自貢市市長劉仁庵寫過信。
獻金歌
馮玉祥
說獻金,道獻金,
獻金救國是仁人。
趁著新年來談心,
談談如何挽國。
前方正血戰,前方正同敵人把命拼,
五百萬好漢和英雄,
用他們的血肉筑成一條新的長城!
保護了我們的財產,保護我們的性命,
還有我們的工廠,和我們的家中所有的人。
忠勇將士們,不愿自己長存,
保護我們民族永生,
獻上他們血肉之身,
英雄豪杰真蓋世,真個是志士仁人!
對待我們后方大眾,不能說不是大恩,
如此我們該當怎樣?方算盡一點我們的良心!
節約獻金,節約獻金,
慰勞他們,更要大量的建立機械化的新軍,
多買飛機大炮坦克車好快快打走日本人。
我們也要救濟苦難同胞,和榮譽官兵!
收復失地,就在我們下一個新的決心!
大眾火熱起來,大眾一條心,
真正是黃土亦能變成金!
起來呀!
大家節約獻金!大家節約獻金!
自貢市頌
馮玉祥
巍巍自貢市,天然一寶地,既是好鹽鹵,又是瓦斯氣,生產復生產,軍民賴供給,文化程度高,個個明大義,獻金救國事,輸將居第一。子文報國曾毀家,弦高犒師本不惜,凡是先賢所作為,自貢英豪堪與比。請看余君述懷一千萬,首先獻出真仗義;再看王君德謙一千五百萬,驚人數字更無比;黃君學周六百萬,只為國來不為己;還是一位無名氏,六百萬獻出名不題;宋君俊臣三百萬,皆愿為國出大力;蜀光學校冠全國,鹽工獻金千萬幾。青年熱誠是血性,工人出錢又出力。劉仁庵先生執市政,才又長來心又細;曾景南先生管鹽務,眼光遠大腳踏實地;齊耀榮先生大隊長,任勞任怨明大義;陳翔云先生副司令,軍隊人民成一體。宣傳和領導,晝夜不休息。還是女同胞,勸到東,走到西,喉嚨喊啞,雙腳跑細,金圈和戒子,數目七百幾。老英雄,九十許,獻金臺上擠一擠。三萬多人笑嘻嘻,一萬二千萬,獻給蔣主席。自貢市,真算是第一,萬古芬芳,抗戰史上義名題,不但產鹽巴,而且產仁義。巍巍自貢市,賢才多濟濟。各地都像你,飛機大炮坦克車,擠擠都能買新的;各地都像你,我們一定打過鴨綠江,還我自由新天地。
贈余述懷先生
馮玉祥
先生余述懷,忠盡把國愛。
首獻一千萬,英名驚中外。
制鹽極不易,節儉積錢財。
雪恥收失地,仗義是特色。
飛機坦克多,敵寇定潰敗。
先生明此理,輸將最慷慨。
將士皆振奮,全民齊仰拜。
給劉市長的信
1944/8/9
仁庵先生志兄:
在貴市住了幾十天,給您添了許多麻煩。在天氣很熱的時候您同你的夫人,和您市政府的朋友們,晝夜不息的東跑西顛,舌疲唇焦,汗如瓢潑的為了國家,為了民族,那樣努力。真是使我永遠不能忘記,我在這里很誠懇的謝謝您!
帶回來的金戒指和一切的東西,呈給主席閱看,他喜歡極啦。我把您為國家勤勞的情形和深得民心的情形報告主席之后,主席非常高興,并且說:“應當特別嘉獎!”對于金戒指和金鐲子的愛國圖和勝利圖,他說:“要留著給千萬人展覽,要讓外國朋友都看看。這是好百姓的血,這是好百姓的良心,這才是無價寶!”并且說:“這個赤心愛國和國防武器圖的設計太好了。”這也可以看出您同您的夫人苦心莫有白用了。后來說到曾先生,陳司令,齊先生,余述懷先生,王德謙先生等,還有黨部書記長睦光祿先生的吃苦耐勞,握得住工人的情形。報告之后,連對各常務委員都說:“要特別嘉慰。”這樣情形我覺得都應當報告您知道,還請您指教!
我在王德謙先生的家里和鋪子里都照得有像,不曉得洗出來了莫有?請您給問一問!還有在市場銀行前面照的像,如果洗出來了,請您一齊給我寄到重慶來,好不好?
余述懷先生,主席說不久的將來定要約請他到重慶談談。請您順便先轉知余先生一聲。
關于款項的事,請您將已經收到的先匯到重慶來為好。我想這件事您比我還著急,因為國家正等著用錢。
臨走的時候,就怕驚動朋友們送,所以像“開小差”一樣的走了,太對不起您們啦。沒有到您那里去辭行,你不怪罪吧?不周到的地方很多,還請您原諒。問您好!問您的夫人好!問您的朋友們都好!
馮玉祥 敬啟
三三·八·九·
抗戰時期,面對國家的生死存亡,祖父馮玉祥將軍挺身而出、發起節約獻金救國運動并與祖母李德全一起親赴四川多地募捐。他們及社會各界民眾在國家面臨生死存亡時所體現的愛國精神和行為是全面抗戰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的愛國義舉贏得了世人的贊許。
母親在看完這篇隨筆后,連線我和我的責任編輯話語,一起探討了史料中個別文字的使用并肯定了我對史料研究的認真態度。隨后,在《還我河山》的油畫前拍照并發來一首七言詩:
抗日獻金
余華心 2022/6/30
山河破碎誓奪還
恨不殺敵身前沿
老去奔走川南北
熱血募金拯國難
注釋:
[1]尚季芳、李小慧:《刻在石頭上的抗戰——中國抗戰石刻分布、內容及價值研究》,《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9年第12期。
[2]周志征、黃宗壤:《馮玉祥與“還我河山”》,《四川文物》1984年第2期。
[3]余華心:《傳奇將軍馮玉祥》,學苑出版社2007年版。
[4]馮玉祥:《我的抗戰生活——馮玉祥自傳(2)》,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
[5]鄭光路:《被遺忘的抗戰史——四川大抗戰》,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69頁。
[6]馮玉祥:《自貢市頌》,《中國國民節約獻金救國運動會自貢市獻金分會紀念專刊》,194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