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阿皮,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三屆高研班學員。出版長篇小說《輕紡城》《望江南》,中短篇小說集《天亮了》《火車向著北京跑》《你向前我向左》,散文集《留下,留不下》等多部。
去年底,分管禁毒工作的陳副局長找我談話,說禁毒大隊有個販毒案子需要我一起參與。我嚇了一跳,連連搖手說,不行,不行,我業務早已荒廢,心有余力不足了。確實,三年前,我調離禁毒大隊,成了局公安文聯的工作人員。誰知,陳副局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說,你是不是心里還有陰影?我臉一陣火燙,說,沒有,沒有。陳副局長看看我漲得通紅的臉,說,讓你去禁毒大隊是局領導深思熟慮過的,你是我們局里的筆桿子,需要你用筆講好警察故事,你老是說小說源自生活高于生活,不到第一線,不深入生活,不積累創作素材,怎么能講好警察故事,怎么能寫出好小說。
陳副局長這么一說,我再不點頭就是傻子了。但四年前的那次行動,確實傷了我的心。當時的各種場景,依然會出現在夢里,讓我在半夜驚醒。
那年,我從警校畢業分配到禁毒大隊,跟著大隊的一幫前輩像模像樣的偵破了幾起販毒案件后,大隊長邱東山突然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假扮吸毒者和毒販去做一次交易。我一激動,想也沒想就說,保證完成任務。邱東山一下摟住我的肩膀,說,我就知道你能行。如果說邱東山不摟我,我或許不會想太多,他這一摟,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說,邱大,你說我這副烏黑精瘦的模樣,毒販會和我交易?邱東山說,我們就看中了你這副吸毒鬼的模樣。我說,他們不相信怎么辦?邱東山想了想,說,試試,不試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我還想再說,邱東山拍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這對你是一次鍛煉,而且我們一定會做好你的安全工作的。我想了想,答應了。盡管心有點虛,但還是下決心把這場戲演好。
為讓我更像一個有錢人,邱東山專門向局后勤科借了輛半新的豐田皇冠轎車和一只九成新的蘋果手機給我。等我開著皇冠車試駕了一圈回來,副大隊長郭安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小子,皇冠車配你細瘦又有點肌肉的身架,一看就是販毒的。
和我見面的吳哥是我們的線人,消息是他提供的。據吳哥說,前幾天有個朋友來找他,說他朋友的朋友手頭有貨,急于出手,想讓吳哥幫忙找下家。郭安向其他大隊領導通報了信息后,大家覺得這個信息可信度不是很高,但又不愿意放棄,所以就想到了我。一是給我鍛煉的機會。二是我到禁毒大隊時間不長,屬于生面孔,不會引起過多注意。傍晚,我用邱東山給我的蘋果手機打通了吳哥的電話,和他說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后,就開著那輛看著豪華其實老舊的豐田皇冠出發了。
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是邱東山定的,晚上八點,在二環南路南環河邊的“水麟軒”。水麟軒依山傍水,以建筑古樸,風景優雅,私密性好,消費高昂出名。一般沒有特別重要的客人,誰也不愿意到這里來喝茶聊天。既然邱東山給我定了這個地方,我也樂得來感受一下。不過,對于費用能不能報銷,我心里沒底。
此刻,天空下著小雨,粉墻黛瓦,飛檐斗角,裝飾燈帶環繞的水麟軒,隱在一大片翠竹林中,在雨中愈加晶瑩剔透,妖嬈多姿。車剛在隔著高大綠籬的停車位停穩,引導我停車的保安利索地將車牌用黑色的布袋套了起來后,迅速給我打開車門。等我下車,給我打著傘,引導到大廳。一系列快速貼心的組合服務,讓我暗道一聲,一分價格一分貨。
進了燈火通明的大廳,一位穿青花旗袍,身姿婀娜的服務員笑吟吟迎上來,細聲細氣地說,歡迎光臨。我說,找個幽靜一點的包廂。服務員說了句,好的,就一直往前走。沿著曲曲彎彎的過道走了一會,在一間掛著“不夜侯”字樣的包廂門口停住。她打開包廂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等我走進包廂,她微微彎腰,說,燒水,泡茶需要自己完成,茶具消毒過了的,茶葉在茶葉柜的紫砂罐里,如果有別的需要,請按鈴。我看了眼室內的陳設,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等服務員退去,我打開窗戶,發現這是一間臨河的包廂。窗戶外面是南環河。鑲嵌在河岸的七色景觀帶燈,讓無趣的河水變得絢爛多彩。給吳哥發了條“不夜侯”的信息后,我伸出頭打量了一下窗外的情況。此刻,開始緊密的雨滴打在翠竹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雨滴在環城河上漾起了無數的圈,一圈套著一圈,看不到終點的漣漪。因為沒有風,雨就成了透明的簾子。盯著窗外垂直下滴的雨珠,我心里莫名冒出“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詩句來。
吳哥沒有回信息,我也不管他來或不來,開始燒水。從茶葉柜里擺放著的十來個紫砂茶葉罐中,打開一個貼著“昔歸”字樣的茶葉罐。里面裝著已經拆了包裝的茶餅。拿出茶餅,我用邊上放著的茶刀,小心翼翼挑了些茶葉出來,放進青花杯,等著水開。
第一泡茶喝完,吳哥還沒到。等到第二泡茶開泡,包廂的門被服務員敲響。一個三十來歲,戴著眼鏡,身材瘦長,滿臉清秀的男子進門。他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我站起身,說,沒事。然后示意他坐。剛坐下,吳哥就把我對面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水端起一飲而盡。我再給他倒上,他又喝完。我笑了笑。吳哥也笑。吳哥很快切入正題,貨主急于出貨,愿意降價處理,但前提條件是要現金交易。我想了想,說,好。吳哥忽然有些沉默和緊張,過了許久,他才說,規矩得遵守。我趕緊說,那當然,你要相信我。吳哥說,那就好。看著吳哥突然輕松下來,我才想起還沒吃晚飯,問了一下吳哥,他已經吃過。我按下呼叫鈴,讓服務員上了一碗餛飩,一碗烤餃,一個水果拼盤。吃完,又瞎聊了一會。我發覺,吳哥的警覺性極強,無論我用什么方式誘導,除了剛才和他談的事,其他的事,他都只是笑笑。
兩天后的中午,吳哥打電話給了我一個手機號,讓我自己去談。我說了聲謝謝。掛了電話,我分別給邱東山和郭安打了電話,匯報了一下。邱東山叫上郭安和我,到他辦公室一起商討。他們兩個在如何和毒販交流,如何交易等方面,給了我很多的方案和解決辦法。等探討好這一切,郭安讓我撥打電話聯系。電話很快就通了。接電話的女人聲音嗲得膩人。憑感覺,對方應該很年輕。本來以為會有很多的枝蔓節杈,沒想到對方仔細問清我的身份后,沒有任何的過渡和鋪陳,直接把主題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從桌上拿過筆和紙,把剛才對方在電話里提出的要求都寫了出來。邱東山和郭安抬頭對看了一眼,覺得這事有點不靠譜,毒販的交易一直都是極其小心翼翼的,這次怎么單憑一個電話就能把所有的事都簡單化了呢。我也覺得不靠譜。不過越是這樣,我越是想著去試一試。郭安想了一會說,行,就當是實戰演習。邱東山沉思了一會說,不管是否靠譜,所有的過程還是要考慮周全的。
既然定下,一切都按照原計劃進行。邱東山讓在中國銀行做副行長的女同學,搞定了五十萬元的舊鈔。郭安讓我把可能出現的問題再細細考慮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隨后幾天,對方一直沒有信息。在我暗自祈禱這事千萬別黃的時候,電話來了。電話里依然是那個聲音嗲得膩人的女人。沒幾句話,她就定下了交貨時間和地點。時間定在當天的晚上十二點,地點在東城西路的清水橋上。
接完電話,我向郭安作了匯報。過了一會,郭安讓我去四樓小會議室。等我進門,陳副局長和大隊的領導已經在了。郭安招呼我在他身邊坐下,然后開始討論今天晚上的行動方案。東城西路沿線周邊還沒開發,一到晚上就冷冷清清。清水橋,是東城西路上唯一的制高點。只要站在橋上,四周的情況一目了然。大家就如何隱蔽,如何抓捕,如何交易等問題,整整討論了三個半小時,才終于確定了一個最為保險的辦法。由我開車帶錢,到橋上和毒販進行交易。大隊以及從周邊派出所抽掉過來的民警,隱在清水橋附近的十字路口,只要我和毒販交易完成,馬上封鎖清水橋附近的所有路口,對毒販進行甕中捉鱉。
確定好抓捕方案后,郭安從抽屜里拿出一只極其小巧的華為手機、一個微型的藍牙耳塞遞給我,說,你把耳塞塞在耳朵里,行動的時候這個手機保持通話狀態,我們就能及時掌握你的情況。我接過藍牙耳塞,開機后,塞入左耳,然后打開手機,連接上。郭安撥打了電話,試了試,效果果然不錯,我身邊的一切動靜,郭安都聽得清清楚楚。
天漸漸暗了下來,在食堂里用過晚餐后,邱東山召集參與行動的民警協警到會議室進行了詳細的部署后,各自開始準備。我跟隨郭安到大隊辦公室,內勤小陳從保險柜里拿出一堆捆扎得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放到辦公桌上讓郭安清點。郭安清點完畢后推給我,讓我再清點一遍。我又清點了一遍。沒錯,五十萬。小陳說,沒錯就簽個名。說完,把表格和水筆遞了過來。等我和郭安把名字簽好,小陳又從身后的柜子里找出一只黑色旅行雙肩包遞給我。我把錢放進雙肩包,拎在手上,沉甸甸的,有點重。
在十二點的時候,我準時開車上了清水橋。我邊觀察,邊把車外的情況向邱東山匯報。午夜的東城西路顯得格外冷清。那些種植時間不長,為提高成活率被修剪掉枝丫、沒有多少樹葉的行道樹,在昏黃的路燈下,隨著微微夜風,影子被不斷地拉長又縮短。偶爾駛過的汽車,讓我既緊張又激動。但每次都是空等一場。時間一長,我不禁有些急躁,問郭安,他們如果不來怎么辦?郭安說,別急,會來的。其實,從郭安不時問我情況上看,郭安雖然嘴里說別急,但心里還是急的,只是毒販不出現,急也沒用。一直到凌晨一點鐘,毒販還沒出現。郭安說,再堅持一會。
此刻,東城西路上再也看不到一輛汽車。我拎了拎放在腳下的旅行包,再摸索了一下藏在座位底下的手槍,心里想著如果毒販現在突然出現搶錢,我怎么辦?喊人還是開槍?正胡思亂想時,突然看到一輛汽車從清水橋北端駛來,在我對面的車道停下。借著車燈,這是一輛黑色的奔馳商務車,車牌已被摘掉。車停著,沒人下車。因為搞不清情況,我兩眼死盯著對面汽車,右手摸索著做好了隨時取搶的準備。漫長的幾分鐘過去,放在儀表臺上的手機響了。我按下免提鍵,里面依然是那個嗲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女聲,手機別掛,拿著錢過來。我說,你在哪里?女聲哼了一聲,就在你對面車道。我說,你過來。女聲說,不行。我說,我怕。女聲說,不信我?我說是的。女聲說,我打開車門,你也打開車門。
話音剛落,奔馳車的車門打開了,借著車廂內昏暗的燈光,我看到一個女人坐在駕駛座后面。我也打開車門,女人說,你過來。我說,好。拎著包慢慢下車。
我向橋的兩端張望了一番后,向奔馳車慢慢靠近。女人看我走近,就起身轉到了后面的位置。我剛在車門處站定,身后突然竄出一個人,沒等我反應過來,已被一把抓住,塞進車內,按倒在車座上。沒等車門關緊,車子就向前飛馳而去。我心里一陣恐慌,趴在座位上,雙手死命護住雙肩包,一動不敢動。想喊救命,但還是被死死地壓在喉嚨口。推我進車的男人拍拍我的背說,別慌,不會傷你的。我猶豫了一下,慢慢坐直身子,轉頭細細打量車內情況。借著不時閃過路燈的燈光。車內四男一女的面容依稀可辨。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大聲說,你們要把我帶到哪里去?剛才挪到后座的女人說,不去哪里,現在就驗貨點錢。我說,那我先看貨。女人說,好。說完,把一個黑色電腦包遞了上來。我邊緊張地等郭安給我發指令,邊一手摟緊雙肩包,一手接過電腦包。誰知等了大半天,耳朵里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心一陣狂跳,不知道郭安是怎么安排的。但無論如何,我只能按照前段時間查處幾起販毒案子時候得到的經驗,把雙肩包牢牢頂在座椅靠背上后,慢慢打開電腦包。用手一摸,里面是十來包小塑料袋包裝的粉狀物。拿出一包掂量,應該有五十克重。小心弄出一點用舌尖舔了一下,果然是冰毒。我點點頭。女人說,交錢吧。我只能把雙肩包遞了過去。
原本以為危機四伏的毒品交易在飛速行駛的商務車上完成了,就像演戲,完全不按劇本出演,讓我產生了嚴重的虛假感。也讓我稍感失落。塞在耳朵里的藍牙耳塞依然沒有一點聲音。我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是剛才等的時候沒有及時給郭安打電話,還是手機或者耳塞沒電了?我一時迷糊。再一看汽車后視鏡,空曠的街道,除了路燈,再無汽車燈光。我暗嘆一聲,完了,這幾個人要是來一個黑吃黑,我再無生存的機會。越想,我心越慌,呼吸也越短。
無論如何,我得試一下。我轉頭對那女的說,合作成功,那我回去了。女的嗯了一聲,駕駛員立馬把車慢了下來。我心一陣狂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試一下。于是,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我沒法回去,辛苦你們回一下。駕駛員轉頭看了看副駕駛座上的男子,男子轉頭看了看汽車的前后左右,許久,才甕聲甕氣說了句,轉回去。駕駛員一打方向,汽車轉了個頭,重新駛回清水橋方向。
奔馳車飛速接近清水橋,已經能清楚看到停在橋上的豐田皇冠車,車子周邊靜靜的,沒有一絲異常。我心里忍不住罵了一句,混蛋。奔馳車沒有上橋,在橋坡下快速掉頭停下。車門剛打開,我拎著電腦包連滾帶爬跳下車。望著飛逝遠去的奔馳車,我腳一軟跌坐在地上,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好在埋伏著的民警最后的反應還算迅速,花了比預先設想多近三倍的時間,最終把這幾個毒販全部抓住。
事后,邱東山和郭安對我連聲道歉,說當時手機一直是通著的,可值守的兄弟因為等得時間長了點,有點懈怠。我沒多說什么,只是苦笑。過了兩個月,局里專門到禁毒大隊對這次抓捕活動做了總結。對在大隊領導沒有及時掌握民警和毒販的動向,差點釀成事故進行了嚴厲批評,邱東山和郭安被誡勉談話。
說實話,這事給我留下的陰影很大。團隊作戰,過命交情,來不得一絲疏忽。后來,我以此事為原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發在公安內刊上,引起了局長的重視,據說在好多次比較重要的會議上,都提到了這件事。也因為這個小說,我被調到公安文聯,專門從事公安文學創作。
現在,陳副局長讓我回禁毒大隊一起參與販毒案子的偵破,我心里莫名的恐慌。不過,對案件偵破過程中可能得到的素材,讓我有所期待。
這個案子開始的過程相當簡單。大隊接到一條線索,說有人通過快遞的方式販毒。接到線索后,因為提供線索的對象沒有說明白是哪一家快遞公司,所以,禁毒大隊只能用最笨最原始的方式,走訪,摸排。接連走了幾家快遞公司,都沒有值得懷疑的線索出現。就在大家哀嘆要花大力氣的時候,曙光出現了。一家快遞公司城北營業部的主管打電話來報警,說在最近半個月間,營業部隔三差五收到一些奇怪的包裹,這些包裹收貨人地址只有一個大致的地名,撥打預留的聯系電話,要么關機,要么無人接聽,但不到一兩個小時,這些收件人就會主動上門取貨。接到報警電話的郭安,很快把這件事和手頭在查的販毒案聯系了起來。于是,馬上帶人趕到城北營業部。營業部主管已經把兩個和茶葉盒子差不多大小的可疑包裹挑了出來。郭安戴上手套,拿出相機把包裹的各個方位都拍了一遍后,才拿起其中一個包裹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問題。就對主管說,我要把這兩個包裹帶到大隊去檢查。
郭安帶著包裹回到大隊,進了辦案區,打開其中一個包裹。里面是兩個綠色的紙質茶葉罐。郭安拿起一個茶葉罐,小心翼翼撕開貼在蓋子上印著“新茶”字樣的標簽紙,再掀開蓋子,拿出鼓鼓的鋁箔袋,用手摸摸,憑感覺袋子里面裝的不像全是茶葉,剪開袋子,果然,茶葉中間裹著一包結晶粉狀物品。郭安再次打開另外一個包裹,里面裝的是同樣物品。郭安小心取樣,讓小陳拿去化驗。然后讓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把包裹按原樣包好。
過了半個多小時,小陳過來告訴郭安,化驗結果出來了,全部是冰毒。郭安當即派兩個民警到快遞公司,喬裝工作人員,只等貨主前來取貨。一連等了三天,兩個包裹竟沒人領取。營業部主管很奇怪,以前這樣的包裹絕對不會挨過下午三點半,現在怎么回事?如果說物流信息有錯,也不可能,用短信通知了收貨人,也按照程序發布在網上,只要輸入運輸單號就能查詢到。郭安也奇怪,包裹里的冰毒,至少值一二十萬,這么多錢,誰都不會丟掉。于是,又守候了十多天,依然無人出現。
包裹無人認領,對快遞公司來說,并不是一個負擔,但對郭安來說,卻成了一個大負擔,郭安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問題出在哪里。他把從包裹拿到大隊檢查,再到快遞公司守候,這其中的各個環節想了又想,發覺都是環環相扣,沒有絲毫差錯。
這個案子本來可以先沉著,慢慢等機會再偵破。可禁毒大隊的領導經過分析后認為,如果不把這個案子偵破,就等于“貓被老鼠耍”了,以后對毒品犯罪的打擊力度會被削弱。所以,分管的陳副局長聽了匯報后,決定把我借過去,想通過我曾經在禁毒大隊工作過的經歷,加上這兩年采寫各種偵破小說的經驗,用“跳出公安看公安”的思路,看看我能不能找出一條新思路來。
聽完介紹,我又看了看小陳剛剛從保險柜里拿出來的兩個包裹。包裹依然被封得好好的。我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和別的包裹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于是,問小陳,這個包裹能打開嗎?小陳說,我問一下郭副大隊長。說完,打了個電話給郭安。郭安在電話里說,大作家要怎么樣就怎么樣。
有了郭安這句話,我的膽子就大了。小陳給我拿來剪刀,裁紙刀。我用這些工具打開包裹外面的包裝袋,再打開里面的盒子和茶葉罐。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我把茶葉罐里面的茶葉拿出放在桌上,雙手捧著能裝半斤茶葉的茶葉罐仔仔細細地盯著看。看著,看著,我突然發現茶葉罐內壁靠近罐底的地方,有一個比指甲蓋大一點的長方形凸起。這個凸起不留意,基本不會被注意到的。我一個激靈,趕緊拿手機的手電光做照明細看。這塊凸起的四周有紙張貼補的痕跡。我拿過螺絲刀,小心翼翼地挑動那塊貼補上去的紙張,紙張很快被挑開,露出一塊讀卡器模樣的東西。我把這塊東西慢慢拆下,拿出。看了眼上面的英文字母,心里一愣,天,居然是微型的衛星定位跟蹤器。我突然明白,冰毒無人收貨,是跟蹤器起了作用。
我想起上個月在省公安廳文聯的文學創作培訓班上,一個講犯罪學的公安大學老師在提到犯罪與打擊犯罪的時候說,我們和違法犯罪行為作斗爭,其實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兩個理論之間的拼搏。道和魔是矛盾的對立面。兩者之間的爭斗,始終在不斷交替前進、變化。但從現實的打擊犯罪上來看,很多時候我們要用更多的“魔高一丈”的理念來思考,只有這樣,才能更加有效地打擊違法犯罪。他還說,一位偉大人物曾經說過“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我們的各種偵破手段在進步,不法分子的犯罪手段也在進步。我們做警察的,有時候喜歡把犯罪分子當傻瓜,卻不知道很多時候我們是被犯罪分子牽著鼻子走。在我們還沒覺察到自己在打擊和防范犯罪中存在的漏洞,不法分子卻早已發現,并想出了對策。等我們打上補丁,他們又在尋找下一個漏洞了。警察和犯罪分子的斗爭,就這樣不斷的循環往復,永無止境。現在我在茶葉罐上看到了跟蹤器,我對老師的話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我也相信,販毒的不法分子,不只在這兩個被我們查到的包裹上裝了跟蹤器,而是在所有裝有毒品的包裹上都安裝了。用科技的力量,來分析包裹的走向。毒販用最低微的代價,換取了最高的安全。
我看了看聞訊趕來的郭安說,毒販已經舍得割肉放血,我們就只能用查監控的方法來偵破此案了。查監控這個辦法雖說是最笨的,但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營業部留著寄送包裹的存根,我和禁毒大隊的同事很輕松就把嫌疑人收包裹的時間確定了下來。一連看了兩天的監控,終于查到了一個接收包裹嫌疑人的側臉。有了這個比較清晰的側臉,也就意味著這個販毒案子有了明確的線索。可惜,等我們找到嫌疑人的住處,只剩下空蕩蕩的出租房。看著一臉沮喪的郭安,我暗道一句,魔高一丈。
這次雖然沒能及時抓住販毒嫌疑人,但我的任務還算是出色完成了。在我返回單位的前一天晚上,邱東山專門讓食堂的師傅燒了幾個菜,既表示感謝,也表示歡送。本來想喝點酒,但因為那段時間,我身體不適,不能喝酒,就倒了杯開水,以茶代酒,向大隊領導的款待表示了感謝。回到文聯后,我一直在想毒販用衛星定位跟蹤器的事,也想寫一個以此為背景的小說,但始終找不到切入口,也就只能放下。誰知,過了半年,郭安給我打電話,說最近毒販販毒又出了一個新招數,比上次用衛星定位跟蹤器的手段更高明,想不想知道。我連忙說,太好了,我過來,你講給我聽。郭安笑著說,不敢勞駕你大作家,還是我過來。
郭安走進我的辦公室,剛坐下,就從包里掏出一只證物袋遞給我,你看看這是什么。我接過袋子看了眼說,微型攝像頭。郭安奇怪地問,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說,我前兩天剛剛看過一份資料,里面有這種攝像頭的介紹。他哦了一聲,說,我差點被這東西禍害了,看來還是需要多看書,多掌握新知識。我說,怎么回事。郭安從我手里接過茶杯,說,這就是我今天要給你提供的小說素材。
上次雖然在快遞包裹的包裝盒里查到了衛星定位跟蹤器,但販毒嫌疑人一直抓不住,所以這起毒品案件就成了懸案。禁毒大隊為此專門召集區域內快遞公司負責人開了次座談會,把上次查到衛星定位跟蹤器的事做了個通報,也對快遞公司在寄送包裹的問題上,提了些要求。
座談會開過后,一直沒有類似的快遞包裹發現,郭安他們的心也就放了下來。誰知,前段時間,一家剛剛入駐本地的快遞公司打電話過來,說他們營業部最近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包裹。收件人的地址并不很詳細,快遞小哥送貨的時候,收貨人往往會問快遞小哥在哪個地方,然后框定一個大致的范圍,等快遞小哥到的時候,收貨人才會在最后時刻出現在約定的收貨地點。而這些收貨地點往往都在小區比較僻靜的地方。
接到電話后,郭安趕緊趕到快遞公司。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他不敢把快遞再拿到大隊拆開檢查。也不敢在營業部里面拆開。好在他沒穿警服,就跟著快遞小哥一起去送貨。快遞小哥打了好幾個電話,才確定了收貨人的位置。這是一個二十來歲,一臉精瘦的男子,從他的服飾打扮上看,應該剛剛走入社會不久。郭安等他簽收完畢,拿著包裹準備離開時,立即亮明身份。讓郭安奇怪的是,男子居然沒有逃跑,而是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漲紅著臉,手足無措,一動不動。郭安問他,包裹里面是什么,男子吞吞吐吐了許久,才小聲說,充氣娃娃。郭安笑笑,讓站在邊上的快遞小哥幫忙打開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個還沒充氣的女性充氣娃娃。這樣的結果,讓郭安哭笑不得。
這事過后,禁毒大隊依然沒有收到有價值的線索。不過,前幾天,大隊得到線報,說有四個藏有毒品的包裹,第二天會通過快遞寄過來,而且還說出了寄送快遞公司名稱。得到這個消息,大隊開始研究偵破方案。把可疑包裹拿到大隊檢查,可一想到衛星定位跟蹤器,就泄了氣。跟快遞小哥一起送貨,又沒掌握確切的證據,怕打草驚蛇……總之,他們想了很多的方案,都找不出合適保險的方案。后來,郭安從快遞公司了解到,這個可疑包裹走的是航空。這讓郭安想到了新辦法,直接到機場檢查。
第二天一早,郭安帶著小陳和兩個協警,跟著快遞公司的車去機場。他要在快遞從飛機上下來的第一時間內,把可疑的包裹揀出來,當場檢查。這樣做,如果藏有衛星定位跟蹤器,包裹的位置會始終在機場。等到飛機到站,空運的包裹落地分揀,郭安他們果然找出了四個可疑包裹。郭安拿著包裹,向機場派出所借了個辦公室,開始拆卸包裹。
因為有了上次在茶葉罐中找到衛星定位跟蹤器的經歷,這次郭安在拆包裹的時候格外多了份心思。他拆開包裹后,果然在包裹包裝盒的隱秘處,找到了和微型衛星定位跟蹤器類似的元件。同時,在包裹的服裝、奶粉、運動鞋中間,找到了偽裝得極其巧妙的毒品。郭安把包裹重新包裝完整,讓快遞公司按正常程序送貨。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四個被檢查過的包裹,無論快遞公司怎么打電話,原本一打就通的電話都變成了空號。郭安決定假扮快遞小哥,帶人把包裹送到面單上的收貨地——群賢公寓。到了群賢公寓,郭安敲響了快遞單上的房號。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打開門,看了眼包裹,說,這不是我們的。郭安說,上面地址寫得清清楚楚。女孩笑了笑,說,不是我的我總不能收吧。說完就關上了門。
郭安只能灰溜溜帶著包裹回到快遞公司。曾經送過快遞的快遞小哥,看了看郭安偷偷錄下的視頻,說,上次我送的包裹,就是這個女孩簽收的。這讓郭安更加郁悶,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就是想不通,為什么上次簽收,這次不肯簽收?難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可想了想,這也不可能。他再想想,問題會不會又出在包裹上。想到這。郭安索性把四個包裹里的衛星定位跟蹤器全部拆下,放在桌上細細查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疑惑間,突然其中一個衛星定位跟蹤器中間,隱隱約約有個紅點閃了一下。郭安心頭一亮,趕緊拿起閃過紅點的衛星定位跟蹤器細細查看,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一個正在工作的,實時傳輸的微型攝像頭。
聽到這里,我說,那應該是打開包裹的時候,你的圖像已經通過這個微型攝像頭傳送給毒販了。郭安嘆口氣,說,就是。我笑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萬事相生相克,你也別急,魔再高肯定有被道收拾的一天。郭安哈哈一笑,那是絕對的,所以,我不著急破案,先把這個故事分享給你。
不過,過了一個多月,郭安給我打電話,說晚上一起找個地方喝茶去,要和我好好講講如何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變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我說,案子有進展了?郭安說,何止進展,全破了,大獲全勝。